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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一枕新凉一扇风 ...

  •   乞巧节次日苏瑶便给镖局去了信,说是不日便要准备归家,不知可有镖队往南去。半日镖局便差人送了口信说是两日后便可启程,算算日子还能回去过中元。
      和慕安等人道别时苏瑶还并未觉得有多伤情,直到上了马车,周遭静了下来,眼前是杏儿因为头晕而早早睡过去的面庞,苏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路途迢迢,或许一别就再也不见,慕先生和林相公的孩子或许只能在信中才能一窥其颜,林涵和那位袁公子的婚事也只能送上迟迟的祝福,心中愁情难定却也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虽渐近秋,马车向南方行去,却是一日胜过一日热,苏瑶和杏儿又将绸衣换成薄纱。耳边听着与乡音越来越相似的交谈,归心似箭。
      车队是要去婺源送镖的,便直直往南去了徽州府。苏瑶一路瞧着风土人情倒是快哉,只是苦了杏儿,本就被马车颠簸地不行,还要撑着脑袋默下济南学来的糕点方子,全无游玩的兴致。
      “瞧你这劲头,苏州首富不是你我都替你叫屈!”苏瑶把刚吐完的杏儿扶上马车,心疼又好笑。
      “唔…”杏儿脑袋还在晕乎着,全然歇了斗嘴的心思,木木呆地靠着车厢。
      苏瑶将软垫铺好,将杏儿的头扶靠在膝上:“睡会儿吧,一个时辰后便到婺源了,到时好好玩上几日。”
      “嗯。”杏儿窝在软垫里,不一会就睡去了。
      入了城恰是正午时分,烈日直射着车顶,闷热不堪。苏瑶实在是受不住了便和镖队说着在附近客栈歇脚,不跟着去镖局了。
      带队的人一瞧附近就有个城中最大的客栈,便也随苏瑶了,两个小娘子,一路跟着也没说过累,此时进了城想要歇歇脚、四处玩玩也没什么。便约好了,交接完货物之后等运回的一批货到了再去苏州,四日后再在此地碰头。
      苏瑶本就是想在婺源多留几日的,听言自是应好。
      苏瑶歇脚的福源客栈处在闹市区,往来之人络绎不绝,这才正午时分房间便被订了大半,上房更是一间也没了,苏瑶倒是并不在意,给足了小二钱让他在余下的房间里挑两间好的。
      小二见了钱立马就殷勤上了,弓着身迎苏瑶上楼,带着二人走到两间朝西的房间门前。
      “二位娘子,别瞧这不是上房,床铺差些,这窗子可正对后面湖边,清幽!”小二乐呵呵地打开门,抽出挂在脖子上的方巾,抹擦着凳子。
      苏瑶走进房间四处看了看,不置可否。倒是身后的杏儿开口道:“伙计,将这床榻上的被褥都换上新的,要好的料子。”
      “好嘞!那…这…”小二看着杏儿笑眯眯,杏儿瞧着小二蹙眉,回瞪回去:“什么?”
      “要置换好的被褥当然是要钱啦!”小二被瞪了一眼心中也是憋闷,语气生硬,要不是瞧着苏瑶这个拿主意的还未开口估计都要和杏儿互骂起来了。
      “刚刚给你那么多钱呢!”杏儿着急,眼瞧着刚刚苏瑶付了半钱银子远远超出房费了。
      “诶!刚刚那是住客栈的钱,另买被褥当然要另算钱!”小二语气倒是正直,行的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杏儿还想争辩几句被苏瑶拉住了,“两床被褥,劳烦。”苏瑶从荷包里又掏出十几枚通宝来,“房内热水茶水也记着些。”
      小二掂着钱,复又露出笑来,挤着眼角笑出几道纹来。
      “姐儿!那被褥明明是上间房客睡过的,我瞧着都有发丝留着!那该是他们换的!”杏儿气鼓,“再说了,那小二明摆着是要吞了这些钱,瞧他那副见钱眼开的样!”
