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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冷露无声湿桂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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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无事过去,每天生活一个样儿,也琢磨不出什么趣味儿。
每日不是算着账就是钻研些新的糕点方子,杏儿不止抱怨了一次,挣这么多钱却没地儿花,买些衣服簪子也不出门去,到底他们挣钱都是花哪儿了。
苏瑶一手撑着脸一手打着算盘听杏儿抱怨,“酒楼、花楼、赌坊,可不都是销金窟?”
“那都是挣男人钱的。”杏儿气闷。
“那没法子,谁让这世道只有男人是人?”苏瑶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算盘,随口道。
杏儿没说话,鼓起腮帮子,总要向这个世道妥协真是令人不快。
苏瑶歪着脑袋,腾出拨算盘的手摸了摸杏儿的头,“我们改不了这世间难处,像你我已是得到大大宽容,多少人后宅碌碌一生,多少人挣扎无门。我啊,没有改变这世道的大志向,好好活,为自己活着便好。”
杏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姐儿说的在理,那我日后便不嫁人了,何苦受这罪。”
“噗,也不能光瞧见不好的,先生和她郎君不就举案齐眉,神仙眷侣吗?”苏瑶失笑,深觉将杏儿带入另一条路赶忙挽回道,“姐儿会帮你把关的。”
转近了仲秋,降了霜,冷了许多。苏瑶一冷就懒,赖在床上喊杏儿进来开窗。露水沾在稀疏的秋草上被日头照得晶莹,在微风的吹拂下房前石榴树上的露珠纷纷飘落,顺着往下滴淌。
杏儿捧进来一个茶盏,苏瑶接过手指在水中蘸了蘸点在眼皮子上。这是天还蒙亮时,在花枝上取的露水,点在眼上可以明目,有些讲究人家还会用露水磨墨,在稚童的四肢穴位上点撒据说可以防病治病,苏瑶幼时许也是点过的罢。
苏瑶睡过早膳,磨磨蹭蹭洗漱完也快到吃午膳的时间了。吃着茶时苏瑶才算是清醒,开始一条一缕排起今日要做的事来。今儿是白露,白露酒肯定是要酿的,带回出门买上几斗糯米高粱。还有嘛,春茶好像也剩的不多了,夏茶味苦虽说价廉做进糕点也没甚苦味,但苏瑶想求精便没收,刚好白露茶品起味来甘醇清香做糕点也是一绝。
这么一合计,今日竟排满了,还以为会是闲暇的秋日呢。
吃完饭苏瑶便带着杏儿出门了,先要去常光顾的那家茶坊定些白露茶。
“呦,苏娘子,哦不对,现在得叫苏老板了,好久没见你了。”茶坊掌柜见苏瑶来了,起身相迎。
“赵掌柜安好,夏日里去了趟济南府,前几日才回来。”苏瑶笑答。
赵掌柜脸色微摸一沉转而又换上一幅笑颜,“苏老板女中豪杰啊。”
不多寒暄,苏瑶直道来意,却见赵掌柜一脸为难。
“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前几日余老板也来找我定茶,我手上的茶田产的这些量能定的都定去了。某真是惭愧,想着夏日茶苏老板也没定,也没留些存货。”赵掌柜搓着手笑得为难。
苏瑶也不欲多问,这毕竟是人家的生意,便道:“玩笑了,赵掌柜,还要恭喜你得了个大单,我再去别家问问就好。”
“诶诶,好。”赵掌柜将苏瑶二人送出门,转头却嗤笑道,“一个女子家家还学男人来做起生意了,真是荒唐,还出远门,不知羞耻。”
苏瑶从赵掌柜店里走出来后又走了四五家茶坊,得到的回答都是卖没了,被定下了,苏瑶再是迟钝再是纯良都察觉到了不对,这苏州城说小不小,但也决计吃不下那么多的茶,有酒楼糕点铺子学了茶味点心的做法倒还好,就怕是这些商铺掌柜介意苏瑶女子身份不肯同她做生意。
最后走的这家是和苏父倒是打过些交道,但是却是对头,听说当年和苏父一起结道经商时也看中了苏母,后来种种缘由便和苏父生了嫌隙。
苏瑶本都不生希冀了,却还是本着不愿轻言算了的念头去了,果然进门就吃了个下马威。
店内正在清陈茶,苏瑶刚进门脚边便被倒了些生了霉的茶。苏瑶按下发怒的杏儿,道明来意,却只得了声不轻不重的冷哼。苏瑶只得再说了遍又在一起挣钱上着了重音。
这次倒是得了掌柜的一瞥,“你给什么价钱?两翻?”
