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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番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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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日,厉骁还未走近宫门,远远地就望见了宫墙上挂着的血红人皮,那是沈嘉然对众人的威慑,同样也是对自己的警告。
想起他昨夜那警惕不已的眼神,厉骁苦笑着摇摇头,他又怎么会对自己心爱的人下手,明明再多爱一些还来不及。
入宫后,他朝引路的内侍问起沈嘉然现在的位置,得知他正在浮华楼跟顾白谈话。
一听顾白的名字,厉骁就紧锁住了眉头,从昨日宴上他看得出顾白对沈嘉然也是有意的。
沈嘉然的后宫始终空荡,他安心不少,但总是有好些虫子苍蝇飞到沈嘉然的身边,想要得到他的宠爱。
近几年尤其多,毕竟谁要是能够进入后宫,那便就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对那些想要接近沈嘉然,从而得到权势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从前他们送的还是些女子,后来看沈嘉然理都不理,竟开始送些貌美的男子,搞得厉骁心烦意乱,好在沈嘉然统统打了回去,没让他们有任何机会。
可这次的顾白不一样,厉骁看得出沈嘉然对他是另眼相待的,官阶给得高不说,还时常将他唤进宫中独处。
这也是今日他入宫的目的,只是出外平乱了不到月余,就有苍蝇飞了上去,偏那苍蝇还是沈嘉然一手提拔上来的,叫他没办法找理由打压下去,只能每日都进宫盯着他们二人。
内侍将他带到浮华楼前就退了下去,留厉骁一人望着那小楼发呆。
浮华楼是座三层小楼,通体木制,旁边就是一大片湖泊。
如今正值初春,万物复苏,周围开满了颜色各异的花朵,伴有阵阵幽香。
站在小楼内眺望出去,就能将风月无边的景色收入眼中,是处观景闲谈的绝妙场所。
厉骁捏紧了拳头,二人要是谈公事,何必来这种诗情画意的地方,到这里不是为了谈情说爱,就是说些无关朝堂的话,总归不是为了正经的事。
他越想越气,径直入了楼,走上台阶的时候,刻意放轻了步子,将至三楼,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朕很看重你,相信你应该知道吧。”
顾白立在他的侧边,瞧着那张艳色绝世的侧脸,越发心神荡漾,“臣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沈嘉然轻应一声,远眺出去观着那波光粼粼的湖水,看荷花轻摇摆动。
或许是沈嘉然此刻的神态太过柔和,又或许是楼外绮丽的风景迷了人心,顾白脱口而出,“臣只想求得陛下的怜爱。”
沈嘉然收回目光,偏过头瞥向他,“怜爱?”没有责问,似乎只是好奇,紧接着又问,“怎么个怜爱法?”
见他没有动怒,顾白又想到这几日他对待自己时的温和,一时间胆子大了不少,上前一步将二人间的距离快速缩近。
即使已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鼻息,沈嘉然依旧没有什么动作,一双眸子清凌凌的,看不出其中情绪。
顾白将他这种表现看作是对自己的默许,缓缓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然后轻微的颤意顺着指尖传到沈嘉然这里。
眸光流转,他想他要砍了这只手,不过又想看看这人还能做到什么程度,毕竟之前来勾引他的人可都是没胆子往下做的。
“陛下。”
如霜雪般的话声惊醒了已经垂下头去的顾白,也让他慌张地松开了手,退开好几步。
沈嘉然转过身子看向来人,见他沉着脸色,黑气弥散在身体周围,活像是要杀人一般。
他觉得好笑,难不成现在就敢弑君了?
顾白不知厉骁看到了多少,只觉在他面前很是抬不起头,匆忙跟沈嘉然道了声“微臣告退”就腿下生风地离开了这里。
楼中只剩下了二人,厉骁沉下脸迎着沈嘉然的目光缓缓走近他,逼问道:“陛下刚刚跟他在做什么?”
沈嘉然不答反问,“厉将军到这里来找朕,怎么不事先通报一声?若是提前说过,朕肯定会好好准备一番,也不至于如此仓促。”
“他方才是想吻你吧。”
妒火冲上了头,厉骁也不管不顾了,他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爱了两世的人投入别人的怀抱中。
沈嘉然止不住地拧眉,这种近乎质问的语气让他生厌,“没有要事的话,厉将军还是走吧。”
厉骁拉住他的手腕,使力收紧,“为什么不拒绝他?你喜欢他吗?”
原先沈嘉然能跟厉骁心平气和的讲话,完全是因为忌惮他手中的兵权,但此刻他作为皇帝的威严都在被人挑衅,他如何能忍。
当即就讥讽道:“朕就是不想拒绝又如何,朕是天子,宠幸谁喜欢谁都是朕说了算。”他挣了两下手腕,可惜没挣动,“你给朕放手!”
