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放肆! ...
-
2.放肆
“放肆!我今日就是不让,如何?你要去告便去,如何?”
还没走到围场,耳朵尖的于都就听见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嗔怒声。抬头眯眼一看,是她,站在人群中央,早前出门挽好的发髻已然松掉,月白长襟锈衫蹭着灰土和草地汁水,只是那双眼除了冷静平淡之外,由着怒气散出一丝丝生气。在她脸上,很少见到这么活灵活现的生气。尤其她嫁过来之后,表现动作愈发像个精致的偶人。
洛迦叶似乎也注意到有人在看着她,抬头望了望,远远地之间几位人影,模糊不清,风一吹,借着沙子的力道,迷了眼睛,不由得找丝绢擦拭。
她哭了?
嚅金和燕尾叫苦不堪,这长腿长脚的天孙走在草地上都赶上飘了,后面二人只得端端地小跑着,嚅金还好,就得是时不时地扶扶落的稍微远点的燕尾。
好不容易二人“搀扶扶地”走到围场外的篱笆边,好嘛,天孙早就进去了。二人相视尴尬一笑。
“你无事吧?”,于都急忙走上前去,鹰隼一般的黄金瞳中透露出紧张,好像生怕她伤到哪里一般。不过这样,真的正常吗?如此关切的眼神,不该出现在他眼里的。毕竟,她“跟”了他之后,二人还是同陌生人一样。
但是这毕竟在帐外,也对,在外人面前总是要做做样子嘛。
“夫君,我无事,只是同公主拌了几句嘴”。洛迦叶不卑不亢地轻轻说了这番话,好似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带着小女孩的羞涩,轻轻扯了扯自己被杂草染脏的衣衫裙角,抬头对于都露出一个带朝阳的微笑,在外人看来就是不要于都担心的意味,说她洛迦叶不紧张都是假的。
于都地眸子骤然缩紧,这还是成婚后她第一次喊他夫君,就连平常见到面也只是没重量地看一眼罢。真的,第一次当着这些人喊他夫君...
嘴角不自觉偷偷留下个弧度。
天杀的呀天杀呀!十四娘说什么!?夫君!!!
长生天啊长生天!主子在笑个什么啊!?
简直是,太放肆了。
除了于都本人很吃惊之外,在场没有一个人不吃惊。总所周知,于都和公主的关系显而易见的,不是那么融洽,也不是能在公众场合互称夫君娘子的亲昵。
“何?你称他何?夫君?”,珂敕则用粟特语说道,那双栗棕色的大眸子里除了惊诧、疑惑还有愤怒。但是听到那句娘子后,就跟泄了气的球一般,整个身体坍塌在身边的侍女臂弯里。
洛迦叶不会粟特语,就当珂敕则在夸奖她罢。
毕竟流言是这样的:天孙只是为了两国大局,面子上招抚过金城公主罢了,还有说金城公主不能生育,所以被天孙厌弃的。还是那句话,说何的都有,就是没有说公主好的。
“娘子同我说说,发生了何?”
好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你于都语不惊人死不休啦。
就跟荡秋千一样,换到洛迦叶失力般飞起在前端。
“我...我”洛迦叶一时失神,这才注意到他好似刚刚沐浴过,身上没有嗜杀的血腥,头发还未绞干,周遭空气透露着淡淡的桃汁香。
我记得...草原人,不善用桃枝香啊...这闻起来,有些像...
