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枕》阿弥利

5、第五章

　　“既然都死了，就葬了吧。”
　　“是。”少年在某些规矩上有些坚持，罗云和顺英这些旧人早就按规矩办了。只是刘征新官上任没几天，靠着有几分聪明，胆子十分大，忽然开口道，“主子，这些刺客都是来历不明，害主子性命的，便是暴尸荒野也是他们的下场。”
　　元顺英瞪大了眼睛，瞧这刘征像是看二傻子，又看了一眼脸色又黑又青的康罗云，颇有些同情，这真的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康大人命真苦。
　　“闭嘴，”康罗云大马金刀，将刘征推出门，“你在主子面前是什么规矩，回去领军棍去！”刘征才知自己或许是闯了祸，立刻蔫了头，不敢回话，快步走了。
　　站在一旁的郭辉看这情景，也不敢多留，寻了借口离开了。
　　“他们二人倒是交好。”见主子一直一言不发冷眼旁观，元顺英在一旁仿佛看出了些许门道，“康典军，我记得郭辉是皇孙妃家里推出来的子弟，这刘征是三驸马的小辈。”
　　康罗云点头，“他二人平时也不是如此，刘征这会儿得罪了主子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元顺英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十分嫌弃罗云，这莽汉平时惯会舞刀弄枪，有些事情上真就点不透。他不想和他聊天了，惯着他了。
　　“若非因两年前的事，皇孙妃也不会如此没有规矩。”元顺英恨恨的说道，“今日竟然都敢踩到咱们的地盘来了，前些日子三郡主的事情，闹到皇孙妃那里，是半点水花也没见着，要不是主子问了句话，三郡主就……出大事了。”
　　两年前主子的婚事，牵扯着主子的生母，元顺英不好明说，只能含糊其辞地发泄。
　　康罗云倒是个心大的，“两年前？那分明是郭家人自己不争气，被别人抢了亲事又不甘心，还害得主子跟着受罪，若真的是因为两年前的罅隙才有了今日，那郭家人的心眼都要比门缝窄了。”
　　元顺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郭家当年的事如何论还不好说，如今可是实打实地，妄图分一杯羹的。这事儿要是被皇孙殿下知晓了，太极宫又要热闹了。”
　　“要我说，就该把这些别有心思的，杀了了事。”
　　元顺英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昨儿死了那么多人，今儿要是再抓人，怎么瞒得过皇城里？再说香积寺里，我瞧着那位法师不像是个安分的性子，咱们乱了阵脚，就是坏了主子的大事。”
　　少年听了一阵，吩咐道，“罗云，去查昨夜里，谁与慧介说过话，不论沙门俗客都要报上名。”
　　一定有人警告过慧介昨夜会有大火，所以慧介今日才会突然改口。少年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测，却不敢求证。如今，他只能先打草，奢望那条蛇望风而逃。
　　“至于皇孙妃的事情，以后不必再提。”他捡起了地上的那本佛经，扫过上头的梵语，“这一池江水，都是阿耶的，哪有咱们的地盘，老老实实做条锦鲤就好。”
　　元顺英一时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鸡没了声音，心酸的要命，“主子……”康罗云便是再傻，也咂摸出了些许味道，“那主子也不能任人宰杀。”
　　少年又想起昨夜里，那个黑衣人将宽刀砍中他的左肩，他清晰地瞧见了对方的眼睛，那双眼中，没有杀意，只有悲悯，就如同猎人在撕扯猎物，他就是那个猎物，等待着天赐的最后慈悲。他意识到，那个时候，哪有什么王侯将相。身份再贵重，也抵不过一刀一剑。
　　后来，等他真的得到了那份慈悲，却又觉得自己的软弱十分难堪。在一个孩子面前，心身狼狈。这是他从未遭遇过的羞辱，于是，他思索了一番，决定灭口。
　　他至今也想不通，当时怎么就放过了？
　　顺英看着时辰，说道，“主子，该换药了，咱们不是还要走一趟唐家呢。”
　　少年点头答应着，“罗云，找人的事情也不要停，就算躲回了长安，把上官家翻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两人领命。
　　少年换好了药，外头的马车也已经备好了。几个健仆将刘姑和阿喜搬到了马车上，簇拥着离开了香积寺。
　　刘姑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山下。她捂着额头，先喊了几声阿喜，一位女仆应声过来。刘姑一眼就看到了，她怀中睡眠正酣的阿喜。刘姑想要抱过来，却有些起不来，身子酸软，被那位女仆劝了下来，只能先躺下休息。
　　“阿弥陀佛啊～真是多亏了贵人相助。”刘姑掀开帘子，瞧见香积寺，不免想起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夜，那时候自己抱着死志，拼了命地护着阿喜，寒夜里也不知道冷，她就那样跑，几乎连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最后昏过去之前她真的觉得要就此交代在这里了，还十分后悔自己没有和阿喜多说几句话。谁能想到，便是因为白日里的因缘际会，遭逢大难的时候还得到了贵人相助。
