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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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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快走……”
“嗨呀,真能拿……”
“厉害啊……”
这是第一次,门外吵吵闹闹,却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安妮听着屋子外面的人叫喊,那语气里满足快乐居多。小孩子的声音也很大,叽叽喳喳,却没被大人们阻止。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巫阿婆开门,四处望了望。
她忽然停住,有一瞬间,背影显得很落寞。安妮跟过去,面前的人好像一下子暗了。巫阿婆没有转身,那声音却直直撞进安妮心里。
“啧,善心泛滥的人来了。”
“那……我……”
我是要走了?
我应该去屋子里拿东西,还是先告别?
安妮抱着提伯斯,愣在原地。巨大的惊喜和慌乱同时笼罩住她,让她寸步难行。
还是巫阿婆的呼喊打破了魔咒。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走人?”
“哦,哦……”
安妮点头,往门外走,那脚不知为何发着软。安妮感觉脸好像烧了起来,全身热得受不了。
“你不拿东西?”
“可……”
万一没说成,走不了……不对,安妮,你是下决心要离开这里的,怎么可能走不了?对,食物,你准备了那么久的东西……
安妮跑回自己的房间,床头整整齐齐摆放着光明学院的校服,床下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安妮把提伯斯放在一边,放下床帘快速换着衣服,可是袖子的洞就好像被堵住了,手怎么也找不到。领口也窄得很,头穿都穿不进去。
安妮急得乱拱,心里越来越慌张。
我该怎么和巫阿婆告别?我要先说“谢谢”还是“再见”?我怎么说服那人带我离开?之前准备的说辞是什么来着……安妮,快想,快想……
脑子疯狂地转动着,衣服穿戴整齐,包袱拖出来,安妮突然心里一紧。
“喂,再不快点小心人家走了。”
巫阿婆说她至少要派发三个小时的。
但确实要快一点。
但她总感觉还有什么没做……
“煽情的话就不用说了,忘了我给你讲的故事了吗?我最烦婆婆妈妈的人了。”
记得,当然记得。那个时候有个女人哭着挽留年轻的巫阿婆,结果让刚煮好的菜糊了,差点不能吃,她还笑那个女人幼稚。
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想哭……
“快点的,之前没见你手脚这么慢。”
“来了……”
安妮匆匆擦了湿润的眼眶,粗糙的袖子摩擦着眼球,眼泪越来越多。
“哭哭啼啼的,你想博取人家的同情也要到了人家面前再说,不怕眼泪不够使……”
“扑哧……”安妮破涕为笑,一手扛着巨大的包袱,一手抱着提伯斯,“巫阿婆,我走了……”
“走走走,赶紧走,你再不走我都快忘了怎么做饭了。”
“我以后……”
“别说以后,承诺不如做了再说。”
安妮默默点头,看着侧对她挥手的巫阿婆,哽咽了。
“再见。”
沉默在蔓延,面前的老人微微颤抖着,还是慢慢挥着手。
“再见再见。再见好啊,不是拜拜……”
安妮含着泪,笑着一步步离开。眼前的道路逐渐清晰起来,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视线里,草丛、农田,不断后退,只有脚下的路越来越平,越来越宽……
安妮走上这条设想过无数次的离开的道路,心里盘算着说辞,埋首、狂奔。
记忆好像也被丢在路边,越来越远……
到了。
安妮抬头,人来人往间,那个背光的高挑身影显得鹤立鸡群。
安妮却在那一瞬间,呆住了。
阿狸姐姐。
是……阿狸姐姐。
是阿狸姐姐!
脑子里一团糟的想法还没有得到梳理,双脚就先一步迈开。急促而紧张地……往相反方向奔逃。
为什么要躲避?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死而复生,也许是害怕连累这个善良无辜的人,也许是不想展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明明知道只要走出那一步,就可以离开,可是这一刻,她却退缩了……
为什么?安妮,为什么?
为什么!
