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记》夷檐

19、寒露洁秋空

　　或许是谁清晨上了山，惊起一片飞鸟，继而响起扑啦翅膀的声音，和着竹叶瑟瑟声。
　　“姐儿！起来了！今儿有商会呢！”杏儿拖着苏瑶的手臂将她从被窝中带出来。
　　苏瑶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到杏儿一头的水珠和草叶诧然道：“你大清早做贼去了？怎么搞的如此狼狈？”
　　“还说呢，采露水去了，结果惊了鸟儿落了我一身水。”杏儿嘟嘴撒娇。
　　“采露水作甚？”苏瑶疑惑问道。
　　“不是品茶宴吗？今日正好寒露，我就想着去收些露水烹茶更好些。”杏儿将桌上的瓦罐递给苏瑶，“怕那些老东西为难姐儿。”
　　“不会的，做生意的谁跟钱过不去，那点记恨还比得上实实在在的通宝？”苏瑶失笑，穿好鞋袜，站起身,“好杏儿，去把头发擦擦，待会儿就不用跟着我去了，去酣味斋瞧瞧账。”
　　“姐儿！”杏儿帮苏瑶穿外衫的手一顿， “不行，我不放心，我得去。”
　　“前两天不是刚教了你怎么算账吗？这算是一场考试，回来我要检查。”苏瑶将杏儿挽发的手拿下拍了拍，“去把头发擦干，待会儿受凉了。”
　　杏儿不情不愿地去了。
　　苏瑶挽了个桃心髻，簪了支流苏珍珠，选了件湖水蓝长比甲便就出门赴宴去了。
　　虽说苏瑶同杏儿夸词，这场宴席不会有人与她为难，但言语里几句刺几个坑还是难免的，苏瑶十足十做好了赴鸿门宴的准备。
　　这商人宴，倒是将文人风雅学了个十成九。进门处栽着菊花，逢是晚秋开的正旺，花蕊金□□叶翠绿，丰韵娇艳，细长的花瓣颤颤其香冉冉。碧水潭上架着长桥，顺着入了竹林能闻到隐隐桂花香气，再走不远便有珠水落玉盘之音入耳，可惜掩在喧闹人声中几不可闻。
　　“苏老板！真是贵人事忙，快来快来，好在还给你留了个座。”眼熟的茶商老板指了指左侧的位置。
　　“黄老板说笑了，我瞧着这园林景色雅致，无一不显不俗品味，便多赏了会儿。”苏瑶笑着回道但并未落座。
　　主位人闻言爽朗出声：“哈哈哈，果然还是女儿家心思细，这园林可是按李大家的山水画修的，太湖石都是苏州府运来的。苏掌柜来这坐，咱一起论论。”
　　苏瑶颔首谢过，无视黄掌柜青白的面色走到他上首坐下。
　　“竖子小儿！”黄掌柜低骂一句，又碍于主座之人的威严还得陪着笑。
　　“听闻苏老板上回中秋可挣了不少钱，某没来时还想着定是个不输男子的豪气女子，没想到也是这娇滴滴的女儿家。”宴席末尾有个肥硕的男人开了口，酒杯凑到唇边，油腻的眼神划过苏瑶的皮肤。
　　“我也说是呢，不过啊，还得说苏老板大气，给我们留条活路呢，若是把着梳妆打扮的力气花在经商上，可不得是扬州第一富商？”另一人开口搭腔，言毕引得哄堂大笑。
　　不乏有揣测苏瑶是否以美色侍人，一时间满室私语。
　　苏瑶待到人声小去才开口道：“我是不知何时非得像男子才能有作为，仁孝文皇后难道是整日男装打扮母仪天下的？”
　　此番话落，席上无一人敢言。苏瑶继而又道：“看来安掌柜这一身肥肉为你挣了不少钱，让你不舍甩下。”
　　这席上都是一个商会的，自然知晓这安掌柜年轻时也算是个美男子，靠相貌搭上了母家颇有钱财的媳妇儿，靠着媳妇手指缝里落下的一点钱开了间铺子装个掌柜。如今相貌不再，还流连花柳，他媳妇儿也隐隐有收回财权的架势。
　　若说这世上人性也都相通，为难人的几招也不外如是，贬相貌、损过往、嘲家世、讽学识。他们能做的，苏瑶自然也会。