      “算了,再争也争不到官府去,左不过是那伙计一句忘了便能解决的事。我们还要在此住上三日,他要是做事不尽心,我们待着也难受。再说了,我们两个女子出门在外,能用钱解决的事就莫要起口舌之争了。”苏瑶宽慰道。
      “那可是酣味斋三日的营收呢……”杏儿还是气不过,但也不好再多说。
      “行了,等日头消些了我们出去逛逛可好?瞧瞧这婺源的人情,你马车睡了一路都没看见这沿路的景色,与苏州可是大不相同。”苏瑶捏捏杏儿的脸,宽慰道。
      中午饭也是在福源客栈吃的,小二收足了钱也仿似忘了先前杏儿的冷脸,凑上前来搭话,推荐了不少婺源的名菜,味道还都不错。
      两人用完午膳也差不多过去了半个时辰,门前刺目的日光也淡些了,福源客栈坐北朝南,日头渐西,门前一条街小半都隐在商铺房屋的团团影子下,路上行人也有意地沿着影子走,一条街倒显得空旷了。
      苏瑶和杏儿出门时,店小二正在另一桌商人跟前谄媚,杏儿回头看他时两人对视片刻,杏儿瞪着他指了指楼上的房间又挥了挥拳,做足了威胁之姿。
      小二也不计较,扯起笑点头表示会记在心里。
      福源客栈正处城中心,一条街商铺林立,吃食摊子走几步便有一个,此时正当午后,倒是没什么在吆喝了,带着白巾的小贩都藏在摊子后阴凉地躲凉。
      苏瑶和杏儿打着伞在街上悠悠逛着,正要感叹这乡镇民风淳朴生活惬意之时,旁边拐角巷子蹿出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来,擦着杏儿的肩跑走了。杏儿转身正要呵斥,巷子里又追出一个妇人,拿着笤帚,苏瑶忙要把杏儿拉到一旁,却还是慢了一步,两人相撞倒在地上。
      “诶呦诶呦,对不住了。”妇人呼愣地站起身,忙去扶杏儿。
      这一句话倒是将杏儿的怨气堵在了心口,不上不下,只能愁着眉闷闷地说一句:“看着点路,这么大一条街,怎么偏偏还能撞着人!”
      那妇人将杏儿搀起后,帮着她拍着身上的灰,杏儿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推开妇人的手自己拍着身上的灰。
      “方才那汉子都跑远了,婶子不是追着他的吗?”苏瑶在一旁出声道。
      “诶呦!这老汉!”婶子一拍膝盖直起身子刚迈出步子便踩上一旁的笤帚又摔倒在地。
      苏瑶和杏儿赶忙去扶,婶子刚站起身又诶呦呦喊着往杏儿身上倒去。亏得婶子不壮,不让两人又得滚到地上去。
      “这脚钻心疼啊。”婶子看向苏瑶,一手指着脚,喘着粗气,鬓发凌乱。苏瑶一凛,心道坏了,面上却还是一片从容,开口道:“许是崴了,我们住的客栈不远,婶子先去歇歇脚,让杏儿请个大夫来看看。”
      大夫看完,问小二要了壶烧刀子在火上燎了手上沾了点就要去按脚,那妇人先是把大堂看着的人都瞪得低下了头,这才撩起裤脚让大夫动手。
      片刻后大夫整理好桌面上的东西跟那妇人道:“好了,起来走动走动吧。”婶子试探着站起身,果然不疼了,便要从衣袖里掏钱给大夫,只是掏了半晌,只能神色尬尴地看向苏瑶。
      苏瑶早有准备,此刻只能认命地再拿出几枚通宝,店中小二此时也巴巴地凑上来,“烧刀子,上好的酒,得算上十个通宝。苏娘子~”
      “吃不够你的!”杏儿在苏瑶身后低咒道。
      “少来!狗蛋子敢在老娘面前坑人啊!”那妇人提起小二的耳朵转了一圈,又转身对苏瑶道,“实在对不住了妹子,今日出来的忙没带上钱,你明日还在这儿吧,我将钱送来还你。”和和气气地向苏瑶说完转身瞪了一眼小二才风风火火地回家去了。
      “得得得,钱没赚着还赔了半壶烧刀子。”小二揉着耳朵走回桌前,盖起酒封小心地捧着酒罐回了后厨。
      “出来一趟姐儿还成散财童子了。”杏儿晚上铺床时还在同杏儿唠叨此事,“我就不信那妇人明日会来还钱,长得就不好惹的样子。”苏瑶苦笑一声,这次倒是没再开口宽慰。
      睡前想着开着窗凉爽些,睡到后夜倒吹进了丝丝凉雨,花格窗子没有架好被吹得瑟瑟作响,苏瑶被惊醒,摸着黑点起蜡烛,窗外有风吹进,烛火摇曳不定。久违的凉意,苏瑶披了件外衣,坐在窗边,看着黑沉沉的夜空,难得的心里有了些憋闷。
      不知下了多久的雨,桌上一只红烛已近尾端,淌了一桌的红蜡,淅淅的雨声弱了,夜色也不再黑沉,苏瑶关上窗,和衣而眠。
      意识还未完全沉沦,听见楼下小二已经开了大门,然后是“咚”一声抹布浸进木桶的声音,“哗啦”水被拧进桶中,唰一下被甩到桌上再就是擦洗桌子的声音。苏瑶其实很困倦了,但是意识就是怎么也不肯停歇,不受控制地关注着周围的一切。
      “狗蛋,今儿起这么早?”楼下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苏瑶听着有些耳熟,但脑袋已经有些钝了,迷迷糊糊间猛然清醒,是昨日那婶子!
