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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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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巷口车进不去,我只得开门,小孩一见门开,嗖的一下蹿了出去,生怕我叫住他一样,这巷子里漆黑漆黑,人多杂乱,
我有点不太放心,只好跟在他后头,小心翼翼往里头走。
“喵——”
一声尖细猫叫,我低头看,原来差点踩上猫尾巴,一只癞皮猫飞速从我脚下窜开。
“啧。”
我咂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停在那栋旧楼前面。
不对头,小孩不是走在我前面么?到家的话应该亮了灯的,怎么楼上全都是漆黑一片?
突然从楼里冲出一个人,我没来得及躲开,砰的一声,那人迎面撞到我身上。
撞到我的正是那小孩,他脸色白得吓人,咬着牙嘴唇都泛白。
“喂,怎么回事?”
我不放心,赶忙追问,他不答,匆匆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往外头赶。
“请问出了什么事?”我见屋里又跟着出来一个女人,是之前见过的街坊,上前问她。
“这家真是作孽哟……”她摇着头感叹:“今天债主带着人上门了,他爹又喝醉酒,跟人打了起来,才送去医院不久…啊呀呀,流一地的血……”
“这湛家真是没名堂了!”屋里头传出男人怒吼声:
“叫你心慈不赶他们走,租了咱们房子赖帐不说,看看看看,搞得现在连累我们自己家,里头柜子桌子全毁了,房间还沾了血,真他娘晦气,亏得没死在这,不然这房子怎么住得人!!”
我皱起眉,问门口女人:
“请问是哪家医院?”
“还能是哪家,也就送到前头堂子里诊所,他家没钱,哪进得起大医院?”
女人揉着胸,一脸后怕样:
“小哥,你跟湛家熟吧,哎呀,都欠了我们四个月房租了,你看看,老湛又是这么幅样子,可让我们怎么办?”
“行行,”我摸出钱包,却发现里头除了一打卡,根本没带现金。
女人一看,顿时脸色也不大好了。我只得打了个哈哈,赶紧往诊所赶去。
那家小诊所亮着昏黄的灯,没费多大劲,就在一间小房子里找到了小孩。
“湛卢……”
我迟疑地走上前,他呆呆坐在木凳上,面前一张病床,氧气瓶注射器全部撤在了一边,床上人被白布蒙住了脸,已经没了呼吸。
“失血过多,”跟在我后头进来的医生取下眼镜:“诊所里没有那么多鲜血,要是早点送去附近大医院,没准还有救,不过……”
湛卢闻言一震,呆呆回过头来,望着我身旁医生。
医生摊了摊手,叹气道:“湛卢,家里还有什么可以联系得到的亲戚没?”
小孩摇摇头。
“你妈妈呢,有她电话号码没?”
他接着摇头,脸色煞白一片。
医生默然,他看了我一眼,我立刻会意:
“我是他学校老师,有什么事情交待给我吧。”
医生看着我,表情有点惊讶,接着点了点头,示意我出门。
“老湛好赌,在这条街上名声臭得很,”医生把门闭紧,正对着我:
“家里头亲戚大概也都跟他断了关系,湛卢这孩子的确是可怜,现在只能求老师您多帮忙照顾下他了。”
“没有问题,但凡这边有什么帮得到忙的尽管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又跟他说了两句,还是不放心,赶紧回去,湛卢仍然呆呆坐在那里,半点姿势都没变,僵得很,也没哭,表情和先前一样。
我坐在他身旁,轻轻叹了口气。
当天夜里,他爸被送去了殡仪馆火化,一路上湛卢始终倔强的挺着背脊,直到送骨灰盒去公墓下葬,他始终沉默着,表情木然,没有落半滴眼泪。
这两天我一直呆在西城区,替着湛卢料理他爸的后事,要不是后来学校里打来电话,我才猛地发现,原来连假都忘了请。
也没错,我拍着脑袋,不住在电话里道歉,忘了当老师可是不同于单位时时刻,迟个到翘个班,根本不担心有人责难我,毕竟任着课,我得用心点。
只是……我回头看看呆坐着的湛卢,自始至终,他异常冷静,甚至还能帮忙处理他爸的后事,但是这个十六岁的小男孩,沉默着,表情近乎木然,完全没有符合他年纪的哭过一场。
再然后,等我带着他回到住处时,房东早已把湛卢家里的东西全清了出来堆到大门外,无论说什么都不肯再让他住下去,大概也是怕债主继续找上门来。湛卢无处可去。学校其他任课老师与领导都赶了过来,纷纷劝慰湛卢,好说歹说之下,倔强的小孩终于低下了头不再开口,沉默地把东西搬回学校,重新开始上课。
“扈老师!”我猛然回神,对面的中年人一脸不满: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那个学生干的好事!”
他一把扯过身旁那男生,男生低着头,脸上鼻青脸肿,看起来伤得不轻。
“我把孩子放到你们长明来读书可不是来受罪的,这一个寝室的就都这么闹腾,以后长久住下去可怎么得了,扈老师,你可得给我这个做家长的一个交代!”
头疼,真够头疼的。
我又忍不住拍了拍脑袋,满脸都是无奈。
这场景我不是第一次接待,从湛卢搬回学校住,就开始不停有学生家长找上门来向我抱怨,说是自家儿子遭了湛卢欺负。
“爸,我不要在长明读了,”男生低着头抱怨:“我不想跟被人打死的赌棍的儿子住一块儿,在宿舍连喘口气都恶心。”
“你说什么?”我轰地一下站起身,倒吓得那父子俩一跳。看着那个学生,我阴了脸,一字一顿:
“知不知道,作为学生,你起码就该比别人善良!”
“哎哎,”那家长立马急哄哄瞪直了眼,声音震得办公室里都嗡嗡响:“你们长明教师就是这么个素质?!我儿子被人家打了,你身为班主任的不但不管,反而训起我儿子来,我可告诉你,我自己都舍不得教训他,你倒在老子面前威风!”
“那又怎么着?”我火气一下子上来:“你儿子在我班上,是我学生,我当然得管他,这是天经地义。”
“可你管好了没?你看看,我儿子在你班上受了委屈你管好了没,你这人是怎么当老师的?”那家长见我顶他,火气更旺。
“我有说不管么?到底是谁先挑衅的都没分清楚,你就先下了定论,咬定是你儿子被欺负,这怎么着也说不过去吧?”
我张口反击,那家长大概也没见过我这么冲的老师,气得脸上冲血,一脚踹上我先前坐着的皮凳,一声巨响,整个办公室都被吓了一跳,旁边老师都看不下去,纷纷上来劝架。
“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校长,就你这样的人还当老师,等着被解雇吧!”中年人走前,恶狠狠撂下一句话,那男生看了我一眼,惊慌的跟着跑出了门。
我耸耸肩:
“悉听尊便。”
当真是满肚子火气。我望着刚才被踹得稀烂的凳子,一边耙着头发,随手拿起瓶红茶揭了盖子就往嘴里灌。
“小扈,”对桌一直看着这边的长发女老师抬起头,搁下手里的钢笔:
“当班主任还是要心平气和点,不能太冲动了。”
“是是,我这不是太年轻了嘛,也没什么经验。”我只好笑笑。
放学铃响,等收拾好东西,拎着包跨出办公室门时,一个带眼睛的蘑菇头小男孩追到我面前:
“扈老师,我有话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