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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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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白糯米团子竟然有黑心馅儿这件事,还要从小女郎从二哥那里学会“阳奉阴违”这一技能说起。
阿喜不爱吃素斋。
阿喜不爱和娘娘一起来寺庙。
她跟着明心小和尚,蹦蹦跳跳的跑了。她怀里揣着金袋子,早起趁着娘娘不注意塞到了小肚兜里,金袋子里是小阿喜的全部家当,足足有五头小金猪。
绕过了几个回廊,到了鼓楼,明心总算瞧见自己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青涩的小沙弥吓了一跳,“小……小施主?”
“我叫阿喜。”
“小施主,你……你是唐家的……”
“我叫阿喜,是唐家的女儿。”唐家小女郎于某些事情上十分天真又执拗,譬如,“不是小施主,明心小师傅叫错了。”
明心头回和小孩子独处,虽然觉得奇怪,竟然也接受了这样的设定,“……阿喜……你别跟着我,你该回大殿去。”
“阿喜要去见法师。”阿喜将自己的金袋子捧了出来,“我要买最大最好的浮屠,”她将金袋子扯开,一手一个小金猪,“阿喜有钱!”
明心头回看到这么多金子,立刻闭眼念了句阿弥陀佛,“阿喜施主快收好。”
鼓楼左右皆栽青松翠柏,冬日里也是绿意盎然。青翠掩映间忽然闪过皂色衣角,檐下的露珠砸在叶尖,拽住了叶往下垂头。
“明心!”一个穿着袈裟的老翁从其中走了出来,“这是出了何事?”
“法师。”明心见到来人,面颊通红,哆嗦着行了大礼,“法师,明心是来报信的,有几位施主在碑廊下起了口角,慧诚法师受伤了,师兄们将法师送到西寮房了,这小施主是……是唐家善人家的女郎……”法师是出了名的严苛,即便是寺中的纠察也曾在法师座下受刑,明心见过师兄们身上的伤疤,心中更惊惧。“小施主跟着明心来的,明心是要送小施主回殿内的。”
慧介法师紧张道,“慧诚法师可伤了要害?”
“明心不知。”
慧介皱起了眉头,思索后,“你先去问一问主持慧诚法师的脉象是否要紧,我速速便来。”吩咐完了正事,又说,“明心规矩没学好,让施主在寺庙里乱走,你传了话便去刑堂受罚,我来给唐家女郎引路”,明心面露难色,却不敢求饶,幽怨看了阿喜一眼,立刻跑走了。慧介转向小女郎,却一改方才的严肃脸色,反而慈眉善目,细声问道“阿喜,怎么了?怎么跟着别人乱跑啊?陆夫人可要忧心了,老衲领你回殿内可好?”
距上回相见也有一年多的辰光,“法师!”她抓着袈裟兴奋的叫,“法师!阿喜是来买浮屠的!”
因着唐小六郎的缘故,慧介熟悉阿喜,唐家将小女郎养得天真活泼,一块难得的璞玉。
“阿喜,等午后你用完素斋,老衲再领陆夫人去请佛像。”
阿喜满脸不情愿,却知道大法师的话是认真的。
“那阿喜想要最大最好的浮屠,”阿喜小嘴一瘪,“法师陪阿喜一起用素斋!”她吃得不好,法师也不能吃好吃的。
慧介频频点头,阿喜却万分伤心。“阿喜先在这儿等等,老衲与人说两句话,再送阿喜回宝殿去。”
慧介转过鼓楼,往松树深处去了。阿喜等了会儿,又耐不住性子,一蹦一跳的踩着慧介的脚印。
再抬头的时候,眼前的景色已经都变了,是一处客舍,不同寺庙别处,客舍一眼望不尽,又异常雅致,飞檐楼台,精巧庭阁。阿喜拐啊拐,转啊转,数着头顶的灯笼,一蹦一跳。数到第八个灯笼,她刚拐出一处院门,面前一黑,她撞到了一个人,小阿喜跌倒了。
她捂着脑袋,思索着阿娘平日的交代,她小小一个,又是她先犯了错,遇到这样的事体,必要先震慑四方。于是,小嘴一瘪,当即就要哭出委屈,哭出气势。
那人却先一步握住她的胳膊,扶她站稳,“小女郎,去外头顽吧。”这人身上真好闻,像佛前的香,又像秋日的果,小阿喜的哭腔一下子断了引线,她有些饿了。
那少年郎退后两步,俯视阿喜,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蹙着眉头,那神态模样,与阿喜眼中的阿弥陀佛如出一辙。披赤挂金,让小阿喜晃了眼,一时间又觉着自己回到了大雄宝殿里。
这是浮屠?
还是活的?
