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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章 身份 3.1 ...

  •   隋远国西南行省 镇宁城
      镇宁城和隋远其他城市不同。
      这片广袤的平原上,在这里忽然立起一座大概数十丈高的山丘,城池沿着山势升高。在最高处是镇宁知州耶律家的城堡。
      虽然远离陌殇原到帝都的商路,也因为没有大河流经而显得更加贫瘠。但是因为地势的特殊,初代的拉莫斯家主仍然选择了这里作为主城的城址。地势是难以改变的东西,但是商路却可以。城池筑成之后,因为城池坚固,人口滋溢,并且驿道通畅,离城数十里外就是港口,仍然有商人选择由这里下船,途经陆路,转道前往陌殇原地区购买矿物。因为领主征税的额度较帝都征收过往运矿船只的税额要低很多,因此商旅也相当繁盛。算得上一座大城。

      此时,南风呼啸过这座死寂的城池,城门虽然大开,却无人进出,甚至连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没有。几只乌鸦好奇的落在城头上,风声里只有一阵阵吱呀的苦涩鸣叫夹在其中。
      风碧城站在栈桥上望着这座忽然变得陌生的城市,铁链上的风铃在狂风里颤抖似地响着,像是祭典上祭司衰老而皱缩的颤抖着的手中握着的圣铃。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可是他没有回到身后的城堡里,他也许不知道自己的师傅和那诡异的女人在做些什么。但是听过那些恐怖的咯咯声后,他明白,他现在还不能回去。
      拢了拢领子,躲在城墙一角避风的凹陷处,他坐了下来。
      对于自己的身世,对于师傅的身份,他不是没有起过疑心。所有一切不合情理的事情似乎都在他们身上发生。但是从未有一天,他像今天这样疑惑过。
      但是他仍然选择沉默,他没有询问什么。他只是点点头,然后走出来,躲在这个角落里。
      他明白,如果他需要知道些什么,他就会知道,其他时候,他只需要做被吩咐的事情就可以了。
      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的精神重新汇聚起来。他站起身抖了抖有些酸麻的腿脚,左右张望了一番,起身往城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另一面,城堡中庭。
      昏倒在地上的士兵们都已经被拖走,地上还留着拖拽的痕迹,风曌空蹲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捏着自己的烟斗。
      “他随时可能醒过来,你想好对他说什么了么?”萨雷拉斯.冷月靠着门框,望着男人佝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抬步走上前去,寒风打在身上,让她忍不住疼得龇了牙。连忙退回屋里,把兜帽又重新套好,走了出。大步流星的走到那人背后,对方却连头也不回,她心中越发不平起来,抬起脚一脚揣在了那人撅着的屁股上。
      “啊!”一声惊叫,还来不及反应,自己已经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风曌空满脸通红,连忙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怒视着一脸无所谓的女人的眼睛。
      “你干什么?!”
      “什么我干什么!你这个小气鬼!”一面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伸出手去大力的拧了一把。“啊!疼!”风曌空忍不住跳起来。“就是让你疼,你这个混蛋!你当年就那么跑了,我等了你那么多年,我来了都没怪你,你还怪我。你还给我脸色看,我救他还不是为了你,你还怪我!还不理我。”一面说,一面掉着眼泪,手上抓着不住想逃跑的男人,一把一把的掐,疼的风曌空两只眼睛里都是泪水,却只敢吱哇乱叫,也不曾还手,也不曾抗辩,虽然想努力忍着不叫保持点男性仅存的自尊,但是一身的细皮嫩肉,这几年又是给人供着养着,刚忍到嗓子眼,那一声惨叫偏又爆发了出来。
      “疼!疼!疼!我错了,别掐,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好不容易把胳膊从魔爪中抽了回来,刚才憋在心里的那一口气这时候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看着面前咬着嘴唇垂泪的女人只顾着手忙脚乱。
      两人相顾无言,空气慢慢的似乎沉淀下来。只有女人的裙角和兜帽在风中抖动。他抬起眼来,慢慢的打量着这个还因为啜泣而微微抖动着肩头的女人。
      裙边早已经破碎,破开的线头和布料丝絮上挂着几块泥块,衣服上蒙着尘土,所以才让人觉得青色不是那么纯。
      他抬起脚步,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前面的女人。但是,他忽然间停了下来。
      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时间,空间,还有那些所有的一切都忽然清晰起来。那只手像是触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那条腿像是跨在一条深不见底的横沟之上。他停下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拉住这个女人。怎么去拉住她的失落,她的彷徨,她的悲伤。他看到了那些她所背负的东西,但是他没有办法去帮一把手。这十几年的时光,并没有写在她的脸上,但是她身边的每一寸每一点滴空气都在向他控诉。他似乎可以看到这个女人站在伊西斯城外石滩上的巨石上,眼里噙着泪,迎着海风,似乎是顶不过风的侵蚀才流下泪来,嘴里轻轻的一遍一遍的重复那些年少无知的狂妄之语。
      那是一幅他不能承受的画面,他忽然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他忽然明白那年的不告而别的背后,他真正做了么。他忽的惶恐起来,那些风吹在身上忽然像是刀砍一样。他收回手,惊惶的退了两步。
      那是一条湍急的河,他跪在河的这头,看着那头痛哭的女人,明白他终是渡不过去。
      他没有看到她十几年来的痛苦,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他只能跪在狂风里,看着那个女人捂着脸,无声的站着颤抖。

