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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不知归路欲如何 ...

  •   一行人在婺源停留了三日才动身返回苏州,一路不见风雨,等到了苏州城内离中元还剩三日。
      马车行到长乐巷口便走不进了,苏瑶杏儿下了车婉拒了镖行大哥的帮忙,提着两个大大的包裹回了家。
      明婆也不知二人具体何时才能到家,院门锁着,杏儿敲了敲门无人应答,转身同苏瑶道:“明婆定是在酣味斋呢,我去寻她回来。”
      杏儿欢欢喜喜地跑远了,全然没有在马车上时虚弱隐忍的样子。苏瑶看着杏儿缩小的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气,也露出一抹笑来。
      “呦,瑶姐儿回来啦。明婆不在家?快快进屋来坐会儿,别站着了。”隔壁王婶恰好开门,见门口伫着一人,定睛见是苏瑶便欢欢喜喜过来拉人。
      “王婶这是要出门吗?我不打紧,您有事去忙吧。”苏瑶摆摆手。
      “哪有什么事,不就是接小宝儿下学嘛,今天让他自己回来。等他一回来瞧见你定是要高兴坏了,你都不知道这孩子,前半个月日日问我你去了哪,后半个月每天催着问几时回来,这两天刚好问到……你回来会不会忘记他是谁。”王婶笑声一直压在嗓子里,边说边嫌弃地摇头。
      “哦对了,这是我从济南带回的书,我瞧着很是新奇,从未在苏州书肆见过,便给小宝儿带了几册回来。”苏瑶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布包。
      “这多不好意思,你这么破费还大老远背回来。”王婶不肯收,将布包又放回包袱里。
      “不要钱的。”苏瑶把书递给王婶,“是先生的郎君开的书坊,都是自家人。”
      “那个慕先生?她与人结亲了?昏礼都行了?”王婶凑近苏瑶悄声问道。
      “嗯,先生的郎君是个体贴的,六礼也都尽量给全了。”苏瑶看着王婶偷摸的样子好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慕先生是个好人,就是这身世惹人怜的,遇见个好郎君也是她苦够了福来了。小宝儿启蒙她也教了不少呢。”王婶眼中有隐隐的泪光。
      “先生现在过的很好,济南府宅也大的很呢,比我这小院大了五倍不止。”苏瑶不愿再同王婶苦情,伸出五个手指夸张逗笑。
      “这么大。”王婶抬头看了眼苏瑶家的院门,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瑶姐儿!回来啦!”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明婆的嗓门,话音落下才见巷子转角出现一个人影,“明婆!等等我,才跑了一路呢!”后面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杏儿。
      “哦,这么快明婆回来了,那我就不烦你们了。”王婶跟跑来的明婆打了个招呼回家去了。
      “我还以为你们要多耽搁两日呢。快进屋。”明婆把钥匙递给苏瑶,弯腰去拎门槛上的包袱,一拎居然没拎动,诧异地看了一眼苏瑶。
      “我来吧,明婆你拿这个。”杏儿走上前将小的包裹递给明婆,弯腰一甩就将包裹抗在了肩上。
      小院和走时并无什么不同,打眼瞧去更绿了些。石榴树顶上抽了好多新枝,坠着拳头大的果子隐隐有下垂之势。
      “啊!石榴!”杏儿噔噔跑去树下细看,果子还未成熟,透着青黄色。
      “我就说不必着急吧,明婆,你是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在济南时就嚷嚷着要回来,生怕晚了吃不上石榴果子。”苏瑶挽着明婆的手臂,亲亲热热地靠在明婆肩上。
      “我那是想试试石榴汁做的糕点!明婆!你看姐儿又打趣我!”杏儿气恼的摘下一片叶子。
      “好好好,回来就好。”明婆拍着苏瑶的手道。
      “过两日是不是就要中元了?咱们要准备些什么吗?”苏瑶从明婆肩上抬起头。
      “嗯……还真有件事要你们去办。你们去城外亚青寺里请个比丘尼来家里诵诵经,追悼一下先祖的亡魂。现在天色晚了,明早再去吧,先好好休憩一下,我去给你们煮面吃。”明婆说着进了厨房,想到什么是似的又转头回来嘱咐,“姐儿你房间的被褥我前两天刚洗换了,要是夜里嫌热柜里最上面的被子还能拿出来盖。”
      “好嘞。”苏瑶嘴上应道,手在包裹里摸索出一个陶罐出来。拿起桌边的小锄头在石榴树下挖了个坑,将陶罐埋了进去。
      将济南带回的东西都整理好,明婆也忙完了厨房的活,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雪菜肉丝面。
      “好香。”细白劲道的面条泡在浑厚浓郁的面汤中,盖上满满的肉丝和煎得焦脆金黄的鸡蛋,别说还四溢着香味,就光看着已经垂涎三尺了。杏儿帮着明婆把另一碗端出来,还没坐下呢,筷子就插进面里了。
      吃完面,明婆打发着苏瑶和杏儿赶紧休憩,自己收拾就好。天又太早,苏瑶想了会儿去隔壁串门了。
      来开门的是小宝儿,见是苏瑶乐坏了,围着苏瑶的腿叽叽喳喳地问着:“苏姐姐,济南可好玩?有没有想小宝儿啊?方才回家看见苏姐姐带来的书了,本想去找苏姐姐玩儿的,娘说让你先好好休息一天,明日再去。苏姐姐来看,昨日我得了先生嘉奖哦,这是先生今日布置的功课,我还没做完呢,苏姐姐陪我一道吗?”