      苏瑶顾不得洗漱,打开房门探头向楼下看去,正巧遇到了起床的杏儿。苏瑶忙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两人扒着房门听楼下的交谈。
      “强嫂子又来这儿逮强子啊?他昨晚真没来,我可没撒谎。”小二吊儿郎当道。
      “去去去,昨儿那两小娘子还没走吧。”婶子不耐地挥手,顿了顿又开口道,“昨日我走后你没再向她们讨钱吧?”
      “我哪儿敢呀。”小二软声讨饶,尾音上扬,带着一丝怪气。
      “给你。”钱币在空中碰撞的声音传来,接着被稳稳接住。
      “嘿嘿嘿,谢谢花姐!”小二一改态度谄笑道,“那两位小娘子还在房中呢没起过。”
      杏儿转头和苏瑶对视,两人眼眸里都带着意外,没成想这婶子真是忘带钱了,今日还特地那么早跑来生怕两人已经走掉。
      苏瑶抬抬下巴,眼神示意杏儿下楼,杏儿接过眼神,装作不知有人下楼讨水。
      杏儿让小二送了水上去,转身装作才看见婶子的样子惊讶道:“你是……昨日那位大娘?”
      “是我是我,昨日真是麻烦你们了,还让你们给我贴了钱。这不,怕你们今日要走大早我就来了嘛,你家姐儿还没醒?”大婶手张开,手心里躺着几枚通宝沾染着汗渍。
      杏儿接过钱数了数道:“婶子多给了一枚。”
      花姐推辞不过杏儿还是将那枚通宝收回了,乐呵呵道:“那我就先走了,替我向你家姐儿道声谢。”
      “等等,姐儿已经起了,婶子还是稍等片刻待会儿自己个儿同她说吧。”
      “也是,应该的。”婶子又在桌前坐下。
      杏儿招来小二要了三份早膳,同婶子坐在了一桌,婶子也不扭捏,笑眯眯地谢了杏儿。
      小二将最后一碟咸菜放上桌的时候苏瑶正好下楼,三人并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桌上气氛和乐。三人互相通了名姓,花姐听苏瑶杏儿来自苏州,要在此地停留三四日时,便热络地邀请二人去家中坐坐。苏瑶本就想四处游玩看看,此时有了邀约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饭毕,苏瑶和杏儿耳语了几句杏儿便急匆匆地出了客栈。
      苏瑶想了想,挪了挪位置,和花姐坐到了一条长凳上“花姐,昨日……”苏瑶不安地捏了捏手指,“昨日……还误会了你,想着你是个骗子,真是我小人之心了。”苏瑶飞快地说完,低下头,心下却是一阵轻松,昨日的郁气都随风散去,只留下淡淡的羞惭。
      “害!多大点事,昨日要是搁我身上早骂起来了,别说还给人付医药费,苏姐儿还是心善。”花姐拍拍苏瑶的手,安慰道,“说来也是我太像坑子,先是一条大路撞上了你们,又是无缘无故崴了脚,还要你们掏钱,哈哈哈。”花姐一阵爽朗的笑,将二人中尴尬的气氛都融化了。
      “姐儿,都备好了,可以走了。”杏儿从门口探出脑袋来,“花姐,这是我们从济南带来的一些干货,都是当地特产,方才姐儿让我去马车上收拾一些下来给你的。”杏儿说着从肩上卸下一个大包袱交给花姐。
      “欧呦呦,那多不好意思,这都是你们特地带回家的,让我截胡了算是怎么事儿。”花姐嘴上说着推辞,声音里却是压不住的喜悦笑意。
      “都是些不值钱的吃食,重的是心意。”苏瑶帮着花姐将包袱挂在肩上整理好开口客气道。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从低平的集市走向山道,连绵山脉间绿荫苍翠,掩映着白墙黑瓦从缝隙里透出碎碎散散的红黄来。
      “好漂亮。”杏儿站在山前晒谷坪抬首看去,半山上房屋鳞次栉比,向阳开着木窗,家家户户的窗子前都伸出两根木棍架着竹篾上面晒着红红黄黄的东西,有些和前屋挨挤地近的索性就晒在了前屋的屋顶上,方才透过树荫的红黄便来于此。