阿喜兴奋不已,菩萨真的大慈大悲了!菩萨真的给了阿喜一个活浮屠,她猛的一扑,紧紧抱住少年郎的大腿。惊叫起来,“浮屠!活浮屠!活浮屠!”如珠落玉盘似的。
少年这十几年富贵乡,哪里有过这样的无措,后退半步却又发现迈不开腿,“放开!”少年缓了口气,“你是哪家的女郎,姿态不恭,当心家里嬷嬷戒尺。”
少年沉稳,礼数周到。
阿喜开心的拽着少年的裘衣,“我叫阿喜,是唐家女郎。住在崇德坊唐家,进门左拐三个回廊,穿过两个院子就是阿喜的家,阿喜家里可大了,浮屠去住阿喜家里。”阿喜开心的声音都有些刺耳。
少年沉默一瞬,喊了人,两个人在身后出现,前头是个黑脸大汉,腰胯横刀,络腮胡子,后头的人面白无须,眉眼带笑。“顺英,你去前头寻唐家的人,这里有女儿家,莫惊动旁人。”顺英恭顺答是,退了下去。
“浮屠,阿喜带钱了,”小女郎以为活浮屠是担心她没有钱,要去找她娘娘,“你瞧,阿喜有很多很多钱的。”她仰着脖子,又把自己的小金猪举高高,“娘娘也没有阿喜有钱,阿喜可以用钱换浮屠。”
这话有些侮辱人,更何况是这金尊玉贵的少年郎,活到现在一句重话都没听过。连皇城上头的那一位都要千方百计哄着疼着,那些披彩挂钗的贵人们见了他向来只能说好话,即便是一句调笑都要被打出原形。
今日遇到这样明晃晃的冒犯,少年的侍从先忍不住了。
旁边的黑脸大汉身形一动,少年立即挥手,“罗云,休要无礼。”他轻轻移开小金猪,仔细瞧她,这孩子生的软糯可爱,一双眼睛灵动有神……大兄家的三娘,之前也是这般……少年心中添了忌讳,“崇德坊唐家,你是庐阳郡公府上的?”
阿喜点头,“嗯嗯,阿翁是庐阳郡公,我是唐家阿喜,浮屠你好厉害啊,那你知道我阿娘吗?阿娘不肯见我,娘娘说是阿秭走了所以阿娘很伤心,可是……可是阿喜也很想阿娘……上回阿秭给了阿娘金尊浮屠,阿娘抱了阿秭……我也很想抱抱阿娘……”
她前言不搭后语,絮絮叨叨,将自己如何受阿娘冷落,又如何梦魇受惊,翻来覆去,说了个遍。
少年静默不语,墨眉越皱越深,罗云在一旁几次都要冲上前拉开小女郎,却碍于少年的命令不能动弹,一张黑脸更显得可怖。
气氛刹那就要剑拔弩张。
天降及时雨,顺英脚步匆匆赶来,后头只跟着刘姑一个,低眉顺眼。
刘姑一把将阿喜抱在了怀里,只抬头瞧一眼青竹少年,又低下头来,恭顺行礼,“给贵人谢罪。”
少年脱了桎梏,后退半步,微微颔首,吩咐了顺英一声,带着罗云匆忙离去。
“浮屠别走……”阿喜挣扎着要下地去追。
刘姑看着那赤金裘衣角翻飞,说不出的优雅富贵,心头更是鼓声阵阵,低声安抚阿喜。
不等顺英开口,先将女郎扣在怀里,“贵人,家中女郎自幼孱弱多病,府里主子怜爱疼惜,从未待客宴席,今日是奴不察,冲撞了贵人都是奴罪,求贵人宽恕。”
顺英灿然一笑,“娘子言重了,不打紧。”
“女郎年幼,怕寺中人多嘴杂,不好声张,主子才吩咐让我单独寻了娘子来。”
“谢贵人宽厚。”
“我这里却有几句话要嘱咐娘子,”顺英高大的身影几乎盖住了树影,刘姑有些忐忑,抱紧了阿喜,侧耳去听。
“主子仁德,我等奴才却要先想着主子,”顺英低声耳语,嘴角含笑,“主子的私事容不得外人议论,为奴为仆,自然要替主子分忧解难,要是将来有人论起寺中主子的私事,不管娘子如何,我顺英必然要先下手为强,到时候,啧啧,娘子虽然是奴婢,可人贱命贵啊。”
刘姑更显得恭顺,行了大礼,“贵人放心,我自会约束下人,今日也未曾见过贵人。”
顺英满意点点头,转身离开。
刘姑也立即带着阿喜回到了大雄宝殿与众人汇合,这时候素斋都用完了,也耽搁了回程。一位知客僧提议让一行人先住下,待明日再出发回长安。
刘姑阴沉着脸,到底也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