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天》kaeler

44、雷暴

　　整整一个上午，朱志鑫和刘耀文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就连去吃午饭，两人都互相‘避开’。

　　“走哇，去吃饭吧。听说今天食堂有糖醋里脊。”程醉把试卷一塞，等着其他三人回应自己。

　　“我就不去了。”两道声音一同响起，听起来怪别扭的。

　　朱志鑫和刘耀文互相看了眼，前者先一步避开视线说道：“年末有个绘画大赛，我这几天中午都要去旧教楼画画，你们就不用等我了。”

　　刘耀文抿唇深深地看了眼面色平静的朱志鑫，他说：“中午约了人，你们去吃吧。”

　　程醉问：“约人？什么人？”

　　朱志鑫不敢正眼看他，只好装作不经意的瞥去一眼，其实内心和程醉一样好奇。

　　约了人？约了什么人？

　　刘耀文没说，只是敷衍的弯了弯唇便离开了教室。

　　朱志鑫看着他孑然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说自己要参加绘画比赛并不是在说谎，只是他没想到刘耀文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过问，两人好像进出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冷战’。

　　朱志鑫咬了咬唇，这是他第一次跟男生谈恋爱，不论是接吻还是吵架，他都没有任何经验可言。他不知道该怎么求和，或者说应该怎么去哄刘耀文。

　　朱志鑫不是冷情冷心，他能感觉到刘耀文的所有情绪，只是他害怕，害怕这个令他生气的源头自始至终都来源于他。

　　脑海里，裴野所说的话和早上刘耀文发怒时的模样在互相折磨、打架，吵的朱志鑫头疼。握在手里的画笔迟迟落不到画布上。

　　他闭着眼，拧眉沉思。片刻后将手里的画笔扔进水桶里，溅起的水花打在他的裤腿上，沁湿了一片。

　　刘耀文停在竞赛二班门口，他拿出手机，翻开秦岭和他的聊天记录。

　　秦岭
　　【找到了。原始发帖人是一个叫木可开心的账号，这个账号目前已经被禁言了。根据注册信息我查到了这个人就是竞赛二班的柯妍。】

　　刘耀文看着竞赛二班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他随便逮了个人就问：“你好，请问一下你们班的柯妍在吗？”

　　被叫住的同学上下打量了一番刘耀文，又回头扫了眼班级的人，说道：“不在。”

　　碰巧，刚从小卖部回来的沈曦月正好看到了站在他们班门口的刘耀文。

　　经过上次的告白失败后沈曦月已经决定试着将刘耀文放下，当做普通同学看待。可真当再一次见到他时，那份发自内心的悸动和心跳加速是骗不了人的。

　　她捏了捏手里的三明治，提起一口气走上前问：“来找人吗？”

　　刘耀文回头，看着冲他盈盈微笑的沈曦月，原本有些冷酷的模样渐渐变得平缓了许多：“你知道你们班的柯妍在哪儿吗？”

　　沈曦月觉得奇怪：“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刘耀文说：“我有些事想向她确认一下。”

　　沈曦月说：“她刚被我哥叫走了。”

　　刘耀文心下一惊，立刻问道：“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嗯……应该是去鲁迅公园了吧。”

　　话音刚落，刘耀文低声谢过沈曦月后脚下生风的跑下楼。

　　二中的鲁迅公园其实就是一个放着鲁迅铜像的小花园。平时没什么人会去，只有在考试前一天会有人拿着好吃好喝的给鲁迅先生供上，保佑他们不挂科。

　　刘耀文穿过小道，远远的，他看见沈阙正和一个女生在那里说话。

　　他快步走上前，和沈阙对视了一眼，然后目光冷冽地看向那个正不知所措地女生。

　　他轻挑眉梢道：“柯妍？”

　　柯妍有些害怕和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沈阙和刘耀文会突然平白无故地找上自己。她扶了扶自己厚重的眼镜，显得有怯弱又小心翼翼：“你们……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柯妍是典型的文青女，瘦瘦小小的，说话声音也很轻，跟蚊子叫似得，也不爱跟人对视，性格胆子孤僻，基本在竞赛二班没什么存在感。

　　面对全二中最有名的两个大帅哥，柯妍觉得有些害怕和恐惧。

　　刘耀文没跟她客气，单刀直入道：“论坛上的那些帖子是你发的吧？”

