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时候未到(4) ...
-
星纶晚一步来到了造物司。
他不是今天的头一个稀客。
在他之前,余初南顶着整个造物司宫人灼灼的目光,大手一挥自己掏钱给自己订了好几套时兴样式的头面和衣裳,这会儿都还在里面挑挑选选。
是以当星纶出现在这里,李艮露出了一副“果然我是在做梦”的表情来。
造物司是个肥水衙门,给宫里的贵人办差,置办他们的吃穿用度。除了按章程的供给和赏赐,其他时候也有宫里娘娘也有自己花钱来订东西的。
可、可那是一向律己、对造物司来说比一般皇子都还好伺(应)候(付)的皇太女!
皇太女竟然花心思打扮自己了!
相比之下,秃驴国师来造物司打听新进的宫花也不是什么离经叛道……
“嗯???”李艮猛地掏了掏耳朵,“国师大人您说什么?”
“大人让你把今日来送宫花的小师傅找来!”星纶身旁的少年扯了个嗓子,在李艮耳边喊:“快点儿!”
李艮被吼得眼前一黑。
他捂住自己嗡嗡直响的耳朵,看向说话的少年,劲装打扮,头上有毛,但脖子上又挂着佛珠似的珠串,腰间还带着刀,有些不伦不类。
“小点儿声小点儿声,我听得见。”李艮瞪他一眼,“我这就去找人,国师大人等一等。”
“这造物司怎么找了个聋子来做管事。”少年嘟囔。
“从景,”星纶道,“李艮耳目清明。”
“那就是他故意怠慢您。”名叫从景的少年飞快说道,“您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该好好休息休息,要我说,这种小事您没必要亲自跑一趟的。”
从景又看了看周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的宫人:“好像是皇太女也在里面。”
“倒要谢谢她给咱们转移注意力了。”从景撇撇嘴。
“她一向喜欢这些的。”星纶轻轻说道。“上次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老头是个老顽固,软硬都不吃,最后我只能派人在他那个破店附近日夜蹲着,”从景抱怨,“岔子倒是出不了。”
说话间,李艮领着人过来了。“国师大人,这就是今日送宫花来的……小师傅。”
从景抬眼一看,果然来人又瘦又小,低着个头,畏畏缩缩。
“担不上担不上,李大人折煞奴婢了,见过国师大人。”
听他自称奴婢,从景皱眉:“怎么是个……”
“陈慈。”星纶开口。
面对国师,陈慈有些害怕,听他叫自己名字,双手紧张地攥成拳头,头埋得更低:“是。”
“你从今日开始就跟着我了。”
“国师大人?”
李艮没明白是个什么事:“国师大人,这怕是不合规矩。”
“国师要个人而已,这还要什么规矩?”
余初南大步走出来,她刚刚在造物司一众宫女热情的鼓动下现场试了妆,这会儿正好是最明艳的样子,站在了星纶面前。
只一瞬,她便看见他那无波古井般薄情的眼睛里含了勾人的笑意。
是朝她的。
这个认知让她突然有些飘飘然。
“本宫做主了,”余初南在此刻没出息地做了被蛊惑的昏君,不问缘由只想满足星纶的一切愿望。“人归国师了。”
“太、太女殿下,”李艮为难道,“那、那我去和他师傅打声招呼……”
“不必说了。”
星纶话音未落,李艮身边就来了个神色匆忙的小厮,小厮同他耳语了几句,李艮立刻变了脸色。
“你是国师大人的人了。”他一把把陈慈推向了从景,“你今日从未来送过宫花,你是跟着国师大人过来的,和造物司从未有过关系,记住了么?”
“国师大人,”李艮向星纶深深行礼,“能入国师大人的眼是这小子的福气,还请大人将来给他赐名,让他好生在您跟前伺候。”
余初南这才发觉眼前这个小太监有些眼熟。
是从和亲起,一直到她死前,跟在她身边近十年的首领太监,慈生。
慈生并非一开始便得她信任的,他突然出现在即将被和亲的她身边,她一度以为他是余新元派来监视她的人。
彼时她徒有恨意却无力挣扎,深知去和亲是让她这个废太女活下来的唯一办法。
但她心里还有微微的希冀,希望星纶能在她去往远疆之前带走她。
她的心早就在星纶那里,既然她什么都不是了,不如拉他一起离经叛道。
最后余初南哭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他。
她不太记得那时绝望的自己想了什么,大概……大概是“果然就如此而已了”吧。
于是她开始为不知道在哪一天的将来日日筹谋,时刻算计。
慈生便开始在她面前崭露头角。
现在想起来,他竟在余初南每一步棋上都有关键的作用,或是她吩咐的,更或是他自己……
而慈生是星纶的人。
这个认知让余初南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
前世星纶无迹可寻,但现在又看起来处处都是星纶的痕迹。
余初南合眼又睁开,转身向李艮:“出了何事?”