      苏瑶来不及向王婶打招呼就被小宝儿拽到了小椅子上,桌上摆着小宝儿昨日的课业。小宝儿自幼临的便是柳公权的字体,虽才七岁下笔已有挺秀之力。这是学堂先生所书评价,苏瑶也与有荣焉,毕竟这一手字也是与她一道同父亲所学。
      父亲虽是商人,也与诗书一途略有造诣,被坊市人称为雅商,当年作的一幅画曾挂在酒楼里也被众食客打探过,只是听说作画人是商人之后便不了了之。
      小宝儿端来一盘鲜粉的桃子摆在桌前:“苏姐姐,吃桃,离离结的果。”离离,离离是苏瑶和小宝给一株桃树起的名字,取自“紫花青蒂压枝繁,秋实离离出上兰。”后来同父亲说了被笑了一通才知道这句诗讲的是梨。
      苏瑶忆起此事尴尬地摩挲着桃子,“你还记得此事啊?我记得当年你才三岁?”
      “嗯!我记性好着呢!”小宝儿得意道。
      陪着小宝儿将课业写完太阳也擦着山边了,西处是晚霞灿灿,东处月上中天。整个天空分成两半,一边清凉如许一边酷夏余热。
      晚间凉风疏疏,吹得桂叶瑟瑟,苏瑶在小院门前驻足,看着已高过一头的桂花树出神,心下不期然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诗来“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只不过所隔非千里而是阴阳。苏瑶自嘲一笑,许久未曾读书,倒是连符合此时心境的诗句都难念一句,还在此处悲春伤秋,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要向前看不是。
      苏瑶回到小院时杏儿和明婆已经睡下了,人虽有些乏累倒也还不困倦,看灶里火还没熄,便烧了桶热水泡澡。
      晨光初照,露珠凝结缓缓侵入屋子,苏瑶裹着薄被还是被冻醒,索性梳洗完出门。
      明婆和杏儿早就在厨房忙活了,桌上是热气腾腾的早饭,白生生的包子皮裹着不油不腻的肉馅,咬下一口沁出鲜香的汤汁。苏瑶满足地眯起眼,感叹道:“走那么久,最想的就是明婆的手艺了,尤其是这包子。”
      “我也是!我也是!”杏儿端出一盆粟米粥,“小包子也还得是明婆独一份儿!面皮不厚肉馅不腻,我一口气能吃二十个!”
