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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窃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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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瑶清死后的第三日,锦州城间的流言愈演愈烈,在祁云骁等人的推动下,最终到达了浪尖。
传言纷纷,说他们是中了邪,为妖鬼所操控才有的如此行径,而宋瑶清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她献祭给妖鬼的祭品。
城中的贵女因着这些玄乎的流言,不敢再出门,最终这等子的传言也传入了皇帝苏承运的耳朵里。
皇宫内,年轻的帝王靠在圈椅中,静静地合上了奏折,置于紫檀木桌上,玉指在上面轻点,发出叩叩的轻响。
“静川,这折子你来看看。”
浅浅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来他的心情如何。
立在书桌前的祁云骁低垂着眉眼,恭敬道:“臣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来看看,帮朕出出主意。”
叩动的响声停,苏承运摁住折子移到了祁云骁的面前。
明黄色的奏折映在眼中,忽视不掉,他没再拒绝,抬手拿起了奏折。
在祁云骁阅读的同时,苏承运轻声道:“传言刚流出来的时候,朕就收到了这封奏折,不过朕一直摁下没回复,今日他又递了折子上来。”
“依你看,朕该如何处置。”
祁云骁将奏折放回到桌上,掠向年轻的帝王,他眉宇间存有些许疲态,瞧上去不过跟祁云骁差不多的年纪,但状态却像是个已近迟暮的老人。
分明三年前的时候还不是如今这副样子。
心头涌起淡淡的怜惜,祁云骁开口,偏冷的音色中带了些柔和的色彩,“宋承之既是要辞官,那便允了他,只不过这兵部侍郎的人选还需得好好甄选一番,陛下有想好的人选吗?”
苏承运点头,“朝中朕能用的人不多,你也知道之前提上来的人都叫丞相找着各种由头打了下去,兵部侍郎之职非同小可,所以朕想你来出任这一职,你看如何?”
祁云骁睫羽眨动一下,有些没预料到苏承运会这般说,“陛下,恕臣失言,臣无法出任,不仅如此,陛下心中想的其余人选恐怕也不合适。”
“此事的最佳人选是林良平的幼弟,林玉书。”
苏承运本见他不愿接任是有些生气的,听到他后面的话时,神色缓和许多,明白了他的用意。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鹬蚌相争?”
“正是。”祁云骁冷静分析,“林玉书如今在平洲就任,与林良平同为一母所生,但其母对林玉书并不关心,他与林良平关系平平,倒是与太后的关系极好。”
“太后心疼幼弟,本就为他不在锦州城一事烦忧多时,只要陛下在她面前稍加提点,她便会去催着林良平上递奏折。”
苏承运凝眉思忖片刻,道:“但丞相近日防朕防得紧,将林玉书调回来,丞相说不准会怀疑朕的用意。”
“那便要请陛下降低他的警惕,这次的宋瑶清之死就可以稍加利用。”祁云骁点到即止。
利用得当,就可将林良平逼入两难境地,到时苏承运再稍加安抚,以示其并无反抗之心,那么后续所有事端便都可以顺利进行。
他知道苏承运聪颖,一点就能明白自己是何意思,只是他长时间被人捏在手心中,早已失了能够独自做下决断的能力,需要自己在后推动一把。
苏承运心下了然,抬眼看向祁云骁时,神色闪动,有几分复杂,感激,愧疚等等混杂在一起。
“静川,谢谢你,但朕确实也对不住你,三年前派你去抵御蛮族,还害得你差点死在了那里,军饷一事朕更没能力还你一个公道,这三年真是苦了你了。”
惨烈的战场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祁云骁捏手成拳后松开,“陛下不必过于自责,打蛮族是我自己请缨要去的,与陛下无关,至于军饷一事,日后再找他们算账即可。”
“那就好…”苏承运见他还是如从前那般,心下宽慰不少,“朕想了想,这么些年你在边疆,朕也没给过你什么赏赐,今次趁着这个机会,你便说一说,有什么想要的,朕都能给你。”
“臣—”
祁云骁本不想要赏赐的,可忽而想到了季听,他撩袍而跪。
这样的举动看得苏承运心中一慌。
“既然陛下这么说了,臣斗胆想让陛下不要给臣赐婚,臣如今无心此事,怕辜负了陛下的好意。”
原来不是要辞官,苏承运松了一口气。
“这是小事,朕允了。”
事毕祁云骁出了宫,回头仰望着这座巍峨的宫城时,脑中浮现出很多回忆。
当年他的父母战死沙场,他成了孤儿,先帝怜悯他,时常唤他入宫,之后更是作为陪读与皇子们一同读书上课。
也就是在那时,他认识了苏承运。
天清气朗,祁云骁孤身一人步入皇子们读书的殿中,为防皇子们懒惰成性,先帝特意下令不允皇子们带人伺候。
他也就没带随侍的人,过前殿的院子时,祁云骁忽然听见了阵低低的抽泣声,像是小猫的叫声般。
心下不忍,他转了方向,找寻过去,发现了坐在殿旁偏僻处埋头哭泣的人。
因着时常被先帝喊进宫,祁云骁得以见过所有的皇子,也就对他们都有些印象,因此一见到人,他就认了出来。
是十七岁的苏承运。
说来祁云骁对他的印象要更深一些。
苏承运的性子软,加之其生母地位低,在宫中总是受其他几位皇子欺负,祁云骁都看在眼里。
他虽同情苏承运,可他也知道自己帮不了苏承运,因他们都是一样的边缘人,没有能力,没有归属,随波逐流。
可如今见他这样,祁云骁还是忍不住发愣,全因他从未见过苏承运哭,还哭得这般伤心。
十七岁的人了,却还是像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般,性子属实太过软了。
“殿下,为何哭了?”祁云骁忍不住开口问询,以为他又被皇子们欺负了。
苏承运大约没想到会有人在,抬头时双目睁得大大的,泪珠在眼睫上将落不落,眸子也红红的。
看到是祁云骁,他抬袖拭去了脸上的泪珠,“没…没事。”
掩饰的意味很强,不愿在人前展露弱点。
祁云骁听出他不愿诉说,也没再多问,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向苏承运,“没事就好,擦擦眼泪,别叫人看出来了。”
苏承运盯着祁云骁,看起来呆呆的,随后轻“啊”了一声,上下点头,接过了他手中的帕子,小声道谢。
祁云骁颔首,转身便走了,这件事过后几天他才无意间知道了苏承运哭泣的原因。
也是在去读书的路上,途径御花园时,几个内侍闲谈的声音飘入耳中。
“五皇子的生母死了,那五皇子会被交给谁抚养啊?”
