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Boy》罗幕生

3、3

　　“别别，先生息怒，这孩子是新过来的，什么事都不懂，”大堂经理赶忙跑过来安抚，接着转头对那侍应恶声恶气：

　　“楞着干嘛，赶紧收拾东西拿纸巾过来！汤都撒客人身上了！”

　　那小身板有点发抖，却不是害怕，像是给气的：

　　“可他骂我畜生。”

　　“骂你畜生怎么的？没眼力的东西，你知不知道老子这套订制西服费了多少钱在巴黎买的？”

　　“我不是畜生！”小侍应犟起来：“我不是畜生！”小侍应犟起来：“我跟你道了歉的，你不该打我！”

　　“杂种你还顶嘴？”那客人动了怒，伸手就要扇他耳光。

　　“等等，”我赶紧上前，拍拍那人肩膀。

　　“哎哟，”他回过头，一见到我，先是愣神，随即反应过来，顿时换了副脸色，脸上堆起讨好笑意：

　　“这不是扈公子么，真是碰巧，你也在这店里用餐？”

　　“是的，好久不见许伯你来我家了。”我笑得很热络。

　　“哈，哈，最近事物繁忙啊，”对方有点尴尬：“这个……”

　　我指了指旁边张大眼，望着我的小侍应：“这个是我前不久认识的小朋友，刚才惹得许伯生了气，我可得替他向你陪个不是了。”

　　对方面上更加尴尬：

　　“那是，那是。”

　　一场风波自然平息，我拽着小侍应带到自己餐桌边。

　　“哎，咱扈大少面子可真够大。”安源摇头晃脑感叹，给自己斟了杯红酒。

　　“闭嘴吧你。”我懒得理他，坐到自己位置上，手往边上一拍，示意那小子坐下。

　　“刚才…”湛卢憋红了脸，许久才扭扭捏捏吐出俩字：

　　“谢谢。”

　　“不客气。”

　　“哟，”安源吹了声口哨，冲我挤眉弄眼：“小子，英雄救美了嗬，你现在怎么口味这么嫩？”

　　“你给我闭嘴！”要是旁边酒瓶子空着，我一准塞进他那惹事的嘴巴。

　　“你怎么会在这里做侍应？”

　　“赚钱。”湛卢回答得异常爽快。

　　“有闲工夫在这赚钱，没空回学校念书了？”

　　“等我挣到学费再去念。”这会回答得更利落。

　　“学费的问题老师和学校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你总不可能一直就这么下去的。”

　　“这是我的事，轮不到你管！”湛卢恶声恶气，我几乎能看到他背上竖起的刺。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班主任，自然有责任管你。”无视安源听了这句话的痴呆相，我觉得自己像个苦口婆心的老妈子：

　　“孩子，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就告诉老师，我会尽力帮你解决。”

　　“不用！”湛卢恶狠狠回头：

　　“你少烦我，我说不回就不回！”说完，他一甩脖子就跑开。

　　安源仔仔细细看了我一遍：

　　“扈大少，我可不是在做梦吧？几天不见你脾气居然变得这么好？那小子冲你这么瞎嚷嚷还不动气？”

　　“好歹我是在当老师，怎么着也得摆个样子。”我摸摸下巴，一会是不是该去会一趟老板，这家店不算小，居然敢雇佣童工？

　　“不过，”安源歪着脑袋，又挤挤眼：“这小子算是上等货，不比我手里那只雏儿差。”

　　我一惊，差点没把口中汤从鼻子里喷出来，那小子的确是唇红齿白，收拾干净后跟先前看到的脏兮兮样子是判若两人，只是天地良心，恋童这种事，我可从没想过。

　　安源早早离场，赶往红吧鬼混，我一直呆在这店里傻坐，端着杯加冰马爹利，有一下没一下晃着，直到打烊。

　　眼看着海鲜馆就要关门，服务生们纷纷换了衣服出大门，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垂头丧气的小个子，穿得很破旧，看起来单单薄薄，走在昏暗的大堂里。我心里一动，上前几步拦住他。

　　“你又来干什么？”

　　湛卢一看到我，顿时往后退几步，眉毛倒竖，浑身的毛都要 炸开。

　　“刚才经理有跟你说什么没？”