      “你小心又吃积食,上次一整天躺在床上粒米难进的样子忘了?”苏瑶不赞同地看向杏儿,语气严厉。
      “是是是,姐儿说的有理。”明婆本慈爱地看着杏儿,听了苏瑶的话也赶忙附和道。
      “好吧,那我只吃十五个,今日要上山,可不能再少了。”杏儿委屈道。
      明婆为难地看了苏瑶一眼,不敢说好也不敢说不好。
      苏瑶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自己扣着吧。”
      用完早膳,苏瑶和杏儿便出发去亚青寺。亚青寺造在四明山上,四明山是一座石头山,大批坚硬的石块裸露着,只有背坡长着些许灌木,故而平日里都没什么人烟,倒是适合出家修行。
      苏瑶和杏儿沿着石阶而行,一路荒芜也没什么景致,爬几步便觉得疲累厌倦,歇歇停停,一直到晌午才见到了亚青寺的寺门。
      门前扫地的小尼见了人以为是前来上香的,便领着人往大殿去,苏瑶熟门熟路地上完香又添了些香油钱,小尼站在一旁,见苏瑶舍了香油钱便自觉地领着去善堂。
      “等等,小师傅,我们是来找慧觉师傅的,她在吗?”苏瑶连忙拉住小尼。
      “慧觉师太下山替人祈福去了,怕是要四五天才回。”小尼向苏瑶作了一揖,歉道。
      “那寺中可还有做法事的比丘尼吗?中元节不就快到了吗。”苏瑶问道。
      小尼有些为难,思索了片刻开口道:“寺中人丁本就不兴,早几日都约好人家了,施主怕是……”
      苏瑶有些沮丧,没曾想做法事的比丘尼那么难请,往年都是念着父母亲的旧情相承慧觉师太的。
      “一个都没有了吗?”杏儿执着,看向沙弥尼确认道。
      “这……若是不弃,贫尼或可一试,贫尼自小便随着师傅外出做法事,只是从未试过。”小尼支吾道。
      “无妨,仅需念经祈福即可,还要多谢小师傅解燃眉之急。”苏瑶屈膝行礼。
      小尼惶恐地还了一礼,面上带着生涩的紧张,“施主多礼了。唤贫尼明镜即可。”
      明镜师傅随着苏瑶和杏儿一道下山,石头山路颠又险,明镜师傅是走惯了的,可怜苏瑶和杏儿穿着双薄底绣花鞋,被路上石子儿硌得生疼,切切实实体会了一番什么叫上山容易下山难。
      “小师傅,小师傅!”眼看着明镜脚下生风越走越快,杏儿忍不住开口唤道,“明镜小师傅!”
      “啊?”明镜应声回头看见远远落后的苏瑶和杏儿,面上生红慢下了脚步。
      苏瑶二人赶紧了一阵才与明镜并肩,三人走在一处周遭又无旁骛分心,苏瑶面上不显,心内却是有些迥然,担忧明镜师傅不自在。思忖着问道:“方才听师傅所言,是从小就在庵中长大吗?”说完又恼自己可能提起了别人伤心事。
      “是啊,自记事起就在庵中了。”明镜倒是并未有被触及心伤的黯然,面上一片平和。
      杏儿与苏瑶想法相同,只是到底年纪小,藏不住心事,闻言双眉蹙起目光中的怜惜怎么也掩盖不住。
      明镜瞥到杏儿的脸色,愣了愣随即失笑,“施主多想了,贫尼俗家都好。只是自幼体弱,父母怕养不活我,便送到庵中随着师傅修行。”
      “小师傅如今康健的很。”杏儿呼呼喘着粗气,将身子的重量换到脚侧走着。
      “山中修行,买卖不易,样样都需亲为,日日磨炼着,便也强健起来了。”明镜并无抱怨,提起往事眸中有怀念之色。
      杏儿听着却觉得劳苦,“那你现在身子好了不想回家去吗?左右是为了活命才来的。”
      “哈哈,师傅也是这么说的,八岁便送我回家去了,住了小半月不大自在还是回来了,师傅说我与佛有缘。”明镜牵起嘴角,笑容里不见阴翳,倒确实有了几分六根清净的样子。
      苏瑶听了此言,心下有些不满,忍不住开口问道:“令尊与令堂舍得?”