　　沈阙看了眼刘耀文，心想：原来他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柯妍耸着肩膀，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没……没有，不是我。”

　　她摆着手，一步步向后退去，很快就撞上了围栏。

　　“不是你？那论坛上那个叫‘木可开心’的实名认证为什么也叫柯妍？”沈阙看着她，冷笑了下：“我可不知道我们学校还有第二个叫柯妍的女生。”

　　柯妍低下头，手指不断绞着校服下摆，她不说话，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不用想否认，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们怎么会找上你。”刘耀文蹙眉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发那些帖子？”

　　柯妍死死地咬了下唇，眼神里闪过一丝阴冷。

　　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刘耀文没了耐心：“我一般不难为人。但你这次是踩在了我的痛点上了。”

　　他危险地眯起眼：“你不说可以，论坛的事教务处已经开始找秦岭准备彻查到底了。这件事已经不单单关乎到朱志鑫的个人名誉，你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言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二中的形象和声誉。”

　　“你以为，你能一直这么沉默下去吗？现在我们来找你还可以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可等到教务处的郑老师他们来找你时，你的沉默未必就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沈阙也跟着刘耀文的话继续晓之以情道：“我听小月说你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你父亲在外地工作，你们家一年到头都没办法团聚几次。难不成你想让你的父母都因为这件事而被学校约谈吗？到了那时，你觉得你还能沉默下去吗？”

　　“何况，你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让你的父母失望吧？”

　　柯妍听到沈阙提起她的家人后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发生了变化。她不在怯弱隐忍，弓着的脊背挺了起来，脸上的畏惧退却后是满目狰狞的模样。

　　她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他朱志鑫活该！”

　　刘耀文狠狠的一蹙眉：“你说什么？”

　　“他朱志鑫就是活该！”柯妍对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告诉你们！他朱志鑫就是一个变态的同性恋！他活该被退学、被猥亵，谁让他长着一副狐狸精模样！”

　　柯妍尖锐的语调和刚才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她疯狂地叫嚣着，歇斯底里的朝他们怒吼：“他一个复读生凭什么跟我们竞赛班的人抢资格？还有你刘耀文，你们没本事进竞赛班，为什么还能让老师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们开后门？”

　　“怎么？我们这些勤勤恳恳靠分数一点点爬上来的贫困生因为没有靠山和背景就要活生生地被你们当做垫脚石踩吗？！”

　　“是不是等以后高考同分了，我们也要给你们这群蛀虫让路？为什么？！你们很了不起吗？！”

　　柯妍过度亢奋和暴躁的情绪让刘耀文觉得有些奇怪。

　　身旁的沈阙皱眉看着她，神色复杂道：“高考是公平的，不论出身富裕还有贫穷大家都是靠分数说话。至于你说的竞赛资格……”

　　他看了眼身旁的刘耀文，说了句公道话：“以刘耀文的分数，他进竞赛班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是他不想罢了。”

　　“至于朱志鑫……”沈阙舒出一口气，眼眸忽然变得锋利了起来：“他开学考和几次段考的排名均在前50，而且英语分数突出。本来这次英语竞赛，老师们就很纠结要不要让朱志鑫参加。”

　　“后来他自己写了申请表，也通过了学校领导和各科老师的审批。他能参加竞赛，是老师们一致同意的结果，并没有走后门一说。”

　　“你骗人！你们都骗人！”柯妍的情绪因为沈阙的话而越发激昂了起来。

　　她整个人面目通红，浑身发抖地指着他俩道：“你们……你们和他都是一伙的。我不要听你们的鬼话！明明！明明要去竞赛的是我！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我才是那个被刷下来的人？！”

　　“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的学习英语！努力考上二中！考进竞赛班！我努力了三年！整整三年啊？！为什么！为什么他朱志鑫一来就可以把我这三年的努力全都否定了？！”

　　刘耀文没忍住道：“没人否定你的努力，柯妍。是你自己，陷入了给自己设定好的畸形怪圈里钻起了牛角尖。”

　　阴沉的天空中突然闪过几下闪电，接着是闷雷的轰隆声。

　　风吹得人心冷，柯妍低着头，双手紧握的癫笑了起来：“是我的问题？我有什么问题？我努力我还错了吗？”

