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沉花醉鱼

9、仇恨

　　第九章仇恨

　　第八章两个月后。上了高中以后，花鼠变得沉默寡言。即是是周末在家，也很少和我有较长的对话。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晚上，爸妈都睡了，至少他们的房间的门缝里不再透出灯光。我知道花鼠还没睡，我隐约听见他的叹息声和笔纸摩擦的声音。他还在写作业。
　　我走到他的房间门前，敲敲门，进去。这是个我熟悉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有一种让我回到几年前的感觉。乐高玩具放得到处都是，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已经长满了灰尘。玩具们们都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主人，希望他还能重新拾起他们，和他们玩。书桌前坐着一个蜷缩的人，他趴在桌子上，在卷子上飞快地写着，鼻子都快碰到卷子了。黑而密的头发遮住了侧脸。他就是我的弟弟，花鼠。
　　我曾经非常自信地告诉别人，我了解我弟弟花鼠的一切。可是现在似乎我不再有这种勇气。这总是令我悲伤不已，我居然不了解和我最亲的人。
　　“很晚了，不要再写了吧。”我坐到他床上，对着书桌上的他说。
　　“我只是不想睡觉。而且我现在不做我也不能把卷子都做完。好多啊。”我从花鼠的声音中听出了疲惫。
　　“我们聊聊天吧。不要再做了。你累了。”我说。
　　花鼠用手撑着桌子，坐直了，随后又底下了头。他的头动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是在摇头还是点头。
　　“你为什么现在很少说话呢？”我试探性的问道。
　　“我觉得这个世界很讨厌，活着也很讨厌。”花鼠转过身来，对着我。
　　“为什么？”我问。
　　“别人都喜欢我讨厌的东西，别人都讨厌我喜欢的东西。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和他们说话。”花鼠的刘海的阴影遮住他的眼睛，我无法看清他的眼神。
　　“那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问道。
　　“我讨厌高楼，面对高楼我有一种强烈的被压迫感。我总感觉高楼的楼顶才是真正的地面，自己被深深地掩埋在地底，让我透不过起来。高楼就像死去的大树，干枯而邪恶。”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讨厌来往穿梭的高架桥。”花鼠继续说，“我们家两头都是高架桥。每晚它们的路灯都好亮好亮，让我很难受。广州有好多高架桥，我觉得它们好乱。它们像穿心的铁链，让我感到莫名的疼痛。”
　　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我讨厌人群，讨厌热闹的地方。”花鼠没有看我，低着头继续说，“在人群里我觉得我快要被人浪冲走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对拥挤的小虫子一样，在虫子堆里走来走去。我觉得很可怕，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喜欢扎堆、喜欢凑热闹和喜欢围观。…我不想看见情侣。我总是忍不住想到他们吵架和分手的样子。…我不喜欢和别人谈话，因为我觉得谈话只能引起争吵。”
　　我望着花鼠呆了一阵。“你要把你的想法和别人说…”我说。
　　“不了，反正别人也不会理解我的。”花鼠说，“就像现在你也不理解我一样——”
　　“——我能理解。”我马上说道。
　　“你能理解什么？你说你能理解什么？”花鼠的语气加快了。
　　“我——”
　　“——你不能。”花鼠打断了我，“爸妈强迫我活在黑暗和恐惧中，强迫我从小就接触最痛苦的东西！他们强迫我看着病人被疾病折磨、强迫我看着伯父死去、强迫我目睹贫困和争夺财产、恐吓我说‘如果你将来没钱就会受苦’、强迫我知道人最丑陋的一面、他们让我多疑，让我像他们一样对人不信任。他们觉得他们对我好了，我觉得不是。他们给我很多物质条件，只是想让我今后赚钱和出名，满足他们的虚荣。小时候他们不让我和同学玩，对我说‘你和他们玩，最终你只能他们一样贫困。’他们不让我做我喜欢的事。他们根本没想过让我快乐！有多少个晚上我安宁过呢？我夜夜都梦见那些人痛苦的喊叫和呻吟——”
　　“——放慢呼吸、降低语速和音量。你不能这么偏执——”我想让他安静下来。
　　“你是他们的工具。”花鼠站了起来，朝我走来。我吓了一跳。“他们让你在我生气的时候让我安静！让我继续！他们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在我身上，你只是让他们更顺利！”
　　“——不！不是这样的！”我惊恐地望着这个人，仿佛他已经不是我弟弟。
　　“从我这里出去！”他朝我吼到。他把我拉了起来，使劲向门外推。
　　“不！”我踉跄地向后退着，“我是你姐姐，我只是想让你好受点。我一直在关心你、开导你、安慰你…你一直是我最爱的人、最亲的人！你不能就这样把我赶出房间！啊！…”
　　他没听我解释，用力一推，把我推出了房间。我的背部重重地撞在了走廊的墙壁上。砰！！！！房门重重地关上了。我听见了关灯的声音。
　　我呆呆地望着花鼠房间的门口。我似乎看见了房门再次打开，花鼠从里面出来，把我拉进房间去继续聊天。可是毕竟那只是幻觉。我靠着墙壁蹲下了，最后坐下了。我缩成一团，感觉伤心极了，真的伤透了。我任由眼泪流着，放肆地哭出了声音。我从来没有这么哭过。我就像花鼠幻想出来的幻影：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马上出现在他身边；在他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马上消失。我回想起几年前我拉着花鼠的手走遍了广州所有的公园。我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那些时刻，我不想花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泪水使我的视线更加模糊，我扶着墙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向窗外望去，看见了一颗明亮的星星。不知那是不是泪住反射着路灯的光。

　　我希望花鼠能成为一个可以缓解别人痛苦的人，而不只是理解痛苦、抱怨痛苦。我也希望他在缓解别人的痛苦之前，可以缓解自己的痛苦。真正的坚强不是停留在表面的故作淡定，而是内心的宽广和自我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