苏瑶蹙了蹙眉,却仍沉声道:“两翻也不是不行。”
“连两翻都给不起还说什么……什么?”老板本还是那副轻蔑样,骤然回过神一惊,声音连连拔高。
“但钱不是白给,我也有条件。”苏瑶站着停下了话头,看向吴掌柜。
吴掌柜接到眼神,示意苏瑶里间说话,又让小二沏茶上来。
苏瑶抿了口茶水,眼眸敛下满意之色,开口道:“这次两倍的价钱我能给,以后的茶若吴掌柜还能有这样的品质我也可以高于市价两分全收。”
“你的条件呢?”吴掌柜虽是意动,却也是生意场上精明人,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理。
“这一嘛,自然是要和我签下契约,这等品质的茶以后只供我酣味斋。”苏瑶说完看向吴掌柜。
吴掌柜脸上浮现失望之色“你做糕点用这么好的茶只是糟践。”
“这你无需管,我自有我的法子。你只需说可否。”苏瑶不为所动。
“可以。”商人逐利,这两分利一年算下来可有不少。
“二嘛,我要知道你们商会私下达成了什么口头之约。”苏瑶素手拎起茶壶,给两人添上茶水。
吴老板惊诧地看了苏瑶一眼,似是在重新认识眼前的苏老板,良久才开口嗤道:“说是约定也不算,只是这帮子男人看你一个女人家将铺子开得火热眼红罢了,便说着不给你供材,想让你开不下去。”
“知晓了,多谢吴叔。”苏瑶听了此言心下诧异,这群老家伙手段竟如此稚劣,站起身告辞向吴掌柜行了一礼“明日我会将契约和钱带来。”
吴掌柜看着苏瑶的背影轻叹:“肖其父哉。”
三百斤白露茶,让二分利,这点小钱对酣味斋现在的营收来说不值一提,要如何将这好茶的名头打出去,赚更多的钱才是商场之道。苏瑶心下盘算,沿着回家的路走去。
“姐儿?姐儿!高粱和糯米还没买呢!”杏儿叫住出神的苏瑶,神色担忧“姐儿同吴掌柜说了什么?茶叶可买着了?”
“买着了,宽心吧。”苏瑶顺口安慰道。
苏瑶买得多,掌柜的便让小二帮着送去家里,还问了苏瑶是不是要酿白露酒,送了自家珍藏的酒曲。苏瑶一再谢过,心下感慨。
店小二帮着苏瑶把高粱和糯米抬到院儿里,又问要不要帮忙挑水,苏瑶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劳烦他,忙婉拒了送了些糕点给人家。
明婆从后院打了两桶水来,将高粱和糯米泡下。现在有些晚了,要赶在白露这日做酒只能将将泡个三个时辰,若是泡过夜的糯米蒸出来的米酒会更甜些。
暮色笼罩青山,秋云黯淡,三人将高粱和糯米捞出晾干,生起火架起蒸笼开始蒸。一直到天色全黑,只剩下灶火和烛灯明明灭灭,苏瑶明婆和杏儿围两只蜡烛,直愣儿地盯着蒸屉氤氲的水汽。
一阵风起,吹灭了颤颤巍巍的烛火,四周只余灶台的光亮,苏瑶和杏儿不自觉地向明婆靠去。
“别怕,只是起了阵风,我看蒸的差不多了,待会儿倒到缸里去,今晚就睡了。”明婆从杏儿手里接过蜡烛,用灶台的火引燃,周遭亮堂起来。
把凉下来的米和高粱倒进缸里,混了些早上收的露水和酒曲,搅匀盖上盖,再用稻草围上,等上十天半个月白露酒就好了。
弄完这些夜已深了,三人实在是困倦得不行,便只能留下一堆烂摊子第二日再收拾了。
那日苏瑶去和吴掌柜签了契约,吴掌柜给的说法是这两日茶就能到货。白露茶就是在白露这段时间才最是紧俏,待至冬日茶贩引正山小种入市,人们就会将白露茶抛之脑后。
这几日苏瑶也想了良多,但又觉得还差些意思,最后还是被明婆自夸的一句品酒大师点醒,想到何不办一个品茶大会呢。
于是酣味斋门外这几日竖起了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不日酣味斋要举行品茶大会,凡有珍茶者都可以与会,优胜者能获得不少彩头。
一时间苏州城内奔走相告,几乎每家茶铺都有人在低声交谈着酣味斋的品茶大会。后来不知道哪传出来的消息,说苏瑶常出入吴掌柜的香茗居,那些人又一窝蜂跑去香茗居,那几天,吴掌柜逢人都带三分笑,满面春风怎么也藏不住,其他几家茶庄的掌柜见了他都横眉冷对的。
品茶会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二,中秋前些日子。苏瑶特意在酣味斋门口摆了几张桌子,每桌都摆上了几盘糕点。到巳时,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少看客,酣味斋的伴当今日都来上值,勉力腾出了快空地。苏瑶站在门槛上,瞧见眼熟的那几个老熟客都漏了面便清了清嗓子说话。
“各位主顾们,大家都知道今日是我们酣味斋品茗大会。此次大会呢,我们会评选出前十好茶,并给大家每人白银一两的赏银!除此外,我们还会给获胜者一年、八月、六月依次下去酣味斋免费食糕点的彩头!”