      “晒得是辣子和黄豆,还有些人家会晒米,这两日不是日头好嘛,晒透了能放到过年嘞。”花姐乐呵呵地向苏瑶和杏儿解释,忽然不知道瞥见了什么,脚步一顿,然后急匆匆向山下跑去,在密林后面揪出一个人来,是昨日的男子。
      “你个瘪三!昨日见你没上桌没打你,今日让你去田里给稻子浇点水你不干就算了,还要偷偷摸摸上哪去?”花姐用当地土话骂着,苏瑶只能依稀辨听出一些,想来花姐的男人是个不当事的混子,苏瑶也没了好脸色,淡淡地看向那个男人。
      那男人被揪住耳朵,半佝偻着腰,眯起一只眼,双手紧紧护着怀里的东西,护地太过严实只能看到依稀一角。花姐也瞧见了,愈发怒不可遏,从男人怀里使劲拽出那个布包,“你还偷家里的钱去赌!”花姐一巴掌拍上了男人的头,“丧良心的东西!”
      男人被打的一偏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苏瑶和杏儿,顿时两眼放光:“客人,客人还在呢!”
      花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男人,回头换上官话对苏瑶和杏儿道:“这真是招笑了,这是我家那个烂人,好赌,三五天就要逮他一次。”
      苏瑶不愿多窥别人家事,连忙摆摆手表示没事。
      四人走了长长的一段台阶,最后苏瑶和杏儿都是互相搀着爬上去的。花姐看二人气喘吁吁的样子,羞赧道:“这路确实长了些,不是住惯了还真不好走,还说是请你们来做客,忘了这茬,让你们受这份累。”
      二人气还没喘匀,闻言也没力气再回话,花姐也并不在意,忙请两人进屋坐着喝茶。
      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才缓上劲来。茶是今年的新茶,但或许是保存不当,已经有了陈味,苏瑶浅饮几口便放下了杯子,打量起屋内来。
      堂屋就开了一扇大门,所有的光都来自大门。现在是早时,太阳就在这侧,大堂还是很敞亮的,但更照的屋内冷清,一件摆饰都没有,只放了四把椅子招待客人,土墙上粘着过年的福字,半年过去早已掉得不见颜色。旁侧引了个小屋,没开窗子,黑洞洞的看不清楚内里,很狭小的屋子,倒是有个二层。
      这时门口跑进来一个五六岁岁的小孩,黝黑瘦小,手里的叶子乐颠颠地颤着,刚踏进门槛看见苏瑶和杏儿坐着,愣了一瞬又看向坐在正前方的花姐又哒哒地跑出去了。
      “那是小儿,整日就晓得瞎跑,也不懂礼数,见人也不知道招呼。”花姐虽是斥责之言,语气中却并无不满,倒是含着宠溺。
      “小孩子嘛,我小时候也怕生的很,远远瞧着家里有人都不敢回家的。”苏瑶笑道。
      “不小了,都都换完牙龀了。再过两年就该去学堂了。”花姐语气淡淡,带着一丝消沉,似乎为孩子长大烦难似的。
      “没事啦,上了学堂也能常回家的,花姐不要舍不得。”杏儿安慰道。
      “啊?哦,你说的是。”花姐模糊道,便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汉子见屋里沉闷下来,瞥眼瞧着花姐,见花姐低头不知想些什么,便悄悄挪动脚步想出去。在门口却被花姐叫住,“你是去浇田的罢?”花姐咬着后槽牙道。
      “对对,浇田,嘿嘿,浇田去。”汉子谄道,脚下一溜烟跑出去了。
      杏儿朝着男人出去的方向鼓了鼓脸,苏瑶忍俊不禁,心想着这要不是在别人家怕是已经呸了口唾沫了。
      “这破瓦屋也没啥可看的,领你们出去走走吧,虽然我们这活得苦,但景色瞧着还是不错的。”花姐放下粗陶杯。
      这里房子都是建在山腰上开出来的平地上的,所以几乎每家院子门前都有一大片空地。来时一路上也见过别家的坪,打理地井井有条,要么种菜要么圈地养鸡鸭,花姐什么都没做,门前空荡荡。