洛迦叶虽眼神不好,但嗅觉极佳。
但是于都离她还有一小段距离,而自己被围在人群中央,一时间脱不开身。
谁能想到,自己窝在□□场的角落独自祭奠逝去的母亲,也能被珂敕则的侍女发现,这侍女也是个大嗓门的,还不等她解释一二,转身就去帐子里通告她的“通敌”行径。见状心惊一声不好,想抬脚逃跑,谁曾想一堆人操着她不懂的粟特语,把她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几个胆大的推搡了她几下,还要扯她手里的物什,洛迦叶能容忍他们语言不通的怒骂,甚至都能充耳不闻,掩耳盗铃般的端起自己金城公主的架子,扬长而去。但是要抢她的东西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是缠绵病榻之久无力绣工的母亲给她秀的最后一件物品,她最心爱的小狮子。她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低头看着沙上的草苗,随风摇倒,沾在沙上无法起身。感同身受,这何尝不是她的境遇。
罢了罢了,反正这珂敕则公主夹枪带棒的样子也早就看不惯了,索性和她们打一架,出出这口浊气。
想何便做何,一直以来,她便是这样。
闭眼前心想着,儿时林越在校场手把手脚把脚教给她的那几套,被他称为“花拳绣腿”、“猫儿抓痒”的定云身法。出手便打在了珂敕则的右眼眶,以至于现在珂敕则的右眼眶还肿起好大一片红云。
谁知道这一拳威力这么大啊。
后面就演变成了胡抓头发、抓胳膊抓腿,虽然没让珂敕则占多大的便宜,自己也没落好。云鬓早已经湿汗淋淋,头上的玉簪铺巾散落一地,还有几缕墨发沾在粉颊上。
洛迦叶又出神了,燕尾远远地望着,眼随心去,跳脚便跑到十四娘身边,从人群之中挤出来的燕尾见到了自家娘子,哪还有什么京都第一妙人的样子,连忙把娘子扶起来,
“公主,无事吧?筠雾姐呢?”
“筠雾去替我采买,蕊澄在别帐换东西,你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未曾,天孙和他的侍从一起来的。”
“我见到了...他是沐浴了?”
“公主...是奴不好,筠雾姐姐说想办法把他留下,奴没有那聪明脑袋瓜,您也是知道的...”,给她拍身子上的草灰沙渣时,燕尾知趣的示弱,身子俯下的更低了。
身边这三位小娘子,自有自的好处,洛迦叶索性也不逼她们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筠雾年岁最大,是长姐一般的存在,又是洛迦叶奶母的女儿,聪慧有计谋;蕊澄做事和她人一样风风火火,诚实勇敢;燕尾更像家中小妹,虽有时迟钝一些,但巧手一双,又会说胡语,在金城府邸识得她,才知她母亲是西域人,父亲是汉人,所以会的胡话多些。
“无妨,洗便洗了罢”。
不过...
洛迦叶围着圈绕了一道,发现自己被堵得死死的,站在一侧的土包上,向外面的于都摇了摇手,示意他过来。
于都看到人群中伸出的细白藕臂,转身看了一眼嚅金,对方便会意上前,为于都在人群圈子中开出一条缺口大道。
见于都上前,黑压压的一片人都纷纷单膝跪地行礼,于都并未有何答话,不像往常一样轻嗯一声让大家起身。
要知道,虽然于都保察有着鹰隼之子的诨名,但是在大营帐中他并未有过苛责属下,冷峻不善言语,但是从未暴戾嗜杀。
大家都行礼,一瞬只剩洛迦叶站着,她和于都身量相差极大,一位高耸如祁连山,一位娇小清弱,于都盯着她,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角落,金黄的瞳映射着对面的女娘,清澈见底。发丝依旧落着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他浅薄的中衣上,尖尖角的毛毡靴上。洛迦叶被盯得不自在,径直走到他身边,二人现在不过半臂的距离,桃枝味浓郁,透入鼻腔,闻到了属于自己的味道,好似为了确定什么似的,洛迦叶又在他的右臂弯狠狠地嗅了嗅,抬头狠狠地挖了他一眼。
于都不禁发笑,低头俯身再次凑近,金子般的眼睛得以和她平视,正巧对上她杏眼尾丝发红,洛迦叶还不到他的肩头。
空气之间全是浓郁的桃枝香气,这是她的东西。
“这是娘子亲手调的香吗?和娘子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并未有要调戏她的意思,只是见她跟个小兔一样,甚是可爱。
“登徒子”。
洛迦叶羞煞别过头去,抬脚便踹在他右腰,红着眼带着不知所措的燕尾跑了。
于都一个没站稳,轻轻向后倒去,嚅金紧忙扶住。
于都投来目光:就你事多。
“天孙,注意点,这是大帐外”。
于都投来目光:就你事多。
.....
二人如此,被半低着脑袋的珂敕则看的全须全尾,一幕不落。产生了一种嫉妒大于愤怒的怪异感情,恶气久久盈余胸口不散。“天孙...她,她今日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我营后面,有人看到她在求神拜佛,我想她是在行何巫蛊,便和她...”