手边的树木在震颤,叶子微微晃动,树干仍旧稳稳地矗立着。天旋地转的世界,只有扶住冰冷粗糙的树皮,才勉强有依靠。
“啪嗒……”
一滴,两滴,从眼眶流出,从记忆的海洋里流出,染黑了土壤。
温暖和刺骨在心底交织,恐惧和期待在心中舞蹈。
安妮的脑子很乱,那么多眼泪淌下,却带不走一点情绪。胀痛的感觉遍布全身,那颗心再一次强烈地昭示起自己的存在。
记忆的存在。
“这不是小巫婆吗,怎么拿着个包袱在哭?”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子里的孩子突然出现了。安妮急忙擦掉眼泪,可是仍旧无法理清凌乱的思绪。
“你们说她是不是找阿狸姐姐要东西被骂了呀?”
“阿狸姐姐那么温柔,怎么可能骂人?”
“谁知道呢,那难不成是被老巫婆给骂了?”
“有可能,我之前不小心踩到了老巫婆的符纸,老巫婆逮着我骂,还叫我妈收拾我,啧……”
“活该!——诶,你看她手上那个熊,是不是会跳舞的那个?”
孩子们渐渐想围住安妮,他们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互相开玩笑,嘴里一口一个老巫婆、小巫婆,像极了安妮之前看见的那些凑在祖神屋外悄悄八卦的妇人。
安妮不想被注意,抱着提伯斯,提着包袱就想离开。
“诶,站住,老子让你走了吗?”
是之前那个胖子的声音。安妮抹了抹眼泪,看过去,胖子这次身边跟了好几个瘦猴子。
她不想说话,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她还要思考,到底应该怎么办。
然而胖子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挡住了她转身后的方向。
“不许走,我们上次的账还没算呢!”
上次?安妮嗤笑一声,混乱的记忆里那些不甘和愤懑的经历一闪而过。
“你笑个屁!以为老子好欺负吗?兄弟们,你们看她这包袱鼓鼓囊囊的,说不定是偷了阿狸姐姐的东西偷偷来这儿藏着呢!还有那只玩偶,你们不是想看表演吗?我们抢过来不就好了!”
“滚开!我没有!”
一次污蔑还不够吗?还要再抢她的东西?
安妮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怒吼着,沙哑狠厉的声音吓得孩子们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胖子刚刚往后踮起右脚,就觉得一阵恼羞成怒,他立刻挺了挺胸脯,跟着大喊:“吓唬谁呢!被我戳穿了吧?兄弟们,咱们人多势众,不用怕她!抢了的东西咱们平分!”
见身边的孩子们已经蠢蠢欲动,他又得意地煽风点火:“那只熊跳的舞搞笑得很,等抢到了,咱们让它跳个百八十回的,张三儿那伙人见都没见过!”
这可是长面子的事!孩子们听到更兴奋了,立刻扑了上去。
“滚开,你们谁敢来!”
安妮抓紧手上的包袱,当锤子往冲上前的人身上抡。那些人果然被镇住,只是仍然包围着安妮,虎视眈眈地看着她的食物。
安妮喘着粗气,迈开步子尝试往人相对少的方向走去,那里的小孩子挪了几步好像要让开。
她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身侧的胖子突然伸出了手,拽住提伯斯露出的右腿,使劲一拉!
“缇啵咝!”
“提伯斯!”
“哈哈哈哈,被我抓住了吧?这个玩偶居然还会说话?妖怪!”
胖子倒提着玩偶熊,来回晃动。
“妖怪!哈哈哈哈!巫婆和妖怪!”
“把提伯斯还给我!”
“就不给,有种你来抢啊,抢到了就是你的!”
胖子拎着提伯斯做了个鬼脸,提伯斯来来回回摇晃着,趁机用力起身咬住了胖子的手臂。
“啊啊啊!痛死老子了!”胖子用另一只手撕开提伯斯,攥紧它的脖子,转身扔给身边的瘦子,“畜生,还咬人!”
“大哥,我给你报仇!”
接到提伯斯的瘦子开始拿着提伯斯不停撕扯。
“住手!”
安妮目眦欲裂,然而瘦子反而变本加厉地开始摔打。
“我叫你住手!”