　　“我妈没生病前就一直告诉我，‘囡囡啊，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比不来那些富家子弟。他们生来就衣食无忧，而我们就算是拼尽全力也没办法让自己和自己的子女过得舒坦。所以囡囡啊，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考上大学，只有上了大学你才能摆脱一辈子穷人的命啊。’”

　　柯妍笑着笑着却哭了，她用手背擦去颧骨上的泪：“我以前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我以为……只要我努力、我上进，我就开始改变这一切。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人、有些命，是生下来就定好的。”

　　“你没办法改，也不可能改。”

　　“我之前说我不认命……可是现在，我不得不认命。”

　　刘耀文看着柯妍崩溃地蹲下身来抱头痛哭，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悯，但很快，理智告诉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柯妍的出生是很值得人同情，那朱志鑫呢？朱志鑫被人大肆造谣侮辱，他就不可怜了吗？

　　越是这么想，刘耀文就越无法和这样的人共情：“柯妍，你觉得你可怜，那朱志鑫呢？他又伤害过谁了？他也只不过是因为心脏病而休学一年，然后靠自己自考上了国美。但是因为家里人的反对，他去不了自己想去的大学，被迫回来继续复读一年。那他又有什么错？”

　　沈阙没想到，刘耀文居然知道这么多关于朱志鑫的事。他侧目看去，眼里竟多出了几分落寞和艳羡。

　　柯妍不死心，她怨恨地看着沈阙和刘耀文：“他怎么没错？如果不是他自己想去这个英语竞赛，我又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你们知道这个竞赛对我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吗？那是我自主招生的唯一希望！是他！是他毁了我的人生！我的全部希望！他就是活该！”

　　刘耀文气得太阳穴猛跳，要不是他平生不打女孩子，就冲柯妍那冥顽不灵的样子高低得给她来一拳，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沈阙说道：“柯妍，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过这几次的年级排名表？”

　　原本躁动不安的柯妍突然安静了下来。她抽泣着，眼里除了悲愤就是恨意。她抬头向沈阙，抿了抿唇。

　　“从开学考开始，你的成绩一直都徘徊在竞赛二班的吊车尾。哪怕是你最拿手的英语，在年级里也已经排到了二十开外。”

　　“就算没有朱志鑫，你也不可能进这次竞赛名单。而且，若不是朱志鑫没有因为排名变动而进入竞赛二班，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竞赛二班待着吗？”

　　沈阙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利刃，精准无误地插进了柯妍的每一根软肋上，刺得她无法呼吸。

　　“认清现实吧柯妍，你的问题从来都不是在于自己的出身，更不是因为朱志鑫。你的问题是你自己，你在逃避，逃避自己突然下滑的成绩，逃避那个曾经努力过的自己。”

　　“柯妍，你现在醒悟还来得及。”

　　原本还声嘶力竭地柯妍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她双眼无神地怔怔看向前方。片刻后，内心彻底崩溃地掩面痛哭了起来。

　　其实从刚才开始，刘耀文就一直在观察柯妍。他总觉得这女孩好像是生病了，情绪的落差太大，而且好像已经产生了一定的心理障碍。

　　他走上前蹲下身问：“柯妍，你的情绪不稳定有多久了？”

　　柯妍不说话，紧绷的嘴角在不停的抽搐。

　　“我觉得，你应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柯妍忽然抬起头死死地瞪着刘耀文：“我没病！我为什么要看医生！”

　　刘耀文平静地注视着她：“有时候心理上的病往往不容易被人发现。”

　　“柯妍，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在校园论坛上散布那些谣言？是谁告诉你的？”

　　柯妍下意识的躲避刘耀文的视线，她撇过头去咬死道：“我没有造谣！那都是真的！”

　　刘耀文冷下脸一字一句道：“我的耐心有限。柯妍，你最好实话实话。我没空跟你玩这些无聊的小把戏。”

　　“告诉我，是谁。”

　　柯妍在刘耀文的眼里看到了一股令人畏惧的凶意，她吞了吞口水，目光低垂着沉默了良久。

　　“是……是对面七中的一个人。他……跟我说的。”柯妍最终承受不住心理防线，把实情说了出来。

　　“之前，我跟同学在小吃街买东西吃。因为竞赛资格的事一直在跟她抱怨，后来来了一个人。穿着七中的校服，他听到我说这些后说是要帮我……帮我教训一下朱志鑫。”