　　苏瑶这一番伶牙俐齿，再无人敢为难，接下来不论是真心或是假意，到底是宾主尽欢了。
　　宴席散时还早，苏瑶咂摸着席上肥蟹滋味不错，便想叫上杏儿去溪边钓蟹子去。
　　苏瑶到时杏儿手上还捧着账本，蹭满墨汁的手托着腮，轻咬着笔杆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苏瑶凑过去看见桌上被拨到首位的算珠不由失笑，“好啦，不要再算了，再算下去我都要成皇商了。”
　　苏瑶拿着沾水的帕子将杏儿脸上蹭上的墨渍擦去，把账本一合，拽着人的衣袖就出门了。
　　林子里厚厚堆了层落叶，被太阳晒得松松的，一脚踩下去发出“嚓嚓”声，苏瑶和杏儿在集市上买了些鸡肚鸭肠就嚓嚓跑去溪边了。
　　秋天溪水清得透亮，活活地流，溪底石间生出许多绿绿绒绒的水草，摆啊摆，虾子攀着一根草，在浅水里游荡。
　　“姐儿！这边！长了好多水草，还有泥巴，螃蟹绝对很多！”杏儿一扫颓丧之气，蹦跳着跑去溪流下游，拿着树枝戳戳挖挖。
　　选好地方，将鸭肠往木棍上一绑，再在下端紧紧系上鸡肚，放到选好的螃蟹洞前，浓郁的腥味儿在水中弥散，对螃蟹是极大的诱惑。
　　苏瑶和杏儿一人手持一杆，蹲在岸边耐心等着螃蟹上钩。秋空旷远，如丝如絮的云飘在空中悠悠远去，温热的风吹拂带着阳光麦田的味道。秋叶被风裹卷着轻轻落在水中，荡起一圈涟漪又随着水流远去。
　　“来了！”杏儿的木杆被猛地拽下，“快快快！姐儿！篮子！”
　　苏瑶紧的将篮子往水里一兜，杏儿把木杆向上一扽，一只手掌大的蟹子就落在了篮中。
　　“继续，继续。”杏儿得了趣，忙不迭又绑了鸡肚下水，短短一炷香接连钓起了四只蟹子。
　　“不行，这蟹子都奔着你去了，我换处去。”苏瑶一直钓不着蟹子有些气闷，起身寻摸旁处去了。
　　积叶、淤泥、水草盛、水流慢，苏瑶按着卖鸡肚的摊贩传授的技巧找了处完全契合之所，蹲下身重整旗鼓。
　　心静、手稳、深吐息。苏瑶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功夫不负有心人，回家之前总算是钓上来两只蟹子，并上杏儿的也有了一小篮。
　　带回家明婆细细用水刷洗后，将蟹子放进纯酒里晕了。翻过肚子放上姜片，隔水蒸熟，待锅子上了汽，一盏茶时间即可出锅。
　　蒸好的螃蟹，鲜香四溢，丝毫尝不出腥气，甘甜的蟹肉、浓香的蟹黄、厚实的蟹膏，品起来真是各有滋味。
　　苏瑶在蒸蟹的功夫去门口桂花树上摇了些鲜桂花，和茶叶揉在一起，简单的煎了壶花茶。
　　明婆留了六只全的，将剩下的蟹子拆了和着黄酒、醋、葱姜水及少许盐微微炒了炒，做成浇头盖在面上。
　　“哇哇哇，全蟹宴！”杏儿闻着香进厨房，看见灶台上橙红肥厚的蟹子和油润的蟹肉面激动得跳脚，忙不迭寻了抹布来捧着碗盘上桌。
　　苏瑶用手掰了蟹脐，撬开蟹盖，将醋倒进蟹盖用筷子细细搅了黄挑进嘴里,满足得眯起眼赞道：“今日在席上的蟹子比这还要肥上许多，可惜一个个都盯着我动作，拿着蟹八件的手都在抖，丝毫不敢出错，哎，果然还是要放肆吃喝才最舒服了。”
　　“没错！”杏儿放下吃空了的蟹钳，咪了口桂花茶附和道。
　　“两只馋猫。”明婆笑得不行，“芝麻糕。今日酣味斋都卖空了，我可偷偷给你们留着呢。寒露吃了芝麻糕，年年都长高。”
　　“可不能再长高了，年年都长高可不得把天捅破呀。”杏儿拍着心口佯装惊恐道。引得两人一阵欢笑。
　　暖风晴和的天气，人的心情也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