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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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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之上,雕像从顶部开始解构,渐渐化为浮光碎屑。
待它完全消散,一双属于人类的脚轻踏在地面,长袍及地,却未沾染分毫尘土。
这个副本的信标被摧毁,探索者们交给他的碎片,里面所携带的力量也逐渐消散。现在他已取回存于雕像中,属于自己的本源力量。
说实话,这有些令他感到意外。
如果选择摧毁信标,接触它的人一定会看见那个世界存在的不可直视之物。
看到了,轻者丧失理智,步入疯狂,重者无法挽救,于混乱中死亡。
有人为活命或拯救,不得不选择去毁掉信标,但前提是在完全失去理智前,能够抵达坐标的位置。他们需要让自己维持哪怕只有一丝理智,才可能抵抗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精神污染,从而完成目标。
这个过程既艰难又漫长。
他见过无数生命经历着令其疯狂的污染,仍前赴后继地前行。
这个世界也拥有与其他世界差不多的开端。
但他没想到,第一个信标的摧毁,来的这样快。
他观察过,这个世界的部分人拥有力量与感知方面的增强,但并没有与自然万物息息相关的异能力。能在这样短的时间,不依靠他的力量来削减信标,的确让他生出些许探究之意。
这样的想法诞生,他便赋予行动。
他并不需要步行,这片繁盛之地不过是一棵藤的记忆,被他复制的一角化为虚幻的投影。
呼吸间,他来到地下生态涡旋的核心处,几何碎屑漂浮在空气那里,如今发出的是它原本的颜色,黑紫色的金属液体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他伸出手,指尖碰了碰那些碎屑,转瞬之间便来到了一处由血红色构筑的域界。
白色干净的装束在这里显得尤为突兀,却没有任何东西注意到他。
脚下是蠕动的整片血肉,无数深红扭动的触手与血管一样的黏连物在这里穿行,最终向某处缠绕。
一道身影被禁锢在那里,触手紧密缠绕在她的四肢上,血管连通她的皮肤,说不清是在抽取她的血液,还是将属于它们的物质灌注进这副躯壳里。
他缓步走去,沉默地看向那张脸,一片灰败,寻不见任何生机。
她是第一个为自己的世界获取片刻喘息之时的人。
但她现在将要步入死亡了。
他无法给予帮助,他的能力不可介入一个人的大脑,不能对其的自我意识产生影响。
唯一可以做的只有旁观,一直以来皆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不愿继续目睹一个人的死亡。
或许是因为看的太多,已熟知了他们大体相同的结局,情感已经泛不起任何波澜。
他准备离开,衣料底部在血红弥漫的地面上转了个方向。
声音自后方响起。
“你…是谁?”
他诧异地转回身来,看到那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虽然瞳孔处于无光溃散的状态。
这并非是□□促使发出的音节,而是由意识传输而出的声音,在这片空间中回荡。
他微微凝神,看到那双眼睛中忽然亮起了一点光。一根细小的血管从脖颈处的皮肤脱落,于猩红的地面融为一体。
这一幕意味着什么,他十分清楚。
它代表了眼前这个人,尚存自我意识,在尽力抵抗另世之物的污染与侵蚀,不仅如此,她在自愈,在重构自己的大脑状态。
她拥有相当可怕的意志力,在渴求新生。
用意识发出了一句短短的话,已经耗费了太多精力,痛楚传遍全身。
池露不介意对方的沉默,她根本没指望对方能够回答。
或许他只是自己的意识崩溃之间产生的幻想。
自己大概是真的疯了,竟然幻想雕像真的变成了人。她的视觉受到了影响,只能看清一个大概,但她绝不会看错那人的打扮,白色长袍像柔和的光,将这里的血腥都驱散掉了一些。
是雕像,但看不真切此时她幻想出来的雕像究竟有没有生成自己喜欢的脸。
池露无法思考太多,因为稍微牵动思想,大脑就会泛出剧烈的疼痛,消耗她为数不多的理智。
她不知道自己具体处于这个状态有多久,唯一能让她保持现状,为自己积攒理智的理由,大概是想活着。
活着回去,她才可以发挥出自己的最大价值。
好在她可以感觉到,连接在身体上的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脱落一点。她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意识比之前清晰了很多,所以这些东西无法再控制她的身体。
这是个好消息。
而另一个好消息是,她幻想出来的雕像并不是只存在于一瞬间。
从她莫名其妙地问出那个问题,再到现在,幻像没有消失,反而在她面前停驻良久,倒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这个空间太过血腥,每次意识清醒一点,看清这里的构造都会感到反胃,进而将这种感知传送给身体各处,遭罪的很。
如今有这样精美绝伦的雕像,以人的状态出现在自己面前,疼痛都好像不太明显了。
裴祉:“……”他好像看到她的唇角微微勾起。
是在笑吗?
但身处于这般境地,怎么会有这种情绪?