话音未落,手腕被人用力扯动,沈嘉然踉跄一步直接撞入了个坚硬的胸膛中,未有反应时又被人捏着下巴扬起了脑袋。
令人生厌的面容在眼前不断放大,最后化作唇齿间的相挨,冷冽的气息将沈嘉然团团包裹住,再无法呼吸。
“轰”的一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有身上的感触在提醒着他,那人正在做什么,做着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做到了刚才顾白要做却没做成的事情。
杀了他,杀了他……
空洞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了这个念头,杀意大涨,沈嘉然用力咬上了他的唇。
直到尝到些血腥味,厉骁才吃痛放开了那人,随后抹去唇上的鲜血,“他都可以,我有什么不行。”
“你混帐!”沈嘉然失了神智,猛甩过去一巴掌,啪的一声,厉骁的脸上立刻显现出一个红色的掌印来。
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紧抓着沈嘉然的双肩,红了双眼,“就算不喜欢我,也别喜欢他。”
他的神情变得很是脆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一瞬间沈嘉然心痛难鸣,自己的身体在抵触,在悲鸣,它不愿意伤害眼前这个人。
可为什么呢?
当天他们不欢而散,沈嘉然随便寻过个由头,处理了那个新科武状元,如他那时所想的般,砍掉了顾白的手,最后将其赶出了皇城。
纷乱的一天过去,夜半时分沈嘉然梦见了许多零零碎碎的画面,一幕一幕都很不清晰。
他看见两个身穿大红喜服的人坐在树下,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觉内心无比悲伤,好像要被人撕裂开一般。
画面的最后,是那棵挂满了红帛的树,随着柔风轻摆,树叶沙沙作响,十分悦耳。
第二天沈嘉然醒过来之后,脸上湿凉一片,抹下来看,是落了满脸的泪水。
他怔然无比,昨夜梦中的许多画面他都记不太清了,但身着红色嫁衣的两人,以及那棵满是红帛的古树却在脑中怎么也挥散不去。
于是沈嘉然唤来了方秋白,叫他去查哪里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树,上面挂着红帛。
方秋白不解他此番作为,但还是领了命下去。
自那日之后,厉骁与沈嘉然的关系更加差了,沈嘉然没有对他问责,更不再提起那天的事了。
可对他的态度却变成了不加掩饰的漠然,漠视他的一切,包括他这个人。
从前二人还能和和气气的见面说话,眼下却是连见面的机会都没了。
除了朝堂上能见到,其他时候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再接近沈嘉然。
这才是最痛苦的,厉骁更希望他能骂自己,能打自己,而不是像这样将自己视若不见。
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天,直到某天厉骁在府中突然接到了宫中的传令,说沈嘉然要见他。
他满心欢喜,略作收拾就进了宫,却在进入沈嘉然的寝殿后,看到了外殿桌上摆着的一壶酒。
那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人儿就坐在桌边,见他来了弯起个笑容,“厉将军来了,坐吧。”
一如那日连心蛊被发现时,季听等在桌边,脸上带着的也是这样一个笑容,看似无害,其实心里全是毒意。
上次是故意泄露出连心蛊的事情,这次应该就是为了杀他。
厉骁故作不知坐了下来,不一会就有人从外鱼贯而入,将精致的菜肴一盘盘端上,最后又都齐齐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二人。
“厉将军,这都是朕为你准备的,看看菜式可还满意。”
厉骁没去看那满桌的饭菜,目光落在沈嘉然含笑的双眸中,试图探入他的心里,想去看看那里面到底有没有自己这么个人。
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他落寞了眼神,“陛下喜欢,臣自然也喜欢。”
又是这种话,几乎是一刹那,就将沈嘉然拉回到了那天,厉骁脆弱无助地说,即使不喜欢他,也不要喜欢别人。
心脏抽痛起来,苦楚遍布了全身,可沈嘉然就是不肯服输,顶着那磨人的苦痛,扬起和煦的笑。
“喜欢就好,这几日朕政务太忙,可能冷落了将军,故而今日特意设下私宴就是为了给将军赔罪的。”
他执起玉箸,夹了些离他最近的菜,放在厉骁的瓷碗中,“相信将军也看见了,朕已将顾白处置过了,足见朕的诚意。”
“真的是为了臣吗?”厉骁瞧一眼他夹过来的菜,是鲟鱼,季听最不爱吃的东西。
前世季听在院中的时候,桌上从来不会有这道菜,那时他记下了,之后也按着季听的口味吃饭,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都变得跟他一模一样了。
这一世同样,可那人却变了,直到这一刻厉骁才恍然明白过来,沈嘉然不是季听,更不是那个他爱了两世的人,他们虽有一样的相貌,却全然不同。
