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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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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那个将军之后是怎么做的?有没有殉情?”
“对啊,张老你这话怎么说一半,我们大家伙可都等着呢。”
十来个人围在一老者的身边,催促着他继续向下讲,可老者却一拍手,乐呵呵地道:“今日的已经说完了,还想听的话明日再来吧。”
众人大为失望,抱怨几句后,有人耐不住好奇,问道:“张老,你这故事是真的吗?世上真有这二人吗?”
张老捋动下巴上的白苒,神色莫测,“看样子你们都不信老朽这故事是真的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点了点头,这故事太过荒诞不经了。
先不说其中的跌宕程度,就说他们之间的爱恋都叫人难以相信。
哪怕是极度相爱的两人,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为另外一人,一步一叩首地爬上三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的高山。
这不是胡扯吗?
张老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中,随后轻咳了咳,拉回大家的注意,“我有法子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怎么证明?”
张老让开身子,指了指身后,“这就是证明。”
众人瞪大眼睛,然后两两对视,实在是没绷住,都笑出了声。
“这算什么证明?”
“就是啊,你不会想告诉我们,这棵已经干巴了的树就是那棵古树吧。”
在他们的面前,有一颗枯败的大树,树枝上半点叶子没有,光秃秃的,树干焦黑异常,像是被火焚烧过。
除此之外,树身上还有一个大洞,看上去就像被人挖去了心脏,仅剩下个空壳子在支撑这棵树勉强不倒。
张老刚一张口要答,脚下的大地忽然震颤起来,远处风烟滚滚,马蹄声如雷电般重重击打在地上,漫天的黄沙之中一群人正驾马而来。
树下的人们立时朝那声势无比浩大的阵仗看去,待沙尘淡去,在前驾马的人逐渐露出面容来。
宛如见到九天之上的神,他们不由自主地朝那人跪拜,口中齐齐高呼。
“厉将军!厉将军回来了!”
与此同时的皇城内,宫墙的最高处站着个男子,一袭华服,发丝仅用根玉带松松束着,坠在身后。
他生得极好看,有一双像狐狸般上挑的眼睛,眉心和眼尾都有颗小小的红痣。
宫墙很高,站在上面可以将一切都收入眼中,男子观着宫城外那条通向市井的宽阔大道,眼睛微微眯起,神色浅淡,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这时身后有一人走来上来,见男子如此神情,打了个冷颤,“陛下,厉…厉将军回来了。”
“他又活着回来了?”
漫不经心的语气,视线也未移动过,可就是这样仍旧将方秋白骇个半死,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被砍去头颅。
他弯下身子,斟酌着语句,回道:“陛下,厉将军这次外出平乱,也…也是为了陛下,可以说是很忠心了。”
沈嘉然转过头,睨着来人,“照你这么说,那朕岂不是要好好感谢他,不如把皇位都让给他坐吧。”
方秋白脸色一白,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求饶说:“陛下息怒,都是奴才的错。”
他抬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啪”一声,力道很大,转眼间右脸上已出现了个红色的掌印。
“接着打吧,这声音听着倒是悦耳。”沈嘉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转回视线眺望远方。
伴着清脆的巴掌声,沈嘉然盯紧了远处林立的市井街巷,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人坐在马上,神采奕奕地接受百姓的跪拜。
他想他迟早要杀了那人,那个会威胁到他皇位的人。
方秋白捂着红肿的脸走回揽月殿,与他相熟的内侍看他这样忙迎上来,“哎呦,这脸怎么给打成这样了?你又惹陛下不开心了吧。”
方秋白重重叹一口气,他自小服侍他们这位陛下长大,头几年还好好的,这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脾气是越来越阴晴不定。
虽不至于到突然杀人的地步,但方秋白总觉得再这么下去,他怕是离死不远了。
他们所待的宫殿是沈嘉然的寝居,此刻殿中没什么人,都为晚上厉将军的接风宴忙活去了。
大约是内心太过凄苦,加上此刻身边的人又是自己的知己,方秋白咬牙切齿道:“这样的皇帝就是暴君,还不如就让厉将军来当这个皇帝—”
魏林忙捂住他的嘴,慌张地四处瞧,“慎言,你的脑袋不想要了啊。”
他们的年岁都不大,当今陛下还未及冠,他们服侍陛下长大,与他也差不了几岁,说来其实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方秋白垂头丧气地拉下他的手,“知道,可我现在这样脑袋很快也要保不住了,魏林,快帮我看看我的脖子。”
魏林疑惑地看去,“脖子怎么了?”
