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沉花醉鱼

10、残烛

　　第十章残烛

　　第九章一个月后。爷爷病了，我和花鼠拿着装着咸蛋和白粥的饭盒到他那儿去。奶奶早逝，爷爷一个人住在他的老房子里。但他自己看来，这一点都不孤单。他有几个商铺，靠房租即可生活。但他却不甘心无所事事，在他一个小店铺里，他仍日日夜夜用他的车床和各种器械为做点别人打磨加工。那是他的爱好。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可以靠自己的劳动月入近万，我对他感到尊敬，也对自己整天心高气傲、眼高手低、自命清高又整天挥霍着父母的血汗钱而感到无比的汗颜和羞愧。
　　可是人总有老的时候，总有不行的时候。老人最大的问题也似乎就是不服老，什么都要自己做，最终是累坏了自己。病了，也需要人照顾。对于老人，一病不起，也没什么奇怪的。我所知道的是他几个月前被车床弄断了手臂，好不容易把手臂弄好了又被确诊为肺癌。肺癌大概是由于他数十年的吸烟。凡是我认识的吸烟超过15年的人，他们最终都因为癌症而死去。所以，戒烟吧。
　　到了爷爷家，他就住在首层。屋外的花花草草和往昔一样茂盛，可是这只能显得屋内更加沉寂。爷爷开门，我们进屋去，没有更多的言语。我把粥放在桌上，然后从破旧潮湿的厨房里拿出碗筷。这个老房子和我上次来没什么不同：老旧的电视机、灰暗而破裂的地砖和光滑精致的木家具。唯一的异样是堆在墙角的礼物，那些一定来自他的客户和徒弟们。得知爷爷患了癌症，我们也没有让他尝试化疗和手术，那样只会增加痛苦。唯一有用的是各种镇痛的药，有中药有西药。
　　爷爷对我们笑笑，我们也坐下。我们没什么话说。我和花鼠注视着吃粥的爷爷。他的白发比以前更稀疏，肢体也更瘦，反应也更迟钝。我虽然在他的脸上只看见安详和镇定，但心里却感受着巨大的痛苦。花鼠目睹过癌症患者痛苦的惨状，也告诉了我。我相信爷爷此时也忍着剧痛，只是没有表露。我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他活不了多久了”。

　　两个月以后，医院的病房里。爸妈、我和花鼠来看他，也是我们最后一次来看活着的他。花鼠和老爸跪在他床边，我和妈妈站着。
　　“我的遗嘱已经写好了，也请律师看过了。我走以后，你们按照那个办。我已经把车床、工具和材料都清理整理好了，你们也不用花时间去整理了。”爷爷的声音中透露这极大的镇定和坦然。
　　“……”
　　“想我年轻的时候，爸爸被日本鬼子打死了。我就四处流浪。”爷爷回忆着，平静地对我们说，“我后来跟着一个香港人，到了香港开船。在船上，我学了很多东西，很多在家乡没有的东西。我能体会洋人的先进和我们国家的落后。在船上我了解了引擎、机电和各种手工，还有英文。这也是我在解放后回来，很快就在厂里当上了总工程师的原因。我的见识和本事比当时很多人都广。”爷爷的笑了，像小孩子一样，脸上洋溢着自豪。
　　我们默默地听着。
　　“后来□□了，我就到乡下去了，去了从化。在那里我没什么做。我出了下地里干活，就是用那些龙眼木、荔枝木做家具。当时手头没什么钉子之类，我做家具也不用钉子，都靠木头的咬合。我的手停不下来。我在那里留下了很多家具。很多都很好，至少他们告诉我说我做的家具都很牢固、很光滑。我给大队里做了很多木床，他们都说睡得很舒服。后来有个贼看上了我的几件家具，破门而入，拿了几件去。乡下没有什么器械和设备，复杂的东西就做不了。所以我就用铁皮做桶和面盆，我不用任何计算，就用锤子就可以。”爷爷继续说着，“后来我开店铺赚了很多钱，做了很多零件，修好了很多摩托车。一直到现在。”
　　我们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们国家自古就有一种毛病，那就是不重视专业技术，不尊重专业技术。换句话说就是重人伦轻物理。”爷爷说，“想去当官的人多，想发财的人多，想实实在在做技术的少。我们做的东西都很粗糙，花费很多劳动都赚不了钱。而高科技的东西又做不来，一个是没有人来研究，一个是技工们水品和修养都不行，达不到高科技的生产要求。我就告诉我的徒弟们，你们要是不懂得怎么做，我可以教会你；你们要是不认真不仔细不精致，产品质量有问题，你就马上给我消失。”
　　我点了点头。
　　“我也算好，别人都很尊重我。不会因为我整天做手工、修东西和使用车床而看不起我。你们都说我赚得钱多，但是好日子没怎么过。我觉得我活得也挺好了。”爷爷说，“我活得比较宁静，没有太多的争斗，也不愿意和别人争这个争那个。”
　　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那样想。但是人死的时候总要说点宽慰自己的话。爷爷有四个儿子，两个死了，一个和我们失去了联络。在他床边的我们是唯一能赶来的亲人。我突然想我死的时候会不会有亲人来看我，听我讲故事。我想，总是有亲人在身边，应该是很大的满足了。

　　一个月后，老爸捧着爷爷的骨灰，花鼠撑着黑伞。几个小时后，我和花鼠拿着香跪在爷爷的坟前。我明白这里埋葬着以为听引擎发动的声音就知道引擎故障所在的人。安息吧，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我仿佛听见了花鼠的耳语“…我会找到治愈癌症的办法的…我会救更多的人…”。一个高大的灵魂倒下了，换来一个更大的理想的诞生。
　　我们清扫了爷爷的房子。我望着门外依旧茂盛的花草呆了好久。它们依旧生机勃勃，但它们的种植者再也不会活过来了。没有人可以复活，但是我们活着的人可以不让悲剧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