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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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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华楼在唐府东北侧,楼后有竹林,楼前有莲花,楼上有美人。
王宝华是王家嫡女,自小养尊处优,因烦扰于俗礼,便舍弃位高权重的前夫,下嫁了唐家大郎,平日里除了出游宴饮,不爱出楼。生了两个儿子之后,便是晨昏定省也让儿子代为尽孝。白妈妈曾经背后里含沙射影,絮叨着哪里是娶了谁家的息妇,分明是养了王母娘娘的亲姑娘。
戈氏也不喜欢自己的这位大息妇,懒散倒是其次,要紧的是喜欢和人打擂台,没有个大家主母的气度,惹得妯娌间冷淡了不少。只是戈氏也明白,这一家之事体,由不得她自己的喜恶,王宝华出身大家,规矩周到、手段高明,屋里屋外大小琐事得心应手,在外头也是长袖善舞,便是惹得家里人冷脸了,也从不计较,就事论事。故而,大多时候,戈氏都装聋作瞎,顺着王氏的心意。连她住的那处阁楼,都随着王氏的意思,作了宝华楼。
宝华楼修得高阔,里外三层,装裱华丽,精致奢华。一层是敞间茶室,两扇沉水香大屏风隔开,以便招待来客;二层放置卧榻,供日常起居,梳妆修饰;三层放置高榻,也有各类乐器茶具。
早起梳洗迟,王宝华懒得去积善堂,昨儿晚上就报了病,过了巳时才起,披散头发躺在高榻上,听着藿莺唱曲。麝烟伺候王宝华涂了面脂,正要上螺子黛,听见楼外头有人在喊什么。麝烟瞧了王宝华一眼,又推了把身边的含黛,示意她下去瞧瞧。
王宝华安稳窝在榻上轻阖双眸,没瞧见这眉眼官司,听着藿莺的南腔小调,脚尖轻点。
含黛没一会儿就上来了,与麝烟耳语了一阵。
麝烟微皱了眉头,又细细吩咐了几句,含黛和其他几个小丫鬟轻轻下了楼,不一会儿,楼前头的声音就消停了。
藿莺却分了神,有一句唱错了。王宝华突然睁开眼睛,细而长的眉角高高挑起,犹如锋利的刀,方才的舒缓突然消失,冷冷的朝着藿莺哼了一声。
藿莺立时冷汗淋漓,僵直的腰杆儿一下子塌了下来,一连串儿磕了几个头。麝烟也收回了螺子黛,轻声细语道,“小姐,藿莺家里头前些日子来过了,说是教她唱曲儿的王大娘从教坊里赎了身,几个人还欢欢喜喜的闹了一场,今儿啊,指定还没缓过来呢。”
王宝华撇过头,揽镜自照,甚是满意今日的妆容,便给了麝烟几分脸面,“哦,什么大娘?”
麝烟的声音依旧温顺,“就是那位唱南曲儿的,有幸还给小姐唱过两嗓子,重阳节前头听说让人从教坊里赎出来了,这大娘还是个重情义的,隔了那么多年,还记得教过藿莺,听说藿莺还在长安,就要来见一见呢。”
“这人如今还唱吗?”
“呀,这奴婢可就不晓得了,”麝烟眨了眨眼,“不过藿莺准知晓,让藿莺跟小姐说呗。”
王宝华从镜子里瞪了一眼麝烟,佯装生气嘴角却含笑,“你倒是会做人。”
麝烟端正笑着,含羞道,“是小姐抬举奴婢了。”
王宝华斜斜看过藿莺,“那你说吧。”
藿莺立刻颤巍巍回道,“回夫人,王大娘如今已经嫁了人,也不去教坊里了,是没听说过她还要唱……不过,不过,奴婢知晓大娘如今住在平康坊,或许有什么难处,奴婢想,要是,要是夫人想要听大娘唱曲,大娘肯定再乐意没有了。”
麝烟笑着接道,“呀,瞧你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王大娘是个什么人物呢。”
藿莺如恍然大悟般改口,“没有没有,王大娘算是个什么,能给夫人磕个头就是她天大的造化了哩。”
“说的就是,咱们夫人呐,披上个金纱,往那一坐就是个菩萨呐。”
王宝华被麝烟逗乐了,笑得弯了腰,掐着她的脸蛋,说道,“你这丫头真是什么浑话都敢说,是我把你养的太娇了!”笑过了,王宝华伸了伸腿,麝烟示意藿莺上前,藿莺立时膝行几步,给王宝华仔细捶腿。
“行了,”王宝华被哄的高兴了,也不乐意拿底下人撒气,“你也回去好好养着嗓子吧,至于你那个大娘,得空了就让她来见个礼。”
藿莺得了饶恕,脸上光彩重现,脚步轻快的下了楼。
王宝华从镜中看见麝烟的笑脸,正了正身子,问道,“前头,又是西门的官司吗?”
