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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日照数九冬至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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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是冬至了,姐儿别往酣味斋去了,今日和杏儿去集市上瞧瞧吧,看有没有什么新鲜菜样,买些回来,我明日好做祭祖宴。”明婆拉住要往外走的苏瑶说道。
“啊?明日便是冬至了?日子过得真快啊。”苏瑶恍惚道。
“前些日子小雪腌菜时姐儿在挑窗子花式,大雪腌肉时姐儿在算账,冬至大如年,可不能让你再混去了。”明婆笑骂道。
“腌菜……腌肉?怪不得我说那两日吃起了糍粑和番薯粥,都怪现在日子好了,日日吃也没什么稀奇的了。”苏瑶撒娇,“我知道啦,我这就去集市上瞧瞧,杏儿!杏儿!出门玩儿去!”
苏瑶平常都不赶大集,日常吃穿用度在长乐巷的小集上便能买到,大集一来是远,二来价钱也高些,但是新奇事物是多的。
大集是一长排的商铺,有成衣铺子、药材店、金银器漆器磁漆店、首饰店、卖家具的、卖古董的,商铺门前或摆着白底黑字的招牌或挂着红边旗子,走在街上了然于目。
铺子与铺子中间夹着摊贩,挨得很紧,推车间又挤着几个箩筐好不热闹。一般都是些随人走的东西,装裱字画、卖伞、卖菜、卖膏药,甚至还有不少算命摊子和卖洋玩意儿的。
苏瑶父亲就是干洋人商品买卖的,苏瑶从小就玩,对这些感兴趣的很,蹲在一个方寸大的布摊前细细把玩。
摊主见生意上门,殷勤介绍道:“娘子手上拿的是胡椒,炖肉的时候放上几粒是别有滋味,都是番货,整个集市上也就我这儿卖。”
“这是何物?”苏瑶举着一样形如树杈鹿角,通体全白的东西问道。
“欧呦,娘子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相中我这摊上最是值钱的玩意儿,这叫珊瑚,海底捞的,可是难得,别说是这市集,放眼整个扬州府,也仅此一个。这样吧小娘子,我瞧你生的漂亮,合眼缘,只要白银六两你就拿走。”摊主比了个手势,面上还浮现割肉心疼之色。
“六两白银!”杏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瞧着这珊瑚,似要瞧出这玩意儿的尊贵来。
“我怕是没这个福分带走它了,就这罐子胡椒吧,多少?”苏瑶放下珊瑚,拍了拍手上的灰。
摊主推售失败,也不气馁,乐乐呵呵地给苏瑶结了帐,喊道要买新奇玩意儿就来找他。
苏瑶和杏儿逛了几家铺子,瞧着也没什么想买的,去了仙客楼吃饭,买点菜便回去了。
仙客楼是出了名的价贵味美,往来都是商贾权贵,当然商贾们是上不了二楼的。
苏瑶说了忌口让小二看着上几个招牌菜,小二友善地说了几个价格,见苏瑶二人并无为难神色便下去传菜了。
待小二走后,杏儿才坐不住,凑到苏瑶耳边悄声说:“这价钱也太高了些,一盘菜都抵上外面一顿饭了。”
“安心坐着吧,钱挣来不就是花的吗。下回咱带着明婆去瘦西湖上吃一顿船宴,好酒好菜好景,凑得好时还有舞看。”苏瑶笑道。
杏儿瞪大双眼,一副不可想象之状“这吃一顿要多少啊。”
“嗯,差不多是酣味斋生意最好的那一个月的营收吧。”苏瑶饮着小二上的茶漫不经心道。
“天哪,这哪是吃饭啊,这是烧钱,我可不去,我怕这饭吃了不消食。”杏儿撇了撇嘴。
“菜来喽!两位娘子,这是番茄鸡蛋汤。滋味酸甜,其鲜无比,乃是仙客楼最热门的菜品。”小二端上一盆汤,飘荡的黄色蛋丝,搅弄着翠绿的葱段,隐隐约约透出鲜红的番茄,确实卖相大好。
“外邦的食材?”苏瑶问道,“集市上可有的买?”
“嘿嘿,本店特供,客官想吃再来。”小二打着哈哈退下了。
不一会儿又上了几道笋鸡脯、炒三丝、炙鸭、炖羊肉,因着时近冬至,店家还赠了两碗汤圆。这价高到底是有价高的道理,菜式新鲜,滋味也比别家好上不少。
杏儿初时还抱着给这贵上天的菜挑刺的态度去吃,夹了一筷子就两眼放光,话也不说了,埋头猛吃,现在正倚靠在桌上摸肚子。
吃饱喝足该办明婆吩咐的事了。苏瑶在集市上闲逛,瞧这家的肉新鲜便买一块用荷叶包了,放进篮子。瞧那摊子的番邦菜新奇便挑几把,不多时篮子满的塞也塞不进了,单只手挎着被拽得疼,只能双手拎着。
冬至日集市热闹得很,稍窄些的街道往来都要侧着身子,苏瑶和杏儿刚挤出人群走到集市口时却被五六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围住了。入了冬的日子几人却仍衣不蔽体,露着胳膊、肚子、大腿,一个个身如麦秆,更有甚者还坠着一只空落落的袖子。故而两人被围上时并无害怕,只被惊了一瞬。
“寒冬腊月难过活,好心人,给点赏钱吧。”几个男人拿着破碗,弯着身子向苏瑶同时开口求道。
苏瑶愣了愣,从衣袖里摸出几十枚通宝,刚一拿出,就被人轰着来抢,苏瑶没拿稳,钱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几个男人又拥着捡拾。
只有一个人,站在黑角里看着这边,踟蹰着眼眸满是挣扎,那是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面黄肌瘦,衣裳破烂却被细心地打上了补丁,头发打理得很干净,直勾勾地盯着这处却并未上前。
苏瑶走离喧闹的人群,注意到他身上挂着的粗陋鸟状木牌,走到他面前问道:“三十个通宝,郎君可愿将这一篮子菜送到长乐巷?”