      风似乎更大了,正午过了许久,连光线也暗了起来,风碧城在街道上漫步的跑着,这种绝大的静谧让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巨大的不安。
      他穿过街巷,在渺无人烟的道路上奔跑,风声呼啸的越来越大,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不再听得到。
      转过一个转角,他猛地停住了。
      一袭身影静静的立在巷子的另一头,诡异的让人在虽然有些昏暗但是依然能够视物的光线中也看不清他。似乎很高大,但有似乎只是一缕凝聚的青烟,只要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散它。
      “谁!”他高喊一声,那身影忽的动了,向右一闪,消失在墙后。他连忙追上去,而那身影似乎也并不急于摆脱他,只是不远不近的引着,似乎要带他去哪里。
      那是后来回忆起这段经历的风碧城会从骨子里感到恐怖,那是一个诡异的场景,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空无一人的街巷里,少年对着一道仿佛随时会融化的身影狂奔而去。
      “那时候,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很多年后他坐在帝都神殿最深处的神座上,对着身边的史官低低的讲述着。“那时候我似乎什么也没有想,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抓住他,我不能让他跑了。”
      史官抬起头,看着大神官脸上浮现光华。“大神官如今还有所恐惧么。”
      “呵呵,人心如何能没有恐惧,你看的越多,你惧怕的东西也就越多,你拥有的越多,你惊恐的时刻也就越多。”他顿了一下,似乎沉浸在回忆里,又似乎只是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看的越多,你就知道你的渺小,你的死亡也好,你的得失也好,都只不过是一场众神之间的玩笑。你拥有的越多,就有越多的饿狼的眼睛在黑暗里觊觎你的财富,你的王国,你的天下,你就只能终日活在惊惧里,端着你的剑和弩看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因为他们随时都在等你睡着,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
      “而当年,我还是个什么也没有的孩子,我所知道的,我所能做的,只是去抓住我眼前能够看到的一切。每一个我看到的东西,我都想要,所以我只是追上去,在那场大风里,在那座城市里狂奔。”
      史官点了点头,却没有把头低下去:“那大神官现在的恐惧,又是什么呢?”
      他看着眼前睁着眼睛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年轻男子,忽然笑了。
      他拿起放在身边的权杖,从神座上站了起来。他的脸这时被隐藏在了阴影里,史官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仍然固执的昂着头,盯着那片阴影中闪着意义不明的光芒的瞳仁。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不要让聪明成为砍杀你的屠刀。”说完,他抬起脚步,走了过去,再不看一眼跪在那里的男人。
      他走到门前,轻轻地拉动巨大的金门,阳光从缝隙里照射进来,灰尘飞舞着,在空中打起了漩涡。
      一声沉闷的钝响在身后想起,他停下了动作,定定的站住,男人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空荡的神殿里,一阵阵的回荡。
      “敢问,神官大人的恐惧是什么?”他的前额磕在用整块的巨石切割而成的地板上,几丝血花溅在周围的地面上。
      风碧城没有回头,他的权杖在地面上轻轻的摩擦了一下,发出一声锐响。
      “恐惧,不过心里的一个洞,你拼命的拿你所有能够拿到的东西丢进去,希望有一天能够填满。但是它始终在那。不论你丢进多少东西进去,多少性命进去,哪怕这天下,也只不过能让你能隐约听到你丢进去的回声。当你午夜入梦,你始终还在那洞里往下落,上不见天,下不见底。只有你在无尽的虚空里往下落。”
      他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拉开了面前那扇沉重的金门,大门打在墙上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阳光洒落进来,所有的人们都看着他忽然出现在光芒里的身影。
      然后,他们无声的拜了下去。
      这一天是延和十七年,离他在街巷里狂奔的岁月,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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