      “啊?”明镜一时未反应过来,继而道,“我有一个妹妹,有她承欢膝下应是不至于太难熬。”
      “是因为你妹妹吗?你在家里不自在?”这话倒有些许揣测冒昧了,哪怕杏儿平日里直率惯了也不会说,这怕是触到了她的伤心处话顺着嘴皮子就秃噜出来,连意思都颠倒了。
      “他们待我都很好,或许是觉得亏欠了,反而有些拘谨。”明镜语气依旧淡然,只是说话间微微咬了咬下唇显出一丝小儿家的俏皮纠结,“再加上我食素,母亲便没再让锅灶沾过油腥,妹妹年纪小,馋肉但又懂事得不说,没几天小脸儿都黄焦焦了。我在家里也住不惯,少了每日的修行,觉得哪哪都不舒坦,半个月的时间够我想清楚了,庵里的生活更适合我,便向父母辞行了。生恩难报,也只能多在佛前诵经祈福了。”说着向山顶处作了一揖,念了声阿弥陀佛。
      “如此也好,只要相互不忘何必伤怀分离。”苏瑶语气低沉,不知是说给明镜还是说给自己。
      苏瑶来时未雇马车,下了山还有好长一段路才进城,此时下了山已是疲乏至极,酸沉的腿抬也抬不起。好在这几日进山祈福的人多,一路上零零散散摆了些吃食小摊。
      杏儿一眼便瞧见了带着长凳的面摊,浑身一轻飞快跑了去占座,朝着苏瑶和明镜招手。摊主乐呵呵过去招呼上了,顺着杏儿招手的方向看见了尼姑打扮的明镜,脸上笑意顿时退了去,不满地问道:“吃什么?”
      杏儿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摊主,没有回答。
      “什么面。”老板头一歪,拿着汗巾摩挲指甲,尾音拖得长长的带出一丝不耐。
      “三碗清汤面。”苏瑶说完径直落座,也没看到老板的脸色。
      面刚上完,老板便拿着汗巾在旁边拍拍打打,擦完灶台还将汗巾对着三人坐的地方使劲抖落,杏儿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拧眉不满道:“老板,你这灰都都抖落到面里了,不能待会儿再打扫吗?”
      “哎,实在是对不住,这荒郊野地,一会儿不打扫就有灰积着了,你瞧瞧。”老板用手指抹了一下雨棚,对着苏瑶等人一吹,面上带着轻蔑的笑。
      苏瑶盯着老板,突然手一挥面碗倾倒在桌上,“啊,眼睛,灰迷到眼睛了。”苏瑶用手挡着眼睛痛苦道。杏儿立马会意,站起来指责道:“怎么回事的你,我家姐儿眼睛要是坏了怎么办!你赔的起吗!”杏儿小心地扶起苏瑶,又对着明镜道:“小师傅,我们你知道哪有水吗?去给姐儿洗洗眼睛。”
      明镜也慌了,连忙站起来带路,三人飞快离去,留下狼藉的桌面和仍在发愣的摊主。
      转向岔道,直到见不到身后的摊子杏儿才慢下脚步,和苏瑶相视大笑起来。明镜瞧着苏瑶的样子也明白过来,垂头默然不语。
      杏儿过去挽上明镜的手,“小师傅,我和姐儿可不是骗人,是那老板瞧不上人,看我们只要了三碗清汤面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连青菜都不给咱加!他不是喜欢洒扫吗,让他洒扫去!”
      明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刚刚跑了一段,苏瑶二人更是累了,一步三喘,没了来时的款款仪态。明镜便带着抄了小路。
      小道不比官道宽敞还坑坑洼洼的,好在是没下雨,不至于一脚泥。慢慢走着路也平顺了许多,前头蜿蜒进一片白果林,时节不对,满树的叶子不嫩绿也不金灿,颂不了夏的生机也吟不了秋的灿烂,枝干苍老,树皮上都是皴皱瞧着倒有些颓靡。
      前几日下过雨,地上有些零散的落叶被往来的行人碾进土里,林里阴冷,混着泥的几片叶子还湿着,苏瑶小心地提着裙摆踏上干土免得溅上泥浆。杏儿一跳一跳地追着苏瑶的脚步,明镜坠在最末,稳当走去,一双布鞋鞋头沾满湿泥。
      回到长乐巷已近黄昏,小院门敞着,走进便看见明婆摆好了一桌全素宴正在添置碗筷。听见声音抬起头,见带着的比丘尼是个生面庞,年纪又小得很愣了会,犹疑地看向苏瑶,苏瑶无奈一笑,当时也没别的法子了,中元节就到了,估摸着别处也是一样。