　　柯妍咽了咽口水：“他说，他认识朱志鑫。以前和他是一届的。那些照片和帖子，都是他发给我的。”

　　“那个人叫什么？”刘耀文追问道。

　　柯妍拧了拧眉，说：“好像……叫裴野。”

　　闷雷在厚实的云层中翻滚着，银白色的闪电将天空割裂成两半，暴雨如约而至。

　　朱志鑫看着外面下起的大雨，画布上被溅上了不少雨点，他有些不满的皱眉。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又响。

　　他不紧不慢的拿出放在那里的白色遮雨布，将画架盖了起来，然后将沾满颜料的画笔通通扔进水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周围后才慢悠悠地掏出手机接了起来。

　　“朱志鑫，我的耐心可不多。你要是再不接电话，你猜我会不会冲进你们二中里来找人？”

　　面对裴野的恐吓朱志鑫早已司空见惯。他看向外面的滂沱大雨，勾唇冷笑道：“这样的把戏还没玩够吗裴野？”

　　“呵，你以为这就是结束了吗？好戏才刚刚开始呢～我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你啊朱志鑫。”

　　“你到底想怎么样？”

　　裴野发出一声嗤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照片。”

　　朱志鑫的眼眸忽然变得尖锐了起来。

　　“做个选择吧朱志鑫，你妈妈和那个刘耀文，你想先让谁看见？”

　　轰隆隆——

　　大风卷着满天的雨一齐向朱志鑫袭来，彻骨的冷意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像是一条条阴冷的毒蛇。

　　朱志鑫分不清此刻自己内心的感受是什么，他握紧耳边的手机：“你不要乱来，裴野。”

　　“没用了朱志鑫，你现在求我已经晚了。好好享受地狱的款待吧～阿志。”

　　雨幕之下，沈阙在长廊里拦下了神色阴鸷的刘耀文：“你要去干嘛？”

　　刘耀文回头看向他：“你也知道裴野这个人？”

　　沈阙没有隐瞒地松开了手：“朱志鑫的事，我有听我朋友说过。他是七中的，裴野这个名字，也是他告诉我的。”

　　“之前我一直以为朱志鑫被迫休学是因为身体原因。后来我才知晓，其实他休学，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裴野。”

　　“这我知道。”刘耀文说，“朱志鑫都告诉我了。”

　　看着眼前的人，沈阙突然如鲠在喉，他思考了许久，才不甘心的问出那句：“你和朱志鑫，在一起了吗？”

　　刘耀文点了点头：“嗯，我喜欢他。以前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男生，也不觉得自己的性取向有问题。直到遇见他，我才明白什么是喜欢和心动。”

　　沈阙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沈阙沉默良久才问道。

　　刘耀文在心底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结合之前他收到的那些照片和那个未知号码。

　　“去七中，找裴野。”

　　沈阙眼眸沉了沉：“需要帮忙吗？”

　　刘耀文看着他，难得露出一抹笑：“好学生还是别掺和的好。”

　　沈阙却不那么觉得：“谁跟你说我是好学生了？”

　　“总之，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刘耀文有些捉摸不透沈阙的意思，他似是而非的低头轻笑，半开玩笑道：“你还惦记着朱志鑫吗？你做这些是因为喜欢？”

　　沈阙没直说：“我不像你，十八岁了才明白自己的性取向。我从小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但喜欢和想要不一样。喜欢的未必能得到，得到的未必是自己喜欢的。”

　　“我和朱志鑫的故事比你出现的还要早。但是……”沈阙欲言又止，最终耸耸肩道：“他不喜欢我。你可以放心了，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刘耀文微眯着眼目送沈阙离开。

　　午休铃在雷雨声中响起，刘耀文转身正准备离去，手机忽然没有预兆的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眼眸微沉。

　　“喂？”他道。

　　“周日下午三点，中河旁的小树林，我们见一面吧。”

　　刘耀文没有说话，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也全都是雨声。一道闪电劈开黢黑的天，乌云密布的天空着翻涌着雷暴。

　　“裴野，你终于肯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