      “为什么不种菜也不养鸡鸭呢?吃不了还能卖钱啊。”杏儿想到什么就问,好奇地看向花姐。
      “养过鸡鸭,都让那丧良心的偷去换钱了,再也不养了,平时跟邻里换几个鸡蛋够我们母子俩吃就行了。”花姐一番话,没有气恼,云淡风轻,似是过去了很久不足为道似的,倒是把杏儿气了个仰倒。
      “为何不与他和离?”苏瑶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
      花姐脚步顿住,用手一抹脸,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他以前不这样。说来话长,不说了不说了。”
      “难道就因为他以前不这样,就要一直等着他浪子回头吗?”杏儿憋不住话,看向花姐的眼神颇有怒其不争的感觉。
      花姐看了看愤怒的二人,长叹老板一口气:“公爹以前在酒楼当小二,有日不知怎么得罪了官爷,被打断了两条腿,我们去讲理去闹,官爷愣是一下都没出面,最后是酒楼老板看我们可怜,给了一吊钱。这么点钱哪够,公爹治不好整日躺在床上,就像那没底的洞一样,钱丢下去丢下去,一点声音都无。最后还是公爹说,别治了,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吧。公爹去的那天,他刚从赌坊赢了钱回来,一兜子白花花的银子滚在地上,人却救不回来了。”花姐说道伤心处,几度哽住,“不仅人没留住,银子也没留住,消息传到了那个官爷耳朵里,他来家里要走了全部银子,说那日公爹给他吃了坏掉的东西害他在床上躺了两日,这是赔他的医药费。我们哪拦得住,最后还是他抱住了我,说‘会好的,以后我一定还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可是他说的好日子,就是他去赌,起初我也觉得他能挣一次就有二次,说不定他真的有赌钱的天分,可是,越赌越大,赌得家里都没了值钱的东西,自己也染上了赌瘾。他这样,一半都是我害的啊!现在我要让他改回来,改好。”花姐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一晃跌坐在地上。
      苏瑶和杏儿赶忙去扶,花姐却摆摆手,“让我坐会儿。这些事我虽没和别人说过,可街坊邻里都知晓,你们俩也别太在意,他已经好很多了。”
      苏瑶也坐在了地上,杏儿见状连忙跟着,三人并排坐在坪上,看着眼前宽阔的风景。
      山高,浮云就像是在眼前一般,粼粼似的光辉透过薄纱似的云彩照耀在不远的青山上,映出丝丝缕缕的闪光。抬首累了便俯瞰下去,似黑似灰的屋瓦映称着白墙,缀上红黄的色彩,怕是只有李公麟在世才能画出这般惬意闲适又热烈的景象吧。
      “你们不是问我为什么不种菜吗?”花姐缓过来恢复了神气,“我带你们去后山看看。”
      屋后又连了一串台阶,密密实实的竹林挡着来时竟没发现,苏瑶蓦然想起一句诗来,“曲径通幽处”,虽不一定合适,但意境是到了。
      土阶旁是一流清溪,凋残枯黄的竹叶厚厚的铺在溪底,溪水绕岩穿石,发出圆润的潺潺声。
      杏儿从一旁寻摸了一根竹竿,撑着人向上走去。比起来时的路,这几节台阶真是小菜了,走了几息便到了,上面还是一个坪,不大,但是种满了菜,有山泉水从山顶流下,汇成一个小潭,花姐的丈夫就从水潭里舀水浇菜。
      “这溪水都是要往下流的,开条沟不就行了?”杏儿困惑出声。
      “给他找点事做。”花姐叱了男人一眼,“省的整日进城去赌。”