“你没看见上面架着一把刀吗?”方秋白自嘲说着,牵扯到了脸上的红肿,嘶出口气。
魏林忍不住笑出声,瞧着那红红的掌印,才想起紧要的事情来,“走,我给你上药。”
甫一上好药,方秋白就赶紧回到了沈嘉然的身边,陪着他一同往设宴的秋华殿走。
此时天色将晚,暮色从四面八方层起,他们穿过御花园,这里还未来得及点灯,倒显得有些灰暗。
沈嘉然不喜欢身边伺候的人太多,所以平时在宫里跟在他周围伺候的也就一两个人,不是方秋白就是魏林,要不就是他俩都在。
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不会有乌泱泱的人围在他身边,扰得他头疼,坏处就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冲上前保护他的人很少。
譬如此时。
寒光乍现,一柄冷剑自半空袭来,黑衣人运着轻功,剑指沈嘉然的头颅,“暴君拿命来!”
站在沈嘉然身后的方秋白只来得及喊出个“抓刺客”,之后就没有任何作用了,呆愣愣地看着那柄剑离沈嘉然愈来愈近。
他其实也是存了私心的,想着这刺客能直接将暴君杀了,从此一了百了。
不想那刺客的剑还未至眼前,就被人一脚踹中腰腹,倒在地上,吐出口血来。
而后在御花园中巡逻的兵士很快赶到,将刺客压制住,听从发落。
从头到尾,被刺杀的沈嘉然都不见慌乱,寒凉的目光从那刺客的身上转到另一边站着的玄衣男子,正好与他对视。
沈嘉然也不移开双眸,就这么看进那人的眼中,接着启唇,“把这刺客的皮剥了,挂在宫墙上,尸身丢去喂狼。”
分明是处理刺客的话,但他的眸子始终停留在那玄衣男子的身上,就好像被扒皮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刺客听罢这话,立刻大叫起来,“暴君,你这个暴君,一定不得好死!”
这话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兵士正欲将他的嘴捂住,玄衣男子身形一动,用力掐住刺客的双颊,“咯噔”一声,刺客的下颌瞬间断裂开来,再多的话都化作了呜呜声。
兵士怕再出差错,不顾那刺客的哀嚎,忙将人给拉了下去。
喊叫声远去,玄衣男子单膝跪倒在沈嘉然的面前,“陛下,臣有罪,未得陛下同意,私自行动。”
沈嘉然盯着他垂下的头颅,眼中起了杀意,可还是死死地压制了下去,抬手虚虚将人扶起,“厉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不是有你相救,朕怕是早就死了。”
他将死这个字咬得极重,厉骁皱了眉,想要说些什么,动了动唇却还是未能张口。
他与沈嘉然一道往秋华殿走,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落后他半步的距离。
恰是能看清他的侧脸,又不会被人察觉到的位置。
“陛下,此次平乱很顺利,造反的人都已被臣活捉了,只待陛下下令处置。”
沈嘉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因听得太多了,每一次厉骁出外打仗,必会胜利,毫无例外,不然也不会被百姓看作是战神一样的存在了。
“嗯,厉将军看着处置吧,朕自然是相信你的。”
厉骁颔首,二人都不再说话了,继续走动。
没一会宫灯都亮了起来,也让半步之遥的那人的面容变得清晰可见。
厉骁盯着他俊美的侧脸,忽然想到了怀中藏着的东西,再看马上就要到秋华殿了,情急之下开了口,“陛下,臣有东西想要献给陛下。”
沈嘉然顿住脚步,转过身子看他,“什么东西?”