“这说不准,几个膝下无子的娘娘可都盯着呢,可怜了五皇子,生母死了就只是草草一埋,想要祭拜都不行。”
“唉,五皇子性子太软弱了,陛下最不喜他这样的性子,不受宠也正常。”
风拂过园中的花木,将几人的话声丝毫不落地递入祁云骁的耳中。
他立在园中,少年的面庞上看不出神情,垂在身侧的手却默默攥紧成拳,再次见到苏承运时对他多了些照拂。
他说不出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因为同样失了亲人,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份关心一直持续了两年,到苏承运被林良平扶持着登上了帝位,之后蛮族大举入侵,他被派去边疆抵御,才慢慢消失。
祁云骁敛住思绪,回转过头,迈开步子,衣袍翻飞间与那皇城渐行渐远。
*
回到将军府,祁云骁本是准备要回自己的院子的,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却停住了步子。
他静立了好一会,徒然转过身子,朝寄月院而去。
进去时,小宁围着阿弱正在说些什么,后者表情淡淡,像是被聒噪的小鸟围住的大树般。
说话的间隙小宁瞥见了祁云骁,眼睛一亮,迎了上来。
“将军,来看郎君的吗?”
祁云骁不露神色,“嗯。”
小宁喜盈盈的,“郎君肯定会高兴的,将军好几日都没来过了,郎君时常念叨着将军呢。”
说是时常,其实季听就随口提了一句,那日小宁欲喂季听喝药,未料遭到了拒绝,还听他似感叹般地说了句,将军不在,也没人能给我喂药了。
祁云骁不知其中内情,转念想起这么多日确实未曾见过季听。
一方面是为那账册的事情,另一方面是那幻梦,在他脑中经久不散,搞得他意乱如麻,纠结在心中,不知如何同季听相见。
如今乍一听此言,祁云骁反倒有些羞愧,全因他在本能地逃避季听,而那人丝毫不知情还在想着自己。
“嗯,他今日的药可喝下了?”
愧疚心作祟,本来想见的念头只有不大一点,而此刻如泼墨般绵延占据了整颗心,他想看一眼那人。
小宁回说:“喝了的,刚刚郎君还在屋中修剪花枝,将军不妨现在进去看看……”
这时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阿弱走到小宁的身旁,抓住了她的胳膊,打断她后续的话语。
“做什么?”小宁不解转头。
祁云骁眼眸微转,从阿弱那双寂然不动的眼瞳中瞧出了波澜,似乎在生气。
他不动神色地掠过了二人,径直入屋。
“季—”
“听”字未能出口,他就赶紧将话收敛回了喉中。
祁云骁静立一下,随后压着步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梨花木桌前。
大片的阴影笼了下来,将伏在桌上的人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半露出的侧脸恬静柔和,睫羽的阴影打在眼下的红痣上,一呼一吸间,鬓发起伏不休,看起来人已经睡得很熟了。
而修剪良好的花植摆在桌上,一旁还搁着剪刀,碎叶零零星星地遍布在他的周围,大约是还来得及收拾就睡着了。
祁云骁的目光游转在季听的脸上,摩挲几下手指,似在思度。
大约一个转眼的功夫,他停下了手上动作,随即俯身靠近季听,距离渐次拉进,直至季听口中呼出的热气撒在脸上,痒意以此为中心向外漫散开。
他转动眼珠,屈指按在桌上,紧张到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而伏在桌上的人依旧未醒,热气均匀的呼进呼出。
祁云骁将头垂得更低,薄唇滑过熟睡之人的鼻尖,随后一个浅吻落在了他柔软的发丝上。
清香入鼻,他合上眸子,撑住身子停在他的发上,仅仅将其压出一个轻微的弧度,手上的青筋爆起,已是克制到了极点。
霎时间,四周都静了下来,心跳声一下一下打在耳廓,如雷响鸣鸣,落在心尖。
祁云骁终是败给了季听,在他见到季听的那一刻,就一败涂地了。
与此同时,这一幕也被窗外的阿弱收入了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