李艮咬牙:“臣也不清楚,但听闻肃骑的人过来了,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话音未落,一众配着刀穿着软甲的兵士就将造物司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围了起来。
“李大人在太女和国师面前讲什么屁话。”
“林疏锦。”李艮往前站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陈慈。
余初南看着说话毫不客气的年轻男人:“林……表兄,什么风把你吹这里来了?”
林疏锦假笑:“这话还得问表妹和国师,什么风能把你俩一起吹这儿了?”
说完,他又朝李艮凑了过去,他比李艮要整个高一个头,居高临下看他:“我好歹叫你一声大人,李艮,你怎么就敢直呼老子名字的?”
“你隶属哪里官居几品?什么都没有,我不喊你名字喊什么?到处乱吠,不如喊你疯狗?”仿佛前刻跟从景打马虎眼的不是同一个李艮,面对凶狠的林疏锦,他挺直了腰板,昂起了头。
“当然是喊老子林将军,”林疏锦眼睛在面前几个人来回扫了个遍,然后停留在脖子上挂着佛珠的从景身上。“老子可统领着整个肃骑,虽然比不过手握十万鬼兵的从家……从凌让他弟弟来念念经挺好的,好歹替从家恕恕罪。”
从景咬着下唇,不甘地辩驳:“我哥才不是罪人!他、他、他是——”
“大英雄?”林疏锦接道,“你自己也说不出来吧?毕竟十万兵士都死光了,他一个人活着爬回来,说是赢了,谁又知道是不是对方放他一马呢?他怎么就敢一个人活着滚回来呢?”
刚刚还伶牙俐齿的少年,此刻眼眶发红,委屈极了。
“林将军。”
“林表哥。”
余初南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会和星纶同时开口。
“林疏锦,说你是疯狗你还吠上瘾了是不是?搞快点,你想做什么做完赶紧走,别冲撞了各位贵人。”李艮催促道,就差把“快滚”两个字写在脸上。
“贵人和我说话呢,关你屁事。”
林疏锦看余初南:“太女表妹,难得打扮一回,不来见见我这个亲表兄,跑来见六根清净的国师?”
说着,林疏锦朝余初南伸手:“虽说姨母死了好些年了,林家到底是你的外祖家,怎就一点都学不会亲近亲近我?”
星纶一把挡住林疏锦,腕间缠着的佛珠仿佛生了脊骨,硬生生打向了林疏锦的小臂。
“林将军慎行。”
林疏锦被逼地退两步,他身后的肃骑随即抽出了刀。
“把刀给本宫收起来!”余初南厉声道,“肃骑想反了么!”
“表妹这帽子扣的真大,”林疏锦挥了挥手,肃骑才听他的命令把刀收了回去,脸上没有丝毫害怕,反而看着余初南和星纶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来:“这么维护彼此……你俩该不会有一腿吧?”
“别这样,”林疏锦仿佛被自己的猜测逗笑了,“又不是搭台子唱戏,这么荒诞,为了老子的眼睛老子也会弑君的,当然,杀的当然是表妹这位储君哦,咱们国之肱骨的国师,我怎么能动呢?”
“疯子。”李艮啐了一口。
“好了,说正事。”林疏锦笑嘻嘻,“给太后呈上去的宫花里发现了纪氏的遗物,东西是从造物司走的,自然要把造物司好好查一查。”
李艮冷哼:“此事和造物司没有半点关系,你尽管查。”
“那老子就不客气了。”林疏锦做了个手势,肃骑众人便鱼贯而入,颇有要把整个造物司翻个底朝天的地步。
“让你手下人轻点,都是贵人的东西,摔了损了你我可担当不起。”
“你大可放心,查东西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查人。”林疏锦道,“那废妃纪氏晦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死人翻不起什么风浪,最重要的是活人。”
“我瞧着这小太监倒是眼生,新来的?”他看向瑟缩在从景身后的陈慈,“胆子这么小,在哪儿当差?”
陈慈记得刚刚李艮的嘱咐,低声道:“小的在望星楼当差。”
“那就是国师的人了,”林疏锦朝星纶抱了抱拳,“纪氏之死国师功不可没,既然是国师身边伺候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边说着话,那边肃骑已经收了尾。
林疏锦听了属下的禀报,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来造物司确实没什么问题。”
李艮昂头:“那是自然。”
林疏锦从李艮身旁走过,又撇开挡在陈慈前面的从景,走到仍在低着头的陈慈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活着就得挺直身板,别看你现在只是个小太监,假以时日指不定有什么大出息呢!”
他又指了指李艮:“名满天下的状元现在也堪堪是个造物司的总管呢,你呀,时候未到呢。”
“我说的对不对,太女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