苏瑶话音刚落,人群就沸腾起来,没参会的懊悔自己错失了赏银,参会了的则是小声地商讨起了待会儿去哪花这一两银。
“为了此次大会的公正,酣味斋特邀了张渊大师为主审,并在赛前由张大师从色、味、形挑选了二十种上品茶叶进行二次煎茶品味。”苏瑶侧身请出张渊。
张渊一身白袍,腰间坠着一个竹色香囊,一股子文人之风。见到张渊本人,人群中有见多识广者倒吸一口气继而絮叨起了这位名家。
张渊为人清淡极少出席宴会,却有当世陆羽之称,凭的就是他的一手泡茶功夫和他所著的《茶经论》。
此次苏瑶请到这位名家的故事说来也好笑,他夫人狂好糕点,一听说酣味斋在举办品茶大会,忙领着张渊就来了,最后以这位当世名家的出席换了个日后酣味斋出新品首尝的许诺。
张渊的到场是苏瑶的意料之外,她本打算邀请酣味斋的老主顾们来裁决大会结果,但到底是差了些威望,容易被小人生事。
不过,苏瑶显然不会放过这个与老主顾热络感情的时机,待到人群中言语声小些,苏瑶又开口道“想必各位也瞧见了这几张四方桌,这便是我为我们酣味斋的贵客所备,从酣味斋开张至今店内账目所记流水的前十五位,早有请柬送至家中。杏儿,请各位主顾入座。”
杏儿和明婆引着几位手持请柬的小姐夫人老爷分别入席。待坐定,众人艳羡好奇之际苏瑶才揭晓四方桌的谜底。
“桌上放的几盘糕点都是我酣味斋招牌,里头有几个糕点搁了花蜜,吃到带花蜜的人即可参与大会投选,给自己喜好的茶投上一票。”苏瑶说完便向张渊颔首表示可以开始了,杏儿端着糕点盘走入人群分发。
五位茶童跪坐蒲团上,将茶叶入磁瓶微火煎,酌量火候,再入山泉,轻扇当炉,待茶汤色如淡金黄,香味清馥,即为最佳品茗之时也。
不过片刻,四周便升起袅袅茶香,一股属于秋草的微涩蔓延开来。伴当们记下编号,将茶饮送至各位主顾桌上。
茶倒成了其次,众人都争着糕点去了,咬上一口见没有花蜜才一脸失望地啜饮一口茶水。
待到全部茶水上完,吃出花蜜的几位主顾心中也已有了计较,将写着编号的纸条交给伴当。
苏瑶将纸条交给张渊,由他来宣告结果,毫无意外,苏瑶送来参赛的茶当选第一。苏瑶扫了一眼台下,有几人目光不善地盯着苏瑶,见苏瑶回望来连忙转身跑开。
苏瑶并没有理会这几个小喽啰的出现,为其余几人发了赏钱,又将茶煎煮了给台下的看客们分了,得到一片赞许。
趁机苏瑶宣布酣味斋将推出中秋糕点提匣,提匣内含有中秋特别糕点一盘,桂花蜜糕点一碟,酣味斋新品咸酥一盒,此次获得头奖的白露茶一罐。台下一片惊呼,纷纷嚷着等不及中秋,让苏瑶早些上新品。
苏瑶淡淡一笑,对众人道:“各位,若属意中秋提匣可于伴当处写名获取纸条,当天凭纸条即可购买提匣。”
话音刚落,伴当四周就围满了人,四五个伴当忙活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登记完。
回去时杏儿还是一脸激动之色,“没想到吴老板的茶竟能让咱们一举夺魁!还带着中秋提匣也卖得如此之好!”
“一半一半吧。”苏瑶有些傲气地抬起头,高深道。
“姐儿这话是什么意思?”杏儿摸不着头脑,左顾右盼一会悄悄靠近苏瑶耳边,“难不成,姐儿收买了张大家?”
“想什么呢”苏瑶屈起手指敲了下杏儿的脑袋,“这般手段你姐儿我稀得做吗?我只是懂得扬长避短罢了。”
杏儿巴眨着大眼睛看着苏瑶,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那日走遍城中茶铺,发现只有吴掌柜一家将存过陈茶的木柜洗晒。便知这白露茶入市,只有吴掌柜一家做好了迎茶的准备,若我此时办品茶大会,其余几家茶铺会急于追赶这波买茶热潮而急急上新,这茶尝起味来必然会带些陈味儿。”苏瑶认真地和杏儿分析着,“再就是吴掌柜的茶我吃过,虽说也算是好茶但清淡有余回味不足,我特意将花蜜做成糕点作为投票的手段,就是想这些人嘴里有了甜味儿须得茶水压一压,这才能盖下茶的不足。”
苏瑶说完得意地看向杏儿,杏儿也做足捧场之势,苏瑶越发激动起来,继续道:“这茶名头打出去了,自然会有人来买,但咱不单卖,非得做成提匣,这不就带动咱糕点的销售了。退一步说,冲着茶会魁首的名头来买的也未必会品茶,多是冲着张大家的名号来的。再退一步论咱卖得是糕点又不是茶,这茶是不是名副其实和咱又有什么关系呢”
“妙啊!姐儿!你简直就是财神爷转世!”杏儿跟着骄傲道。
苏瑶笑着摆摆手,并未出声推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