厉骁从怀中掏出个锦盒来,光看盒子就知道里面的东西定然价值不菲。
沈嘉然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起了滔天的怒意。
一个武将的俸禄能有多少,这么珍贵的东西定然是别的朝臣为了巴结他所赠,如此私相授受简直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厉骁不知他心之所想,打开锦盒让沈嘉然看,“臣听说陛下晚上难以入睡,这是臣偶然所得的药玉,放在枕边可以清心静气,能让陛下睡得安稳。”
药玉不大,安安静静地躺在锦盒中,泛着柔柔的光芒,不仅如此还有股子淡香幽幽萦绕鼻尖,是个上好的物件。
可正因为如此,沈嘉然更加愤怒难忍,恨不得立刻就杀掉眼前人。
但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厉将军有心了,在外杀敌也想着朕的身体。”沈嘉然抬手示意,方秋白走上前接过了厉骁手中的锦盒。
厉骁心头微喜,止不住地弯了唇角,沈嘉然没注意,收下他的东西,就继续往秋华殿走。
进入殿中,沈嘉然在主位落座,睥睨着座下诸人,参加接风宴的只有朝臣,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因沈嘉然既没有嫔妃也没有兄弟姊妹,前者是他不肯娶,后者则是在他争皇位的时候,不是死了就是被流放了。
所以他倒真正意义上成了个孤家寡人。
开宴后,沈嘉然赏着歌舞,饮下几杯酒,很快绯色飘至脸侧,他抵不过酒意懒懒地撑住额角,少了几分戒备,多了些妩媚之意。
看得身旁给他倒酒的方秋白都忍不住红过脸,不敢再多看一眼,抛去那古怪的脾气不提,他们这陛下还真的是俊逸非凡,无双之姿。
而自落座的那一刻起,厉骁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上首那人,此刻见他醉态横生的样子,止不住的醋闷。
他的位置比较靠前,周围还坐了一圈武将,其中有一位是今年的武状元-顾白,沈嘉然给了他个不小的官职,极大的显示出对他的器重。
不过虽是武状元,但他长得眉清目秀,不像是个会武的,倒像极了个吟风弄月的文官。
顾白也将沈嘉然此刻的模样收入眼中,心弦微动,偏首就跟身边的官僚问说:“陛下登基多年为何一直不见后宫有人?”
旁边的人也是酒意蒙头,睁着双不太清明的眼睛,“陛下不喜欢呗,你也不看看咱们陛下长得多好看,寻常女子哪能比得上他。”
“不过…”他定定地看着顾白,乐道:“你这张脸跟陛下在一起还挺配的。”
顾白不曾想到他会这般说,笑叹一声说他喝醉了,有意将话头给翻了过去。
不过那句话确实在顾白的心中撩起不小的涟漪。
厉骁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一时间脸色阴沉的不行,差点将那瓷盏都给捏碎了,偏上面那个被觊觎的人还毫无所觉。
也不知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上面那人蓦地将目光投了过来,恰恰好与他对视。
沈嘉然想起今日是厉骁的接风宴,他打了胜仗,自己少不了要表示一番,便勾唇露出个假笑,“厉将军平定有功,这次想要什么奖赏?”
厉骁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回陛下,为陛下效劳,是臣的本分,臣不需要奖赏。”
这话说得礼数得当,但沈嘉然并不觉得这是谦卑,反而将这看作是对自己的蔑视,不觉又想起了那药玉来。
也是他都能得到那么贵重的东西,自己这里的赏赐还算什么呢?
要搁在往常,沈嘉然也许就会装装样子,说些辛苦厉将军之类的场面话敷衍了之。
可今日他喝得太醉了,连情绪都懒得掩饰了,“那朕要是偏要给呢?”
厉骁不想要,他就偏要逼着他要。
下面立着的那人也是没想到会这样,愣愣地与迷蒙中的沈嘉然对视。
目光划过他那双剪水秋瞳,再到沾染了盈盈水光的软唇,喉头剧烈滚动两下,身体里像是猛地燃起了一团火,怎么也浇不灭。
见沈嘉然态度强硬,他无奈道:“那臣就斗胆求个赏赐。”
本来沈嘉然的话已经够让在场的人吃惊的了,现在厉骁的态度差点让他们把下巴都惊掉去。
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二人针尖对麦芒一般争执起来,却不想最不可能妥协的人居然就这么妥协了?