　　“没错，我被解雇了，怎么样，”湛卢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愤怒。：

　　“是不是你让经理这么干的？”

　　“怎么会？”我耸肩：“这家店雇佣未成年人打工，本来就犯法，好歹你读过书，连这都不知道？”

　　“你！……”

　　他吭哧吭哧喘着粗气，脖子都涨得通红，眼珠子鼓起，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兽一般。

　　我放软声音：

　　“听话，你才十六岁，回学校才是正道，好好读书，将来要找什么样工作不成？”

　　“不要！”他撇过脸：“我现在就要赚钱，不能让人看不起！”
　　得，这苦口婆心，没一句有点用处。

　　这小孩不是一般的犟，我口才本身也不怎么好，也不愿意在这磨磨叽叽跟他畅谈人生理想，只得止住话题，免得他又跟前两次见了我样像是躲苍蝇般避开。

　　等等，之前两次，这小孩在干啥来着？

　　我记得前面一次他推着一辆破自行车，车座上头装着个脏兮兮的泡沫箱子，是那种年代久远的冰棍箱，顶着毒辣辣的太阳，正在沿街叫卖。后来那次，好像是也推着辆三轮车，大概是在收酒瓶，我跑上去刚想跟他招呼，小孩惊慌的望了我一眼，转身就跑，也不知道钻到哪条巷子里，我找了大半天都找不到。

　　现在小孩站在我面前，脸洗得干干净净，显出原本白白嫩嫩的脸皮，换下之前看到的不合身的发黄汗衫和旧鞋，挺秀气，就是瘦得厉害，看起来单薄得很，表情也有些凶狠。

　　这孩子挺不容易。

　　年纪组长当时的感叹突然烙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头突然就有点不大舒服，像是心头被摊平了纸样，被人来回的搓，纠在一起揉成一团舒展不开，憋闷得慌。

　　“现在太晚，我送你回家。”

　　我伸手想摸摸他脑袋，结果被他手挡开。

　　“我自己回，不用你管！”他一脸恼火。

　　“班车早停了，你要回去起码也得走上两个钟头。”

　　“我乐意用脚走不行？！”

　　他一脸不在意，我实在拿这小孩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

　　“喂喂！你干嘛，放开我！”

　　无视旁边人惊讶表情，趁他没反应过来，我一把揪起小孩后衣领，像拎起我养的那只肥胖无比的暹罗猫一样，走到门外空地，打开车门把他给扔了进去。

　　“歇歇气，一会就送你到家。”

　　他在车里头张牙舞爪的折腾，恨不得拿把锤子来敲开车窗冲出去，我着实头痛。

　　“你放我下去！坏蛋！”小孩愤愤看着我，刚才一脚踢过来被我闪开，大概气得不轻，索性扑过来抓出我手臂就咬下去。

　　“哎哟！”我痛呼一声，手一滑，方向盘被打到一旁，整个车身跟着一侧，差点撞上马路横栏。

　　“你闹够了没？”我赶紧抢救方向盘，另外一只手抽出来，一把抓住他拍过来的手。

　　怎么回事？搞得像是我要强抢良家民男一样。

　　“湛卢同学，”我沉了脸，他见状，身子跟着一缩。

　　“就算我是你班主任，耐性也有限，你是我学生，就该有个学生样儿。”

　　“哼，吃高档酒店开跑车的家伙，还染了一头红毛，就有个老师样子？”他反唇相讥，眼神不屑又复杂。

　　“我一没偷二没抢，按时纳税，怎么不算老师样？”

　　“这个……”他一时间结巴住，皱着眉蹲在副座上想了半天，也憋不住一个词来，我看看他，忍不住笑了笑。

　　过了一会，我冲他开口：

　　“以后早点回家，免得你爸担心。”

　　湛卢一楞，接着埋下头去，冷笑了两声：

　　“爸……我没有爸爸。”

　　“哎？”我疑惑：“之前看到的那个…”

　　“哼！那种人也能算是当爸爸么？”湛卢又冷冷笑了一声：“我宁愿呆到孤儿院去！”

　　接着，他紧紧闭上嘴，脑袋转向窗外，再不发一个字。见状，我也只得沉默，只管专心致志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