“你是回鹘贵客,但你口中的她是本王的正妻,珂敕则公主,这里是赛金,不是回鹘,公主有何异样,我会解决,而不是任由你们欺辱她”。于都保察肃然说完,依旧没有要群人起身平礼的意思,就这么跪着。
“可是我的侍女说,说她...说公主真的在烧些什么...”,珂敕则哪见过这种阵仗,赛金一直对她以极尊贵的礼节,半跪着不让起身还是第一次。但还是如是说,显然她不相信他二人关系真的亲昵如此。
于都浓眉一瞥,搓了搓手腕。
“带她过来”。
嚅金应诺,珂敕则赶快直起身子,示意身后一位侍女上前。
那侍女也算个眼尖耳明的,连忙就滚上前,一口一个天孙明察天孙明察。
嚅金搬来了长凳,让于都坐下,他没搭话。
自家主子看起来心情又不太好。暗骂这珂敕则多事,让他跟着受罪。
“你说,有何证据说王妃行巫蛊之事?”,于都用了王妃这一称呼,就代表着自己早已经代替王庭接受洛迦叶,不容他人置喙造次。
那侍女在身后掏出一个火盆类型的东西,于都定睛看了看,里面还有些未燃尽的纸屑草渣之类的东西。又想了想,笃定地笑了笑。嚅金一见他笑,便知道,这侍女和珂敕则所言非实,也跟着轻笑,这是汉家祭祀先祖时用的燃纸之器。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侍女还在用粟特话喋喋不休着,总归大意就是王妃不是好人,暗自拿巫蛊之器物毒害赛金王庭。大有自己说的为真之意。
“嚅金,腰后鞭子给我”,于都抬手。这便是要惩罚了。
给自己娘子出气,真有你的啊主子。
嚅金扯下辫子的护套,将它展开。
啪
一声极大的鞭响。
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侍女身上,顿时后背鲜血奔出,弥在衣衫上,身下的沙地慢慢染上鲜色。
珂敕则无话可说,她知道是自己输了。比不上金城公主京都第一绝色的称号,也比不上于都在意她的心。
连着抽了几鞭子,侍女从一开始还能滋哇乱叫喊着求饶,后面默默不做声了,也出不了声了。
“拔下她的舌头,仍在荒壁自生自灭,任由求情看护的,同样送去荒壁”。沉稳的声线彰显着男主人的力量,他在含怒,对于今天的事情也在隐忍。有跪着撑不住的歪了身子,吓得头直点地,怕自己也和这半死的鞭挞侍女一样扔去荒壁。他们不知,以往寡言的王子今日如何这般凶刹,也不知为何王妃突然就得了欢心,野鸡摇身一变凤凰。可她洛迦叶本就是凤凰御天,而于都也不是沉默寡言。
“我再说一遍,金城公主下嫁于我赛金,是我于都的正妻,我与她无异”。说罢便转身给嚅金一个眼神,嚅金立刻心领神会。自己迈着大步追妻去了。
嚅金轻咳几声,收回带血的鞭子。“天孙的意思,往日他忙于打仗奔波,不知营帐中对王妃怨念如此之大。如今不同了,他既然回来了,你们就提起脑袋做事,再有大着胆子欺辱王妃的,我看你眼睛也没必要留着”。说罢,学着他主子,也迈着大步走了。
身为丈夫,于都在成婚夜便领兵出战西域,一打就是一年,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好夫君。洛迦叶是公主,但她并未得到过公主的待遇,只有自己的侍女依旧奉她为主。人心在哪都是一样的,多的是瞧不起和嫉妒。嫉妒天孙给予她正妻的身份,嫉妒她弱柳之姿皎月之容,嫉妒不着光鲜却依旧光鲜的神态。
乌压压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多了去,那索性就让事情变得更大点吧,这样对天孙和公主都好。
至少天孙回来了,也能保护公主。
嚅金心想,自己可真是大聪明。
公主帐中
“他是何意思?!为何在如此多人面前调笑我的香粉?等一下,燕尾你是不是带他用我的净房了?”,洛迦叶又急了,刚刚羞煞的劲儿还没缓过去,喝了大口桌上小瓷盅温过的羊奶,这才稳住了心神。
“奴...奴确实是这么做的”。
...