　　若非是香积寺正值劫难，她真的想要回头再去拜一拜佛祖，到底是烧对了哪家的香，能让佛祖保佑她家的阿喜能够这么幸运平安的长大，她一定要再去供上金像。
　　女仆在一旁安慰她休息，刘姑只是在感谢，瞧见女仆不愿多说主子，刘姑又想起昨日这贵人身边的仆人也警告了她不要多说，于是便收了声，大半回程再没有半个字。
　　崇德坊，朱雀门大街从北向南第四坊。坊中最出名的是崇圣寺的进士樱桃宴，最大的宅邸便是唐家郡公的府门。郡公的府邸是早年先帝爷赏下来的，郡公去后，几房人分了东西两门，老夫人戈氏居于东门，小辈们晨昏定省，也都往东门的积善堂去。
　　少年自然不会进门，隔着车帘，远远地吩咐，然后催人赶车离开了。留下来侍奉的元顺英亲自走了一趟唐家积善堂，见了老夫人戈氏，说昨夜香积寺突遭大火，幸好家主子认得唐家郡公家的后人，便出手相救。
　　戈氏很有福态，走上两步就不停喘气，先头还着急着，抓着落雁的手紧张地要往前扑去，又听阿喜人没事，贵人也谨守规矩，将人好好地送了回来才放下心来。只是关于贵人的底细，戈氏仔细看着这仆从口风严谨，仪态端正，疑心贵不可言，追问了两句没得准信也就罢了。
　　“既然老夫人晓得了其中内情，我就先告退了，再请老夫人安。”元顺英恭敬有礼，便是老夫人身边眼睛最毒辣的白妈妈也挑不出错处来。
　　瞧这阵仗，这家主莫不是往兴庆坊去的？戈氏心中打鼓，只如今这辰光又找不到老大去商议，大息妇于三房事体上一向冷淡着，老三和他息妇也不是个干正经事的，他房中的事体却还要她这个老母亲亲自去问。戈氏叹口气，她年迈体弱，腿脚也不好，常年卧在直腿榻上，送走了元顺英，才扶着落雁坐回去，卸下头面。“行了，我吃了茶还要去西门瞧瞧老三，钗就别下了。”戈氏将落雁的妹妹金燕叫进了堂屋里，让金燕收拾收拾去西门伺候小娘子。
　　白妈妈送走了元顺英，从二门口快步走回来，还没过影壁，人就先嚷嚷起来，“郡公夫人，可了不得了！”
　　戈氏一口茶还没吃进肚，差点要吐出来，咳嗽了几声，“白金金！你是什么催债鬼？！你都半截身子埋了观音土了，这人什么能体面一回！”
　　白妈妈风一般冲进堂屋里，听了戈氏的教训，老脸一红，“郡公夫人说的是。”
　　戈氏也不想与她多做计较，“说吧，什么事。”
　　白妈妈神秘兮兮地将落雁等人赶了下去，跪坐在榻前，低声说道，“郡公夫人，我瞧见那位贵人的马车了，瞧那上头的花纹做工十分精细，我留了个心眼，让老攀去瞧了马头，老攀说那是上等的马，便是他这大半辈子也没瞧见过这么好的马，就是兴庆坊里的那几位，若是用了这马，那也必定是出行周全，指不定隔着一个坊也能听到家里健奴的斥骂，哪像今日这位哩，一瞧就是人比马贵。我心想着，这若不是家主心宽，那指定就是入苑坊出来的。”
　　戈氏皱起了眉头，“真是入苑坊的？不会罢，这几日城里的佛寺都热闹着呢，入苑坊里的贵人，身娇体贵的，干嘛折腾着往香积寺去？而且还机缘巧合，救了阿喜？不会，不会。”
　　白妈妈却十分坚持，“郡公夫人，要我说，这天底下的都是长安宫的，贵人自然想去哪个佛寺，就去哪个。再说了，那位大人不也说了，是贵人认出了郡公的后人，您仔细想想，若是郡公的后辈或是旧相识，既然认出来了，怎么能不来郡公夫人这里吃一杯茶再走？必定是贵人身居高位，不好露面哩，才让那位大人代为探望夫人呢。”
　　白妈妈从调达子里舀出了茶汤，为戈氏手中的茶碗续上汤水，又撒上了盐，继续说道，“郡公夫人，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啊！”
　　戈氏疑惑，“如何就好了？”
　　“夫人，您想啊，这马上大爷就从江西回来了，要是想留在长安，正是需要走动的时候。前几日大夫人挑鼻子挑眼的，不还是仗着咱们只能指望着他们王家出头吗？若是这回您能借着小娘子的事体结识贵人，那当着大爷，咱们也不会被大夫人盖过脸面啊。”
　　“你说的我何尝没想过，可你也瞧见了，那位贵人连面都没露，想必是不愿意让咱们攀扯，便是我拉得下来老脸，日后被大郎知晓了，也又是一桩官司，没得吵着我清净，罢了罢了。”
　　白妈妈仍然是不甘心，“夫人……”
　　“好了，”戈氏推开这老婆子，“再说回阿喜，原本就不许那个刘姑带着她去，只一个奴才跟着，像什么样子，却是大息妇在我后头应了那刘姑。单这事体上，老三就要和大息妇吵上一回，”想到几年前老三为了子女做的荒唐事，戈氏就忍不住头疼，“白金，我实不愿意再多这一事了，如今阿喜好，府里才安生，等大郎回来了，谁的息妇谁去管，我再不问了罢。”
　　白妈妈只得瘪了嘴。
　　戈氏传唤落雁进来收拾，准备往东门去见老三，却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后，落雁一进门就跪了下来，姣好的脸蛋青白交替，“老夫人，三爷进了东门，往宝华楼去了，咱们几个奴才都没拦住。”
　　戈氏立时怒目而视，呵道，“挑几个健仆，把他给我拖进来！”
　　大哥不在，小叔子进大嫂的院落，这传出去，唐家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