麝烟不慌忙,点了头,“小姐,香积寺昨儿夜里走水了,小娘子受了惊,三爷来,估计便是为了这事体。”
细白的手指在妆奁中翻检着,绯色的指甲在金光灿灿的珠钗中交相辉映,“哼,估摸着这会儿唐家三爷又要在积善堂里说我的不是了,多大的人了,还找他老子娘告状呢。”王宝华挑中了一株宝相花钗,“今儿就梳抛髻吧。”
麝烟应声,为王氏梳发,又似不在意地说道,“门房的人说,送小娘子回来的,是位贵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隐匿于风中,送到王氏的耳畔。
王宝华眼角一抬,“哦?”
“听积善堂那边的意思,白妈妈觉着这位贵人是入苑坊的。”
“哎哟?!”王氏轻蔑的笑了,“那老婆子人老眼瞎,入苑坊的,连我王家都轻易入不得府门,怎么纡尊降贵还送唐家的小娘子回府?”
“贵人未登门,是一位大人来的,说是走水的时候,碰巧认出了小娘子是郡公的后人,才帮了一把。”
王氏听了,沉默不语,又听麝烟说,“方才确是三爷要闹事,积善堂的白妈妈亲自来把人给拉走了。奴婢还听东门那边的人回了信,小娘子安然无恙,可刘姑姑却受了伤,还见了血!”
“见了血?!”王氏吃了一惊,“不是走水吗?”
“咱们的人看的分明,确是见了血,来诊的大夫是贵人派来的,留了药就走了,一句多余的都没说。”
王宝华自小生在长安,养在大族,跟着父母兄辈耳濡目染,听了这事体,她却有些焦躁难安,“我要去瞧瞧,麝烟,梳云朵髻吧,”她瞧着镜中丰盈美艳的女人,勾起了唇角,“咱们给三叔赔礼去。”
等着王宝华装扮好,积善堂已经空了,戈氏跟着唐三爷往西门去了。王氏一副愧疚不已的神色,立刻招呼了几个健仆,往西门去,要“探望小娘子”。
西门,不如东门宽敞,却胜在僻静幽深,尤其是藏在林深处的静笃斋,平日里连鸟鸣都听不见。原本阿喜跟着陆氏住在乐游苑,可是赭娘没了,陆氏不大愿意见人,就一个人住在静笃斋。阿喜被下人抱回东门,直接送到了陆氏的面前。
戈氏与唐三爷来的时候,恰好看见陆氏正从寝室里走出来,抱着阿喜换下的衣裳。自从赭娘没了,陆氏和唐家人闹了一场,唐三爷就很少见到妻子了,上回还是月前。陆氏瘦了,也更纤细了,连衣裳都撑不起来,一双清涧双眸如同从水中捞出,又黑又亮。陆氏平日爱梳云朵髻,今日却只是简单盘了发,斜斜插着梳篦,不施粉黛,另有一番姿容万千。唐三爷的心登时就化成了水,避开母亲,低声问她“你怎么又瘦了。”
陆氏没应声,闪身进了寝室,给戈氏见了礼。
金燕立时上去搀扶起了陆氏,戈氏腿脚不便,只侧坐在床榻前粗粗看了孙女,“天可怜见的,这孩子真的是多病多难,不过也幸好有佛祖庇护,这孩子的后福可在后头呢。老三,你来,快瞧瞧你家女郎。”
唐家三爷也应声挤到了榻前,他高高大大的,榻前瞬时就没了其他人。他瞧着女儿,心中更是苦涩,伸出手要摸一摸女儿的脸,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停了一瞬,又给女儿掖了掖被子。
三人出了寝室,戈氏高卧坐塌,夫妻二人相对跪坐。
“大夫怎么说?”唐三爷方才着急去找王宝华算账,还没来得及问大夫的交代。
陆氏垂着头,模样温顺,“说是没什么大事,大夫开了安神药,已经让人煎去了。”戈氏在一旁接着问道,“那可说了孩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阿喜只是太累了,等睡好了,自然醒过来了。”陆氏语气淡淡的,颇有些打戈氏脸的意思,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戈氏却是没有责怪陆氏的意思,“那就好,那就好。”说着将金燕推到了陆氏面前,“三息妇啊,我瞧你这里清净归清净,但伺候的人太少了,也不好,如今阿喜正需要人照顾,我这里收拾出来一个还算整齐的丫头,让她帮衬你照顾阿喜,也省的许多活计。”
金燕趴在地上给陆氏行了礼。
陆氏没有看她,跪坐了一侧挺直身子“母亲,我这里人够使了。您若觉得我这里照顾不好阿喜,您只管领阿喜去积善堂,我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