这还是那个让人听见名号就吓破了胆子的煞神吗?
而听完他的话,沈嘉然反倒是来了兴趣,想听听他准备要什么东西。
这么多年每次打仗归来,他都不曾要过赏赐,也叫沈嘉然觉得奇怪,不明白他到底图些什么。
再后来他就觉得厉骁是为了想要得到自己的皇位,装模做样地扮成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叫人厌恶又恶心。
“臣…”厉骁吞咽一下,觉得这话有些难以启齿,“臣…想求陛下手边的那壶酒。”
沈嘉然:“嗯?”
众人:“……”
“就这个?”沈嘉然觉得好笑,大约真的是酒醉了,他变得格外好说话,撑着脸轻摆手指,让方秋白将酒送了过去。
厉骁拜谢君恩,接下那壶酒,宴席继续,沈嘉然换了新的一壶酒,自顾自地酌饮了起来。
捧着那壶酒,厉骁仿佛还能闻到上面若有似无的香气,他知道那是沈嘉然身上独有的味道,一时间心热难忍。
他还能再忍耐多久呢?
天色黑尽,宴席散了,厉骁出宫后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出了城,他驾马到了清晨那些人讨论过的枯树前。
在树前站定,厉骁扫过它伤痕累累的身体,轻轻开了口,“对不起,那时情急将你变成了这副样子,但这惩罚是不是太久了?”
“十年了,十年来他都不曾记起我,我只要稍稍靠近他一点,他就待我如仇敌一般,到现在甚至还想杀我,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让我独自守着那段记忆痛苦。”
无人回答,厉骁抚上心口,苦涩之意蔓延,“他明明就是知行,离我那么近,可他却认不出我。”
要是清早那些人还在这里一定会万分惊讶,因为厉骁就是祁云骁,而那二人也确实都是真实存在着的。
前世季听死后,祁云骁疯了一般在古树上寻找那条由季听所写的红帛。
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他,只远远地看着他扯掉满树的红帛,一条一条地翻找着。
如此不眠不休找了两天,最后被他找到了,祁云骁大喜过望地去看红帛上的内容,那是季听留给他的念想。
上面的内容不多,写着,‘愿我走之后,静川可以娶妻生子,美满幸福。’
看完后祁云骁彻底崩溃了,他大哭着,眼泪断了线般,接着又慢慢变成癫狂的笑,骇得周围人以为他已经疯魔了。
后来他一把火将这棵树全烧了,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将整棵树都烧干了,也将那些承载着愿景的红帛尽数烧成了飞灰。
祁云骁就直挺挺地站在大火中,疯狂地笑着,脸上却满是泪水,痛苦难言。
再后来他将季听所写的红帛缠在腕上去了边疆,几度出现在战场上,最后也死在了那里。
祁云骁没有按照季听的意愿过上美满幸福的一生,因他的余生从季听逝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幸福二字可言。
只可惜季听不懂得这个道理。
再次醒来时,已是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这个皇宫换了好几任的主人,他也重新出生在将军世家中。
可他始终遍寻不到季听的踪影,直到十岁那年,他随父母进宫参加宫宴见到了那玉琢般的小娃娃,精致可爱,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只那一眼,祁云骁就认出他就是前世的季听,于是他找到机会接近“季听”,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前世的记忆。
想起季听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祁云骁觉得他可以陪在他身边,让他慢慢爱上自己就好。
所以他跟当时的陛下求了恩典,准许他可以进入皇宫跟皇子们一起读书。
他陪在沈嘉然的身边,护佑着他,却不料起了反作用,沈嘉然并没有因此爱上自己,反而愈加的厌恶自己。
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行,最终还让沈嘉然对他忌惮颇深,甚至到起了杀念。
若不是他早先将兵权握在了手中,恐怕他现在就已经是冤魂一只了。
祁云骁时常感叹命运捉弄人,让他们二人相聚,却又只让他一人记得前世的事情,还将二人变成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敌对局面。
如今夜深了,他必须要回去了,继续作为厉骁活着,担负着那段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前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