安妮扑过去,抡起包袱砸向瘦子,瘦子挡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却眼疾手快地把提伯斯扔远了。
又一个孩子接住了提伯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安妮瞪着血红的眼睛向自己扑来。
“还我!还我!”
如同野兽般的嘶吼把他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将提伯斯甩了出去。
正对着他的瘦弱孩子接住提伯斯,有些不知所措。
“赶紧跑,不准被她抓到!”
接收到胖子的命令,瘦子立刻本能地点点头,转过身撒腿就跑。安妮放下包袱,用尽全身气力追上去。身后,胖子和其他孩子还试图抓住她,然而仅仅是拽住一点衣角,就被安妮挣脱。
眼看最小的那个孩子跑没影了,安妮很快也消失了,胖子顿了一下,才突然反应过来,望着面前漆黑的树林愣住了。他好像遭了当头一棒,全身是汗。孩子们还不知道怎么了,顺着他发呆的方向望过去,瞬间明白过来。
他们消失的方向,是树林深处……
林子里已经没有野兽了,之前大伯叔叔他们也进去过,应该不会有事……对,别自己吓自己……
胖子吞了下口水,望着地上的包袱,有些底气不足地开口。
“我们、我们把这些东西先放着吧,万一……万一小巫婆回来了……”
孩子们没有一个有异议,看着包袱不再是贪婪掠夺的目光,一个个像鹌鹑一样低着头,不去注意包裹里飘出的稻米的香味。
森林的路崎岖不平,还有许多新长出的杂草野花,藤蔓荆棘。瘦子抓着提伯斯慌不择路地狂奔,尽管习惯了跑山路,也是气喘吁吁。然而让心跳狂乱的不只是极速的奔跑,还有莫名的恐惧。
他总觉得不能被追上,绝对不能!
如同正在被死神追逐一样,每一次感觉身后有人靠近时,瘦子都呼吸一紧,立刻提速。腿已经开始发软,肠子好像都晃荡着搅在一起,死亡的感觉越来越近,瘦子突然感觉一阵绝望。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祈祷一番,闭着眼睛把提伯斯往前扔出去。突然,脚趾好像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失去平衡的瞬间,瘦子感觉头上好像有一只狮子飞跃了出去。
“啪!”
瘦子摔在地上,胳膊和膝盖火辣辣地疼。
他睁开眼,周围寂静无声,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剧烈,一声比一声急促。
瘦子大口地喘着粗气,瞪圆了眼睛。他四处寻找,可是周围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连带着扔出去的玩偶熊也不见了。
短暂的休息过后,他慌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灰尘,开始往记忆中返回的路径走。越走,他越害怕,越走,走的越快……
终于,无尽的空白之后,他看见了蹲在包袱边的熟悉的小伙伴。
“六子,你回来啦?”
“你没事吧?”
小伙伴一窝蜂围上来嘘寒问暖,这是弱小的六子从未经历过的关怀。他仍旧说不出话来,过度奔跑后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如此干涩。孩子们见他仍旧僵硬着身体,似乎被吓得不轻,也默契地不再问什么。他们悄悄地把包袱藏在了树上,然后默契地回家,默契地沉默。
在提心吊胆地生活了几天,却发现没有人询问什么之后,他们又开始在林子边无忧无虑地玩耍起来。
安妮是被提伯斯摇醒的。
脑仁突突地疼,手掌好像被火烧过,大腿也酸胀乏力。
她睁开眼,混沌的记忆里,最后闪过了一道白光。
这是哪?
“提伯斯……”
玩偶熊点点头,算是对安妮的回应。他的纽扣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好像蓄满了眼泪。
安妮坐着,冰凉的地面让大脑逐渐清醒。
就差一点。
她本来可以离开这里的。
记忆慢慢复苏,愤怒……不甘……悔恨……最后都化作深深的绝望。
她本可以……
抬头,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看不到天色。
阿狸姐姐走了吗?
应该走了吧……
是啊,走了。
她唯一的机会也没了。
下一次是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她要等多久,又或者在无尽的等待中接受现实?