男人不可置信地抬眸,对上苏瑶的眼睛时眸光偏转似在思考苏瑶话的真假,但几乎是立刻便回道:“自是愿意的,多谢娘子。”
男人一路上并不说话,沉默地跟在苏瑶身后。还是杏儿受不住冷清,开口问道:“你和那些人不是一起的吗?”
“是。”男人蹦出一个字,似又觉得没回答,顿了顿补充道“我们是一起的。”
“那你怎么不上前来?”杏儿直白道。
男人默了默,诌道:“没瞧见二位姐儿……”
“你们是本地的吗?”苏瑶兀地问道。
“有本地的,也有逃荒来的。我是本地的,家里穷租不起地,来城里又找不到活计,干点力气活挣得都缴了税,身子还败了,不想饿死就只有出来要饭。”男人说起过往倒是多了些情绪,话到一半又觉得不妥又停住,“让娘子烦了。”
苏瑶不应,却道:“我瞧你见老弱女童应当是难以启齿乞讨的,这样根本熬不过这个冬。你若愿意试试,将自己收拾的利落些,集市上像我们这般不愿出力,或是买多了难以带回家,花些钱也该是愿意的。”
男人沉默半晌似是不信,但依然顺从应了。
这一路苏瑶想了许多,有个想法在脑子成型,到了长乐巷口苏瑶接过篮子,又劝道:“路要自己走,走顺了,我们可以共走。”
苏瑶让男人在门口等着,进屋理了些冬衣出来,“这是亡父亡母的冬衣,若是不弃,可带回去救急。”
男人愣在了原地,眼眶却泛了红,接过包裹,向苏瑶深深鞠了一躬。
男人走后苏瑶陷入了沉思,突然感觉到一阵虚无,碎银几两灼热着手心,似乎花钱也并不是那么一件开心的事了。
吃晚膳时苏瑶一直郁郁,反观是杏儿回来就帮着明婆将买回的菜洗好择好分盘装好,完全没有被今日所见影响,也是因为见多了悲苦,没有苏瑶这般冲击吧。
“我想,明日在酣味斋门口搭个棚,煮些粥米,摆些糕点,能帮帮那些穷苦人家就帮帮吧。”苏瑶吃着饭突然道。
明婆似是不知为何苏瑶突有此言,茫然了一瞬,反应过来连声附和:“好好好!我晚上就把粥熬上。”明婆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和激动,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抿了抿嘴,带着试探地看向苏瑶。
“姐儿若真想做,不若每月都摆上这么两回,至少让他们挨了这个冬去。”杏儿开口,手上给苏瑶舀了碗汤。
“杏儿说得有理,那冬日里便七日设一次棚,待到冬日过去了,改为一月一次。棚子设在原来酣味斋铺子的旁边好了。”苏瑶思索片刻决定道,“杏儿,待会儿吃完饭你跑一趟酣味斋,让厨娘们再多做些糕点,工钱多给结一日的。”
明婆有些顾虑,怕影响了酣味斋的生意,却被苏瑶安抚下去,说是求口腹之欲的人是不会在意别人求温饱的。
次日一早,杏儿去集市寻了昨日的男人来,和他说了事情始末,并拜托他今日照看粥棚,男人很爽快地应了,利落地将粥运去把棚子搭起来,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试探地围了上来,见真有免费的粥食立马就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苏瑶见这边没什么问题,便回家过冬至去了,路过画轩还买了些纸笔。
家里明婆已经在炒菜了,杏儿揉了糯米粉正在包汤圆,见没什么要帮忙的,苏瑶便带着纸币进了书房。
苏瑶很久没画过九九消寒图了,幼时看了《帝京景物略中的一段“冬至日,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后,总爱求着爹爹画一枝素梅,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拿笔沾着朱砂给梅花点上一片花瓣,待将素梅点上九朵花,成了一支繁密的红梅,这寒冬也就过去了。
苏瑶忆起往事心下微酸,正巧明婆的菜式做好了,在外喊着。
杏儿准备了一个三层提匣,装好了饭菜和汤圆,还特地备了一壶桂花冬酿酒,让苏瑶带着去祭祖。
冬日寒冷愈盛,苏瑶走在路上脸都有些僵了,为了不让饭菜冷透还不敢停下脚步。好在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坟前都还有些温热。苏瑶例行做了礼,又陪着讲了几句,暮色将临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