      “先来吃饭吧,也不知道小师傅喜欢吃什么,随便做了些,都是自家常吃的菜。”明婆面上不显,立马招呼落座。
      明镜也是第一回自己去人家家里,有些拘谨,见杏儿走开了苏瑶又还没入座,站在原地犹豫。只片刻,杏儿便从后院打来一盆水,净了两条手巾递给苏瑶和明镜,“外头回来先擦擦手吧。”
      擦完手,苏瑶引着明镜坐下,“我们家不比正宅大院规矩,都随性惯了,不必拘礼。这是明婆,亲如祖母,做的饭可好吃了,快尝尝,”
      一顿饭席间虽未讲话,倒也算是轻松和乐。饭后却是为明镜晚上的住处犯了难,往年都是慧觉前来,这长乐巷是有慧觉的歇脚地的,这最近的客栈在长康巷,来来回回也要一个时辰,现在天色已晚,也不方便。
      苏瑶正思忖着,那边杏儿就悄摸摸凑到耳边来了,“要不我带着明镜去福乐客栈住吧?明儿赶早回来。”
      “行。”苏瑶悄悄把钱囊塞到杏儿怀里,又不放心的嘱咐道,“路上当心,开两间房住,别省着。还有,明镜小师傅瞧着有点怕生,你帮她多安排一下。”
      “我省得。姐儿宽心。”杏儿将钱袋子妥帖地收入怀中,又笑眯眯补充道,“保证让小师傅住得舒适贴心。”
      杏儿领着明镜出了门,苏瑶站在院中消了会儿食也上床睡去了,明日可是有的忙。
      初秋的早晨吐息间已有凉意,今日天不大开阔,黑沉沉的压了许多云,苏瑶站在窗前抬头望去,几缕光透过云层缝隙照进天井,刚好照亮大堂门柱上的对联。
      “姐儿,起了?”明婆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出身子瞧了一眼又急急回到锅灶旁,声音传出,“姐儿先去将老爷夫人的牌位请到大堂。”
      苏家本家不在扬州,苏父是脱了本家的,苏母也是苏父经商途中结识的算是远嫁,故而往年清明苏父都是随苏母回故土祭拜,中元便只摆桌宴请孤魂。
      种种缘由,苏父苏母故去后,家中只有父母牌位,平日里收在房中,逢祭祀日才请到大堂供香。
      “瓜籽盘,糕点盘。”明婆急急跑来,恍然想起什么又匆匆丢下一句话,“果子!瑶姐儿,后院洗好的果子端来!”
      苏瑶跟在明婆身后打下手,将供奉的香炉、长香、纸元宝都在堂前摆好,又入厨房帮忙烧火、切菜。
      “姐儿数数,可是七道菜?”明婆已经忙得晕头转向,点着灶台上的盘子一遍遍数就是不够数,急得直拍手,“我怎数着还差一道。”
      “是七道,屋外头还炖着母鸡呢。”灶台上确实是六道,苏瑶四处张望一番瞧见了屋外的煤炉不禁失笑。
      “呦呦呦,糊涂了糊涂了,晨时杀的鸡刚刚才炖下转头又忘了。”明婆也笑眯了眼,拉过苏瑶的手又转言道,“姐儿须得记住,这祭祀的菜品啊逢单不逢双,以后就得这么操持。”
      “明婆一直帮着我可好?”苏瑶亲昵地靠上明婆的肩软糯道。
      “我也总会老的,我老了可不就得姐儿来吗。”明婆帮苏瑶挽上散落下来的鬓发,眸光温柔。
      “那明婆可要慢点老,还有好多事要明婆帮着把关呢。”苏瑶难得露出这般患得患失的表情,明婆看得心疼,懊恼自己说出这般的话,只能强笑着应是。
      “姐儿!我带着明镜小师傅回来啦!”杏儿还未进门便听见她的声音从巷子里传来,苏瑶赶忙拭去眼角的湿意,低头往灶里添柴。
      “姐儿,你猜我们回来时瞧见了什么?”杏儿一屁股坐在苏瑶旁边激动道,“长康坊那儿有巫女在放焰火!那巫女的衣服绑满了花花绿绿的布条子,每根布条子底下还坠着个小铃铛,一跳起来叮叮当响。明婆!你见过跳大神吗?姐儿,我跟你说,我本来想着跳大神应该疯疯癫癫的,嘴里叨叨什么听不懂的话,原来不是!那个巫女跳的可好看了,穿着那么厚的衣裳还跳得轻飘飘的,配着那叮叮响的铃铛和升到半空的焰火,真是又雄浑又飘逸又潇洒又壮阔。”杏儿一连说了一串词,足见内心之震颤。