安妮,你在害怕什么?矫情什么?
现在好了,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还能做什么?
“提伯斯……”
所有的悲伤、无奈,都化作一声叹息,装满这三个字,被轻轻吐出,却又很快被咽下,深深烙在心底。
安妮呜咽着,不知道是在为什么悲伤。
“簌簌……”
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
安妮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漆黑的连成一片的灌木丛。
一道模糊的身影闪过,安妮本能地感到一阵惊慌,来不及起身,就往旁边滚去。
“噗……”
“沙沙……”
原来坐着的平整的沙地被一道爪印取代,站在上面的是一只体型中等的浣熊。灰黑的皮毛闪着亮光,四爪上锋利的指甲抓紧地面,漆黑的小眼睛凶光毕露。
安妮慢慢站起来,浣熊一直微弓着脊背,伏在地面。
眼神交流之间,它再次暴起,如同一颗炮弹,冲向安妮。在距离安妮半米的位置腾空跃起,锋利的前爪直取面门。
安妮立刻往旁边躲开,那爪子擦过身后的树干,生生撕下一块树皮。
危险!
血液迅速冲向大脑,安妮的眼睛急速转动,锁定了身边的一根树枝。她快速弯腰捡起树枝,手腕粗的棍子给了她安全感。但定睛一看,前方的浣熊已经不见了!
在哪里?
耳边一阵风声穿过,安妮往右一偏,仍旧感觉左肩一痛。
那影子从树上冲来,擦过安妮的肩膀。安妮反身抽上去一棍子。
“吱吱!”
是浣熊愤怒的尖叫声。
知道了浣熊的位置,安妮立刻补上一棍。
棍子打在肉上,闷声响。
谁知浣熊不退反进,挨了一棍后,冲着安妮伸出的右手扑上去。安妮被这不要命的架势惊得连连倒退,突然被什么绊倒。她心里一慌,立刻直起身疯狂挥舞木棍。
血腥味在鼻腔里炸开,左肩上麻麻的好像在被蚂蚁啃噬,右手也被抓伤,鲜血顺着手背流淌,在挥舞中飞溅。
提伯斯眼看主人倒在地上被浣熊攻击,冲上去想拉住浣熊,却被一爪拍开老远。
“提伯斯!”
突然,安妮感觉右腿一痛,原来是浣熊被阻碍后直接咬住了她!
撕裂般的疼痛传来,安妮死命蹬腿,拿左脚狠狠地踹,终于把浣熊蹬开,右腿却生生少了一块肉。
“缇啵咝!”
浓重的血腥味蒙蔽了双眼,痉挛的身体里血液在流失。死亡的威胁感还没有降临,安妮就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愤怒与剧痛席卷了全身。心脏里那口郁气被压抑着,似乎急需找到爆发口。
右腿的伤口好像混进了泥土和沙石,碾磨着敏感的神经,疼痛让她愈发清醒。朦胧的视线里,提伯斯抱住被踢开的浣熊的腿,被带在地上翻滚。
“滚!”
安妮快速地爬过去,一把扑倒浣熊,掐住它的脖子。浣熊开始蹬腿,锋利的爪子抓伤了肚子,前爪使劲挥舞,快要戳到眼睛。安妮伸直了手臂,把头偏开,然而浣熊的力气还是太大,一个鲤鱼打挺,挣脱了束缚。
后爪划过安妮的锁骨和脖子,幸好只划出了几道爪痕。
提伯斯再次被踢到树上,沙石飞溅,草木颤动。
安妮一只手支撑着坐在地上喘息,死死盯着浣熊。
浣熊没有离开。
又是这样。
这虎视眈眈的眼神。
这贪婪又恶心的眼神。
就像那些费尽心思欺骗自己,只为了无尽的贪欲的骗子;
就像那些冠冕堂皇欺负自己,只为了一点食物的魔鬼。
一定要把自己最后的价值榨干,将皮肉,骨头,一点不剩地利用干净,然后毫不留情地毁灭。
浣熊再次冲上来,爪子抓在地面,借力腾空跃起。
心脏急速跳动。
安妮直起腰,扔掉了木棍。
她伸出双手。
利爪这次准确无误地划破了两只手臂,皮肉翻飞,血液溅射出来,烫了安妮一脸。那眼睛似乎也被血液染红,双手却毫不躲避地抓住浣熊脖子下的皮毛,痛楚转化成无尽的力量,牢牢禁锢住浣熊。
就是在这一瞬间,安妮侧身,把浣熊再次按在地上。这一次,她没有躲避,任由爪子撕裂皮肤,后腿抵住坚硬的胸骨。
她猩红了眼睛,张开嘴,俯下身,一口咬住浣熊的脖子。
“吱吱……”
最原始的攻击,不要性命,不顾疼痛。反抗,只有反抗,甚至不是为了活命,只是为了发泄心中压抑的怒气。
杀戮、暴力、血腥……
一切现实赤裸裸地摆在眼前,而如今,只有一件事摆在眼前。
报复。
我要报复!