沈嘉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却觉心口疼痛愈重,像是有人在不停地捏动般,“厉将军说笑了,朕做这些自然都是为了能够让厉将军高兴。”
他将身体这异常的反应全都归因给了厉骁,沈嘉然想只要他死了,自己也就不会痛了,这个想法顷刻间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他现在就要杀了厉骁。
沈嘉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给他的杯盏中倒满酒,“来,将军饮下这杯酒,这是今年上贡的御酒,朕特意留给将军的。”
厉骁看出他的意图,知道他是准备动手了,面色如常地拿起那杯酒。
在他动作的同时,沈嘉然的眼中透露出没能遮掩住的兴奋,看在厉骁的双眸中,透骨寒心。
他缓缓将杯盏递至唇边,酒液流动,将要到达口中的那一瞬,却被人用力打落在地上,瓷盏瞬间碎裂。
厉骁转头看向那人,对上了他脸上未能收起的害怕。
霎时间前世的季听与今生的沈嘉然重合到了一起,瞳眸猛烈晃动,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倾身环抱住了那人。
沈嘉然被人揽紧在怀中,一颗心鼓动不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阻止,但那一刻他确实害怕了,不愿让眼前人死去。
厉骁紧紧地拥住他,仿佛回到了那日季听死在自己怀中的时候,他近乎哀求地说道:“陛下,求你爱我吧。”
这一次,沈嘉然成了落荒而逃的那人,他将厉骁赶走了,因为胸腔里的那颗东西实在是痛得太厉害了,又发了疯般跳动着,宛若即将从口中蹦出来。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反应,沈嘉然很是惶恐,因这一切都与厉骁有关,他不仅无法下手杀他,甚至还动心了。
他们是仇敌,是注定站在对立面的人,怎么会产生出这种情绪?
这天晚上,沈嘉然没有睡好,他又梦到了那穿着红色嫁衣的二人,这次还是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已经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是哭诉,是央求。
有人要死了,另外一人在挽留他,从那撕心裂肺的声音中,沈嘉然听得出他的不舍,更感受得到他的痛苦。
后来是凄哀的哭声,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整片天地都回荡着他的悲鸣,与他一同哀伤。
里面同样也包含沈嘉然,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经风一吹,变得异常湿冷。
他的心很疼,他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想不起来自己失去了什么。
梦中那棵绑满了红帛的大树忽然发出了声音,低沉苍老,“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吧,惩罚已经足够了,可以想起来了,来找我吧。”
悠远的嗓音在梦中不断回荡,催着沈嘉然去寻找它,去想起什么东西。
沈嘉然惊醒过来,彼时天色已经大亮,摄入眼中的光芒晃得他下意识躲闪,随后一摸脸颊,同之前一样,满手都是泪液,他又在梦中哭了。
接着整整一日,他都是恍恍惚惚的,奏折也没看进去几本,用晚膳的时候也只吃了一点点便让人撤了下去。
方秋白看出他的异样,略带关切道:“陛下是否需要叫太医过来为您诊脉?”
沈嘉然揉动着额角,摆了摆手,后又想起什么,“之前交代你去找的那棵树,有消息了吗?”
“回陛下,按照您说的特征,奴才已经让人去找了,但他们都说…并没有这么一棵树。”说话时,方秋白很是害怕,有上次说错话被打耳光的教训,他现在在沈嘉然面前说话都格外小心。
不过出乎意料的,沈嘉然并没有动怒,只是疲惫地道:“再让人找找,肯定有的。”
方秋白应下,接着退了出去,沈嘉然撑着头,不知何时就闭上了眼睛,梦中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来找我吧…”
这次沈嘉然问道:“你在哪儿?”
当苍老的声音道出位置的那一瞬,沈嘉然睁开了双眼,他立刻唤来人,不顾天色已晚,乘着马车匆匆出宫,到了梦中说的地方。
他让马车退到远处,自己走到了那棵枯树前。
黑漆漆的天色下,枯树的枝桠像是干瘦的肢体般,透出诡异,树影重重在月色中起舞,沈嘉然不太相信这棵焦枯的树就是梦中的那一棵。
盯着它半响,什么都没看出来,沈嘉然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连梦中那种虚幻飘渺的东西都能信,可能真的是事情太多,他过于累了。
转身欲走时,胸口却蓦然一疼,接着脑中天旋地转,沈嘉然不受控制地直直坠落,倒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耳中传入一声惊呼。
“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