      苏瑶含笑看着杏儿,心底的阴霾被一扫而光。明镜逆着光站在门口,看不清容貌,整个厨房雾气缭绕,灶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铁锅里的菜散出阵阵香味,一切静谧而又美好。
      “我先去为令尊诵经祈福。”明镜估摸着时辰快到了,和明婆苏瑶言语了一声便先去了。
      大堂准备了诵经坐的蒲团,本是正对着堂前牌位的,明镜略一思索将蒲团挪到了大堂西侧才开始祈福礼。
      苏瑶泡了茶来,恭敬地在供桌前摆上三副茶盏,倒上半满,杏儿端着酒壶侍立在一旁,见苏瑶倒完茶将手上的酒壶交给苏瑶上前紧挨着茶盏又放上五个酒杯。苏瑶斟上酒,嘴里念着“众仙家在上,今日苏家女宴请先考先妣,若有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祭神仪式结束后才开始请祖,杏儿接下酒壶将香烛递给苏瑶,点了烛燃了香这才算是让魂灵进了牌位,可以开席了。
      明婆和杏儿帮着苏瑶摆好菜食,退出大堂外。待香燃起,苏瑶斟过一圈酒,香烧至半斟第二圈酒,香快燃尽时便算是午宴结束,先人用完餐食了。在香燃尽之前魂灵须得离去,所以要尽快将纸元宝捎给先人带去,忙完这一切才算是祭祖结束,可以收拾供品了。
      明婆进屋在每盘菜上虚虚抓了一下,再做了一个丢出去的动作,这表示供品菜食已经被吃掉了。这最传统的是要将祭祖的供品都扔掉的,活人不能再食否则是不敬。而后传下来,在某一时某一户人家觉得太过奢靡,便用了此替代的方法,或许是大家也早就有此想法,也随照着做慢慢就广开了。
      这一通忙下来也去了一个多时辰,菜早已冷了,明婆特地将素菜留了些在锅中温着,请明镜先行用饭,她再将冷菜回锅再翻炒一遍。
      明镜捧着碗,苏瑶和杏儿在一旁只坐着,尽管没被盯着,明镜还是有点食不下咽。
      苏瑶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曾发觉,倒是一旁的杏儿敏锐地察觉到了明镜的不自在,伸手扯了扯苏瑶的衣摆道“我们去帮明婆收拾收拾吧。”
      “诶?”苏瑶回过神来“明婆就快好了,我们去做什么?”
      “走啦走啦,我都饿得不行了,去帮明婆我们也能早点吃上午膳嘛。”杏儿半拉半拽着苏瑶进了厨房。
      “太失礼了。”苏瑶站直身子,微蹙眉不满地看向杏儿,“怎么能将客人一人留在桌上?”
      “姐儿,你昨儿还叮嘱我要多照顾明镜小师傅呢,今儿你又忘了她什么性子了?”杏儿趴在苏瑶耳边小声说道,还用一只手挡住了明镜看过来的视线。
      苏瑶难得在杏儿面前落了下风,微微涨红了脸。
      “我看啊,待会儿咱也别端出去吃了,在厨房就两口算了,毕竟明镜小师傅是出家人,看见咱食荤也不好。”明婆考量道。
      苏瑶和杏儿都觉得可行,明婆将饭盛好分了,三人匆匆挖了几口便作罢了。
      吃完饭,苏瑶和杏儿要将明镜送回,明镜几番推脱说自己也行,但还是拗不过两人的好意,一齐出了门。
      待将明镜送回二人再到长乐巷时已然过了晚膳时分。中元节夜间不可留置太晚,否则会招引孤魂跟随,此时月上柳梢星辰未出,正是晚间祭祀的盛时。
      坊市口立了根长竹竿,上面挂着个灯笼,被风吹地闪闪烁烁。这是灯篙,巫女晨时在集市放焰火,晚间再用焰火的火星点起灯笼,算是祭祀传承。灯篙下摆着四五张长桌,上面是各家舍的饭食,给无人祭拜的鬼。
      雾水河边还有放河灯的,和七夕的祈愿河灯不同,中元河灯都是白灯不着色彩,有钱人家中心放个红烛,普通百姓多是白烛。中元放河灯的人要么是悼念渡水而亡的亲友,要么是好心人家普度孤魂。明光闪烁,水中映着点点烛光与河灯交连成一片星河流淌向远方,这是人们不灭的情感。
      苏瑶和杏儿驻足瞧了许久,在岸边摊铺上也买了个河灯放入水中,看着它漂泛进光影中,分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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