      男人闻言冲着花姐一笑,整个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这山头除了这片地别的都没被开凿过,苏瑶便想着再往上走走去寻泉眼。沿着湍流下的溪水向上走,溪石浅露,流水在石上隙间流淌,发出哗哗声响。越往山上走,水流声越急,最后竟是在密实的树林里看见了一道小小的瀑布。说瀑布有些言过其实,只是从巨岩上流下的一道水帘溪头的山,溅出无数细碎的水珠,蓊郁的水气从水面冉冉升起。
      “别有天地非人间啊。令人见之忘俗。”苏瑶喃喃道。
      “我还从未上来过,竟有这般似仙境之地。”花姐连连惊叹。
      忽然密林里传出瑟瑟的声音,将离林子最近的杏儿吓的一咧跌,“是不是林中猛兽啊……”
      “人住的地方怎么会有猛兽,别害怕,我去看看。”苏瑶拍了拍杏儿的手,顺手接过杏儿手上的竹棍上前走了一步。
      “飒飒飒……”声音愈加响了,花姐跟着苏瑶上前,即将拨开前面的杂草时,旁边竹林蹿出一个小孩。
      “阿娘,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是花姐的儿子,在密林中穿梭沾染了一身水汽,头发湿哒哒得黏在脸上。
      “吓死我了。”杏儿见是个人,也凑上前来。
      “你不着家就是在这山顶上玩啊?小心虫豸给你咬了!”花姐拽过小孩左右转了两圈又撸起了男孩的袖子细细看了一番,确定没被咬了才放下心来。
      “阿娘,我都穿着长衫的。”小儿见不得阿娘担心,乖巧解释。
      “回去吧,湿漉漉的,待会儿着凉了。”苏瑶拿出帕子将小孩脸上水滴拭去湿发捋至耳后。
      回到家中,顺子从怀里掏出三片小小的叶子,小心搁在大堂的桌上,用粗陶杯压好然后才去换衣裳。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顺子便哒哒哒地从楼上直跑向茶几,,后面的花姐看着笑出声:“什么宝贝这么要紧?”
      顺子将叶子举到花姐眼前,“楸树叶子,我早上听阿福说他娘亲要带他去集里买些楸叶,说带在头上保一秋平安,我央他好久他才愿意买回来后给我瞧瞧。”说着他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凑过去摇着花姐的衣袖,“阿娘猜怎么着,我一看,这叶子还用买?山上就长着一棵。我都没同阿福说,我一说他肯定又要觉得我用不要钱的东西,可怜了。”
      花姐想伸手揉揉他的头,但是顺子又一溜烟跑开了,拿着一块不知哪里寻摸来的尖石头,在叶片上刻划起来。
      片刻,顺子将三片刻划成花朵状的树叶捧到花姐面前,花姐弯着腰让顺子把楸叶别在她的耳畔,又用眼神示意顺子给苏瑶和杏儿也别上。
      楸叶戴在耳边,鼻尖一直能嗅到淡淡的青草香味,苏瑶发了会儿呆,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耳边的叶子,簌簌声响起唤回了思绪。
      “顺子不戴吗?”杏儿问道。
      “戴的。”顺子从桌上的碎叶片里挑出仅剩的一片大的别在耳后,得意地向杏儿歪了歪头。
      “戴楸叶啊……”男人从门口走进来,看见屋中四人头戴叶片楞了一瞬又飞快反应过来。
      男人在主位坐下,看见桌上的碎片又怔愣了一下,“蛮好看的蛮好看的,适合你们姑娘家和小孩子。”
      苏瑶和杏儿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活该”二字,悄悄压了下嘴角。
      又坐了一会儿,苏瑶便起身告辞,说是昨夜没睡好,此时困倦不堪,要回客栈去好好睡一会,花姐起身相送,三人在山脚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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