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枕》阿弥利

40、第四十章

　　李垣不理会小姑娘心思，他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衫，“不上药，伤处痛了，就又要哭了。”
　　她瞪圆了眼睛，似是嗔怒，“我才没有哭——”小姑娘的嘴角被打破了，还要瘪着嘴，两颊气得鼓起来，像只狸奴。“阿喜，阿喜才不会因为疼……就，就哭鼻子。”
　　小姑娘赌气一样将腰间的锦囊拽了下来，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倒了出来，那只圆润自然的玉猫骨碌碌地滚下了塌。
　　金雀眼角一跳，她膝行几步，将玉猫小心捡了起来，捧过了头顶。
　　阿喜厌恶地看着玉猫，李垣问她，“这不是你的？”阿喜摇头，紧接着又点头，低着头像是难以开口，“……是，是贵妃娘子给的。”
　　听她说罢，李垣也想起来了，岁前娘子见了唐家女郎，确是将身上的玉石赏赐给了她。李垣接过金雀手上的玉猫，摩挲两下，“怎么，不喜？”小姑娘点点头。这倒让李垣奇怪了，他不大知晓长安城那些贵女们欢喜什么样式，但贵妃娘子做事向来是再妥当不过，这玉猫晶莹剔透、温润淡雅，一瞧便是珍品。
　　莫非这小姑娘也和宜川一般，爱奇巧样式，便是珍品也不过眼。
　　只见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浮屠，你是喜爱这玉猫，还是——喜爱阿喜？”
　　“……”
　　屏风后，元顺英死死咬着后舌根，压制住惊叫。他趴在地上，无声的呐喊着，佛祖啊，菩萨呐，这家小姐的闺训是谁教的啊？！就算是爱慕他家殿下，怎么能就这么不知羞耻地告于人前，连女子的半点婉约都没有。
　　这位满脑都是成亲生子的内侍自然不觉得阿喜还是个孩子，这番话完全只能做童言来解。
　　李垣也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说是玉，也不过块石头，供人玩赏罢了，你一个活生生的人，做甚和石头比。”
　　“石头？”小姑娘忽然就落下泪来，委委屈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他打了人，却给一块石头磕头。明明——人比石头珍贵多了。”
　　李垣出神地看着她。
　　半晌，他抬起手，拇指轻轻拂过小姑娘的脸颊，指尖微颤，又温和笑道，“一个捧高踩低的奴才，有眼无珠，胆大包天，在宫中随意施加私刑，不管他给什么东西磕头都救不了他的命。你不必在意他。”
　　他说得云淡风轻，连披在肩上的发尾都卷起半分慵懒。恶人得到教训，阿喜却没有半分轻松，她觉着自己还是十分难过，但这时候的她还太小，小到——连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难过什么，只以为浮屠这般说那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她不必在意，因为浮屠说不必。
　　于是，阿喜收拾好了自己，又笑了起来，乖巧地让金雀敷了药粉。
　　李垣隔着屏风吩咐元顺英，将掖庭宫里的几位内侍的处置交给了他。康罗云进了殿，公主的婢女还在外头等着，他来禀告。元顺英与他打了照面，不知为何，觉着这莽汉的大黑脸好像比以往更黑了。
　　唐家女郎在宫中受了委屈，这事要遮掩下来，必然要借贵妃娘子的手，那宜川做的事就瞒不住了。李垣也是在元顺英去传唤金雀之后才知晓宜川的安排，他默认元顺英插手这件事，也是想给宜川一个教训。谁成想这对主仆一样的任性，任由唐家女郎受辱，丢了皇室的体面，这后面的事便只能李垣亲自来收拾，他便也不打算替宜川欺瞒贵妃娘子。
　　弄一块遮羞布，解释给那些贵妇小姐们瞧就行了。宜川的事，还是让娘子处置才好，他让康罗云出去打发了清遐。
　　“金雀，你领着唐家小姐，避开人去清宁宫，将实情告知娘子。至于之后，你就听娘子的安排，不要轻举妄动。”李垣说了许多话，身子愈发虚弱，脸色更加苍白。阿喜顶着满脸的药粉，凑在李垣身边，抓着他的衣衫，“阿喜不想走，浮屠，你让阿喜留在这里好不好，阿喜不想去清宁宫。”上回又是跪拜又是问话，是真的很不舒服。
　　“你家里人在等你呢。”
　　阿喜这才想起来，她是和大伯母一起进宫的，“啊对，那——那让大伯母来这里不行吗？”小姑娘说得十分认真，“而且我大伯母特别想见浮屠呢，她还让我转告浮屠，说前些日子我们府中遭了贼，花了大力气却只丢了些不值钱的东西。”
　　“是吗，唐大夫人还说了什么？”李垣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位唐王氏，他只当是太子妃的侄女见过几回礼，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阿喜摇了摇头，“大伯母说的，就是这些，没有了。”
　　“什么日子遭了贼，你记得吗？”
　　“嗯……大概是上回我见浮屠之前了，二哥哥被大伯父关在了家里，天天和四哥斗嘴，我和六哥哥就轮流给二哥哥讲外头的新鲜事，六哥哥就说府中好像有贼人和外人串通，叫我进出小心一些。”
　　李垣问，“是上元节之前？”
　　小姑娘点了点头。
　　唐大夫人冒着乱闯禁宫的风险，让自己的侄女专程传了这样的一句话给他，想必也是手中攥了些棋子，才有了底气来试探他。李垣如今很是不耐烦，这些筹谋算计，权势博弈，将他牢牢困死在皇城之中。
　　“知道了，退下吧。”他随手一扬，金雀上前来带走了阿喜。
　　小姑娘也挣扎了一番，但金雀用了些巧劲儿，将阿喜困在怀里，顺利带了出去。两人很快到了清宁宫，一个腿脚快的小黄门先给贵妃娘子报信，娘子身边的侍女亲自给她开了小门，前后的眼睛都扫了一遍，宫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
　　贵妃匆匆从内殿里到了侧殿，在小小的书房里见了阿喜。金雀将前后因果讲了清楚，贵妃脸色平静，看不出风波，她先是瞧了阿喜的伤处，问擦的是什么药，又叫人取了一些沉香百消丸来给阿喜服下。
　　娘子身上好香，比她脸上的药粉好闻多了。
　　喂药的时候亲近了一些，阿喜心想，原来娘子是这么软和的人啊，和她的阿婆一样慈爱，而且比她阿婆好看多了。
　　她冲着贵妃笑了又笑。
　　贵妃觉着，这孩子可能有点傻。该不会真的被打坏了脑袋？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后脑勺，觉着真是圆润。贵妃喜爱珠圆玉润，从那只她赐给阿喜的玉猫上头就可见一斑，她平日里不见外人的时候，也是佩戴玉石居多。
　　这孩子的脑袋，摸起来手感真不错，贵妃有些好笑地想。
　　春宴要罢了。
　　外头有人在盯着，长公主和几位贵妇人一起往这边来了。贵妃让人给阿喜重新上妆，叫人交代了金雀几句，她也重新换了衣裳和发饰。一炷香过去，清宁宫里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