不是都要欺骗我吗?
不是都要欺负我吗?
杀!
杀光一切!
嘴下跳动的血管,温热的血液,无不刺激着疯狂的神经系统。亲口撕扯开腥臊的皮肉,将生命一点点瓦解!
血液与毛发塞满安妮的嘴,皮肉崩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吱吱!吱吱……”
似乎被狂暴的气势压制,也似乎是被这不要命的撕咬吓住,浣熊疯狂挣扎着,那些攻击却只是在安妮身上留下几道毫不致命的伤口。
一口……
两口……
血腥味混合在一起。
终于,被疯狂啃咬的浣熊最后扑腾了几下腿,躺在了血泊当中。
安妮仍旧在机械地啃咬着,哪怕嘴里的血液已经变得粘稠,嘴里的浣熊肉已经变得僵硬。
血和泪混杂在一起,不知道嘴里是咸味更多,还是铁锈味更多。
终于,安妮啃咬不动了。眼睛睁得太久,已经难以闭合。牙缝里全是毛发和血液的味道,怎么吐都吐不干净。呼吸仍然很重,一起一伏都牵动着满身伤口。
耳边是机器的轰鸣声,世界好像在旋转。安妮勉强直起身,嘴里黏腻的血液让她忍不住干呕。
“我好像打扰了一只狼崽子捕猎。”
张扬中带着调侃的声音响起,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前面不远处的树枝晃了晃,上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个蓝发黑衣的高大女人。
安妮看不清面前的人,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好像又要跌倒。
“资质不错,要不要跟着我学身法?”
“……身法?”
如此沙哑的声音,似乎不属于她。
“你刚刚那样的攻击方式,可没法在无妄森林的深处活下去。”
“无妄……森林……?”
无妄森林……的深处?
安妮活动僵硬的脖子,慢慢站起身,环顾四周。
是这里……原来这里就是无妄森林的深处……
安妮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一切:要吞噬自己的大树,荆棘密布的灌丛,还有让膝盖针扎般难受的野草,随着冷风张牙舞爪的影子,已经死去的浣熊身上的血腥味……阴暗、致命,将恐惧变成装点自己的工具……
同样都是无妄森林,却是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模样,像极了这个充满无数面的世界。
“看够了吗?你还没回答我,你的选择?”
面前的人坐在树枝上,浣熊的尸体躺在一边。
“学这些,有用么?能……对抗天道吗?”
安妮抿唇一笑,嘴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重,还有咸咸的味道。
是啊,有用么?挣扎了这么久,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主宰天道?她甚至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连作为对手出现,都没有机会。
少女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很快跟着抿唇一笑“学身法是没法对抗天道,但它可以让你活下去。”
活下去,就有希望。
“……”安妮再次跪下,膝盖又是一阵抽痛,她却没有一丝不愿,“师父。”
“别叫我师父!”金克丝立刻不悦起来,干净利落地跳下树枝,像嫌弃浣熊一样嫌弃地看了眼安妮,“弱者,在我面前没有身份。”
“是……”
安妮握拳,应声。
她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