是因为意识混乱吗……
他看见她微微抬眼,声音通过意识在空间里响起。
“过来……”
裴祉:“……”一种奇怪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脚步未动。
池露认为这很合理,虽然是她幻想出来的,但他并非是可以随时听从命令的人。
连续两次动用意识向一个虚幻的影像传递信息已经抵达了极限,再这样肆意下去,好不容易找回的理智就得全部消散了。
但她并不感到懊悔…因为潜意识在叫嚣着,希望他可以留下陪陪自己。
池露疲惫地闭上眼,放松全身,试图平复脑袋里的刺痛。
裴祉站在一边,少见地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
他是一个旁观者,可以在观察结束后离开。
但现在如果他挪动一步,或许又会有声音响起,这实在不太利于她的恢复。想要抵抗精神污染,除了需要强大的意志力之外,安静稳定也是必要的条件之一。
他决定再留一会儿。
并不是出于善意。
而是因为于万千人中也难遇到与她类似的情况,这很难得。
所以他愿意留下来,观察她的恢复进程。
裴祉并非常人,但也不会一直站着,很累的。
他随意抓来一只触手,将其固化褪色,当作椅子用。这种力量只能算作临时变换,他无权处置这个空间里的任何事物。如果眼前人没能挡住死亡的脚步,他离开之时,固化的触手会恢复原有的活性,化作污染侵蚀她的大脑。
池露半睁一只眼,惊奇地瞧见幻影竟然会给制作休息的工具。奈何意识疲惫,没坚持多久,就陷入了混沌的状态。
整座空间再次归于寂静。
漫长的静默。
池露大部分时间处于昏迷的状态,偶尔醒来,一眼就可以看见幻影安安静静地坐在触手上,或闭目养神,或目视远方。
偶尔发觉她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过长,也会偏过头来,与她对视。
但她仍看不清他的脸。
有点遗憾。
又过了许久,闭目休憩的裴祉感受到了一点颤动。
他睁眼向她看去,身体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向前几步,稳稳地接住了那个倾倒的身体。
连接在她上半身的血肉大多数脱落,剩下的血管与触手缠绕或融合在腿部,变得绵软萎缩了许多。大概再过些时日,她就可以完全脱离被禁锢的状态了。
他不由得为她感到高兴。
直到现在,他都认为这是一位非常值得钦佩的观察对象。
但这个对象好像还无法感知并控制自己的躯体,她的脑袋抵在自己的肩上,略微有些温热。
这很正常。
如果浑身冰凉,人也就不是活着的状态了。
裴祉将她捞起来,触手椅子分享给她一半。
池露意识不清,只觉得上半身好像轻快了很多,而且好像有什么坚韧的物体在支撑她的重量。
应该是雕像吧,她记得自己好像往前倒了来着?她隐约想过如果自己掉下来,雕像会不会来接住她。
潜意识这样想。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她又睡了过去。
裴祉静静感受着肩膀处的重量,白袍压出了一些褶皱,但并不算什么问题。周遭景象大体没什么变化,但好像颜色浅了一点,血腥气淡了不少。
他将自己调整于静思状态。
这种状态下,他可以感知自己的所有本源力量的动向,到目前为止,没有新的信标被摧毁。
这里与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她的世界与副本里的世界,时间上也各不相同。宇宙无垠,世界万千,她所属世界中的人正在经历的副本只是宇宙中的几粒“灰尘”,一些能够帮他们拖延时间的灰尘。
他随手抛洒出去,并不寄予厚望。
手臂传来一点力量,裴祉侧过脸,正对上那双充满血红雾气的眼睛,这意味着虽然她的视线正对着自己,但并不能看清他的样貌。
池露艰难地撑起身体,眼前朦朦胧胧的,到底无法看清雕像的模样。
明明已经离的这么近了。
她抬起手,沿着雕像的手腕一点一点地向上触碰,感受着正常皮肤的质感。随后她碰到了十分柔软的物质,是他的长发,有些搭在身前,大部分垂落于身后,手感很好。
接下来她顺势触摸到了他的脊背,可以察觉到那里忽然变得绷紧,直挺了几分。
手指一直试探到肩膀,锁骨,最后是脸颊,她像是在辨认什么似的细细抚摸,手指摩挲着细腻的皮肤,仔细描绘每一处轮廓。
直到指肚轻按在他的唇瓣,那人才终于作出了反应。
池露毫不意外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
她刚才的动作可算不上礼貌。
但就是想趁自己离他还算近,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辨认一下雕像模样,是不是和她幻想中的一致。
结果有些出乎意料,因为他的脸部轮廓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你做什么?”裴祉轻轻地蹙起眉,已经太长时间没有与人接触过,反应竟然变得如此迟钝。
声音也好听,像是春日结冰小径融化落尽溪水里的声音。
完完全全戳中自己的审美。
池露觉得自己应该看向了他的眼睛,轻轻说:“你真好看。”
裴祉:“……”他不应答,试图进入静思状态。
“话真少。”
裴祉:“……”
池露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深眠状态,竟令他生出丁点的羡慕之色。
属于她的精神域界再度陷入长久寂静,等到再度清醒时,腿部传来微妙的感觉。生长在皮肉上的组织随小腿一晃,整个断裂开来,掉落在地上,迅速枯瘪。另一条腿也是这样,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体完全可以被自己掌控。
池露站起来,将身上仅存的几缕触手扯开,深红色的血肉掉在地上,化成了轻飘飘的灰。
池露欣喜地回头看向雕像,却发现他的身体在迅速消散,大片光点向上浮动,照亮这个空间。
她望向远处,越来越明亮,视力犹如拨云见日般渐渐恢复。
无尽的光占据了最后的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明亮温和的灯光照在她身上,视线尽头是印着淡蓝色花纹的天花板。
……
鄂云正在例行查房,特察处医疗部最近接收了大量特察员,几乎都是因神经方面的问题。
她所负责的一区里的病人要么处于精神受到严重损伤的状态,要么昏迷不行,特察处已经在商讨扩建医疗部的事宜。
大量出现在城区内的漩涡,是造成一切的原因。
漩涡里是许多个不同的世界,只有在那些世界中完成任务才可以回到现实,这是她在紧急会议上得知的消息。
虽然令人不可思议,但确实已经发生。
而她成为特察处的核心医疗组的成员,与主城各大研究所进行联合研究。
陷入昏迷的人越来越多,休息时间急剧缩减,不过她毫不在意。
她更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造成这么大面积的影响。
兜里的通讯器发出震动。
鄂云将它拿出来,接通,听到监护员稍显激动的声音:“云医生,池队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