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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白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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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夜晚很宁静,连虫鸣都没有,我往三叔三婶家走。
明明是熟悉的道路,却迷了路,竟然来到了河边,河水里无数黑影沉沉浮浮,隐隐伴着似有若无的哭声。
我不敢去看那到底是什么,赶紧回头走,远远瞧见夜色里有一点亮光,那竟然是一个提着灯笼的人。
寻思着要跑时,我却发现那人穿着白衣,是不是救我那个?
那个白影像是曝光焦距不准那样模煳,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大约判断是一个瘦削而苍白的少年。
白衣染上了淡淡的黑气,丝丝缕缕地消散在空气中,如同在虚空中有画家挥舞着一支墨笔,淡墨色的风丝轻轻流动。
在差不多十米的地方,白影站住了,伸出一只手,手指指了指我,并不说话。
奇怪的是,我居然能看清那只手,白皙干净,手指修长,异常秀美,就像是精工细画一般。
像极了那个牡丹灯笼的故事,那只漂亮的手,那盏白纸灯笼,令人联想到夜里来私会书生的艳鬼,我心惊胆寒,心脏颤悠悠的,抖了又抖。
那白影没有扑过来,他转身,走了几步,又止步,抬手指了指我。
这是什么情况?我很疑惑地看着他,他也不肯离去。等了一会儿,那个白影又走了两步,回身指了指我。
这是示意我跟上去?
如果那个白影要害我,早就下手了,何必那么麻烦。
这样想着,我顿时心里一松,将铃铛攥在手心里,我跟了上去。
那个白影,那盏灯笼,始终在我前面,不远不近,保持着一个距离。
天上无星无月,只有稠密的云。
周围黑压压一片,远处的山连绵起伏,林深草密。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又冷又难受,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都没能止住。
那白影手里的灯笼发出惨白的光,暗淡的光线下,视线所及模模糊糊,没有虫鸣,没有蛙叫,但是草丛里时不时就有什么东西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也许是蛇,也许是其他夜行的活物。
因为山路崎岖,我走得跌跌撞撞。
走着走着,就起了雾,身上就更冷了,止不住地颤抖。
那个白影继续往前走,手上的白纸灯笼在白雾里摇曳个不停。起初雾气很淡薄,而那个白纸灯笼发出的光也是淡淡的,有气无力。
雾气渐渐变得浓重,而且分外冰冷,充斥在空气中,随着每一口呼吸进入肺里,似乎连肺也被冰住了,呼吸开始急促紊乱。
我搓着手臂,按亮手机,一照过去,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雾气沿着地面在缓缓地移动,如同蝉翼般的白色绸缎,把杂草、树木都给吞没了。
浓雾弥而不散,凝滞不动,侵蚀所有的视野,脚每一次抬起和落下,浓雾也跟着翻滚。
那盏白纸灯笼,烛光虽然黯淡,却穿透了雾气。一点光浮在浓雾上,我随着这摇曳的灯火踟蹰前行,脚步拖沓,身体沉重,感觉像是行走在无边无际的噩梦里。
烛光渺渺茫茫,意识也渺渺茫茫,看不到摸不清,全部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走了也不知道多久,前方多了几点亮光,似乎还听到了水流的哗哗声……
我往前迈了一步,就这一步,雾气纷纷朝后退去,一切又重新出现在视线里,村子就在我面前,而我的身后正是那条河,河水缠绵不停地流动。
为我引路的那盏白纸灯笼掉在地上,熄灭了,而那个白影早已消失……
我是不是被那个白影救了?
我走过去,伸出手,拿起地上的白纸灯笼,举到了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就是一盏普通的灯笼而已。
回到三叔三婶家之后,我就开始发冷发热。村里的治疗条件也不好,偏偏挑这个时候生病。
第二天,我喝过了三婶熬的鸡汤,就去了村里的小卫生所。医生说我只是重感冒,没发烧,给我开一副中药,比贺兆齐煮的那碗还难喝。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平常各种照顾帮助,都只道是寻常。等到自己有事了,他不在眼前了,才记起他的好。
也许生病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脆弱,就不禁伤春悲秋起来。
其实我觉得自己确实挺混蛋的,之前不知道贺兆齐的感情,是一回事,现在知道了,我不接受,也不拒绝,又是另外一回事,贺兆齐却愿意等我给他答案。
干净得没有杂质的感情当然会让人觉得美好,会让人向往,也许等这次回去,一切都有了答案。
不明白为什么,想到这里,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
今天是祭日,我不敢耽误正事,下午就去给爷爷扫墓上香。三叔见我生着病,不放心,非要陪我一起去。
陈家的坟地在村后的小山上,并不远,过了河,走半个小时就到了。
一个墓碑矗立在那里,黑黝黝的,前面几个土包,坟头上清理得还算干净,只新长了一些杂草。用锄头和铲子清理完杂草之后,就开始摆上供品,插两支白蜡烛,再上香。
回村的路上遇到一队送葬的,打头两个拿着引魂幡,飘舞的白布就像砧板上挣扎的鱼。十六个人抗着一口棺木,爆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我瞧见最后跟着两个人,手里打着白纸灯笼,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大白天的,居然打灯笼!”
三叔却说:“这是一带的风俗,无论白天晚上,只要是做白事都打白灯笼。”
“还有这事,为什么?”
“就是上一辈流传下来的,哪有什么为什么。”
扫了墓,我打算后天就回城里,村长却上门拜托我一件事。他佝偻着腰,捂着嘴,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沉重的咳嗽声被压抑在了喉咙底,光是看着,就有些难受。
咳了半天,村长才慢条斯理地说:“小陈,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也快念大学了吧?”
好吧,老人家确实记忆不好。我也不啰嗦了,开门见山地说:“村长,您有什么事就直说。”
“村头冯家准备结亲了,请你帮起棺,你瞧行不行?”
“什么,结亲要起棺?”
我以为我听错了,或者是村长说错了,村长缓了一口气,解释道:“是结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