“那你去打扫干净!不容许有一点点不洁!还有我的香粉妆奁盒子,你去给我取来,我倒要看看着木头一般的人给我捣了什么鬼,快去!”,燕尾温温地点头应诺,又说,“十四娘起身后还未进膳,奴熬了点腊肉糜粥,又做了鲜口小菜,十四娘可要进食一点?”。
燕尾最是懂,膳食是如何抓住公主的身心。见她不怒反笑,央着她先去取食盒。心里大石头落了地,若真让公主知晓净房叮啷如何尔尔,还不得给她撕了。
正当二人闲话之时,门外响起叩门声。
燕尾心想这是谁啊还叩门。
洛迦叶知道,是于都追来了。
“和他说,就说我睡了”。
“喏”。
好燕尾,还是没拦住。
看着燕尾充满善意又不失愚傻的眼神,洛迦叶认命了。
“天孙说来看看公主,没别的意思”。
“...善,你去拿食盒吧,我得用点膳食”。洛迦叶见于都没吭声,自己也装着没看见对方,自顾自和燕尾吩咐。
见燕尾速速离去,于都看向榻上的她。鬓间落发已经重新挽成好看的髻子,换了一身鹅黄的大袖衫,粉颊上还有淡淡的红云,显然是刚刚小跑回来急热的。看着她拿丝绢帕子擦汗,许是热着了?
“你热吗?”
“我不热,天孙歇着罢,我出门走走”。说罢抬起小腿要出门。
“你刚刚为何踹我?”
紧接着洛迦叶就跟上一句话,“踹的可疼?”,嗯,是关心人关心惯了,才不自觉地跟出这么一句话。
金子般的眼睛再次眯起来,“疼,我本就带了旧伤,公主这一踢,好叫我喝一壶”。洛迦叶从新走回来,去床尾的盒子里翻找些什么,边翻边揶揄道,
“唷,天孙还知道喝一壶呢”。于都保察的南朝官话说的利索,又带着本身沉稳低沙的声线,若是遮起面来,只听声音,根本不觉这是外族人。
“娘子是南朝人,我便学了很多南朝话”。
“放肆,谁允许你叫我娘子的?”。又被他调笑了,翻东西的洛迦叶脸控制不住的又染起红晕。
“那你刚刚在外账,还主动喊我...”
“停!那是权宜之际,懂吗?”
于都爽朗的笑萦绕在小营帐里,嚅金在门外听着,选择没听见不打扰,好不容易能有一点点温存可不能去打扰。踱步到后院,发现一个小身影忙忙碌碌于灶台,飘窗溢出不知名的香气。
“见你心中郁结,便想法子逗你小闹,现在胸可还闷?”,自己确实身上不爽利,也懒得和他解释什么,轻飘飘回了一句,扭身在榻上垫着引枕,信手翻了本游记看。
于都见她不说话,自己也沉默,悄悄地打量起这间小屋子。
“你还不走?想待到几时啊?我这可没有你喜好的”。
“这回回来,短时间便不走了”。洛迦叶跟没听见似的,依旧津津有味地翻着书页。见她没回话,自己接着说。
“你是我妻子,我走去哪里?我无处可去”。
这时洛迦叶才懂了他话外之意,这竖子是要同居?!
“天孙也见到了,我这屋子...您这身材,恕我不能留客”。淡淡看了这沉稳如山的男人一眼,又低头瞧起书页来,似是没当回事。
“那你去我账里,我那里很大,就是两个你这样的帐子也装得下”。露出洁白的上齿,站起身来,走了两圈。
“如此慷慨却还在沐浴之时用女儿家的香粉”。
“你不也闻回来了吗?像小炙一样”。
“谁是小炙?”
“我的伴犬,名小炙,哈哈哈哈”
“你放肆!”,南朝公主下嫁,按南朝礼数来,夫家自降一辈。
嫁过来以后也想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是半个月沐浴一次,想想还是算了,再加上自己这丈夫不曾回来几次,虽有外族刁难但日子也算过的不错,如今突然回来了,要说吃睡在一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的侍女去取食盒了,正巧我并未用膳,一起用吧”。
看了看那双金子瞳仁,被他盯上如同被信鹰盯上一般。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
洛迦叶又传了燕尾进来,让他多准备一份餐饭。
因帐中只有洛迦叶居住,所以各样物什只是单数并未准备双数。
二人共用一案的场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