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Boy》罗幕生

20、20

　　当天晚上回到家时，接到湛卢打来的电话，仍然是跟之前一样问了我几句家常，语气相当平淡，我嘱咐他在外面记得要少喝些酒，不要太过豪放，他满口答应，随后我挂断电话，也没想太多。
　　结果第二天到公司时，听到同事们纷纷议论一件事情。总部考察团领队湛卢从今天起，要空降到这家小公司驻扎，进行长期调研。
　　我咦了一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吧？我耳朵没出毛病？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没容我有时间多想，旁边有几个女秘书大呼小叫起来，满脸喜色。
　　“那个领队品貌可是堪称一流。”
　　“啊哈，咱们公司可总算入了支绩优股，”某位年轻漂亮的女助理把嘴一努：
　　“终于不用成天面对着那些歪瓜劣枣。”
　　“喂喂！你们这话是怎么说的？咱们公司本来就资源短缺，小伙子那么多，天天绕着你们打转儿，帮忙端茶送水搬文件，结果你们还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我旁边顿时有男士义愤填膺，跳出来反抗。
　　“得了吧张先生，您今年四十有五，家有妻儿老小，怎么能代表光棍们说话？”
　　“没错，再说了，人家这是大洋彼岸过来的，我们看好他，这叫做有国际化视野，战略化眼光，好打进敌人内部，你懂不懂！”
　　公司众美女个个牙尖嘴利，能言善辩，直堵得那位勇于出头的张先生憋红了脸，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站在边上，耸起肩膀拼命忍笑。
　　“哎，等会，扈青，”那位张先生回过头转到我这边，试图把我也拉下水：
　　“你来说说看，这事可不能这样了啊……”
　　“我还有事。”我赶紧举起手里文件，一本正经：“得先走了，回见。”
　　一说完，我赶紧撂腿就跑。
　　结果没跑两步，就被他给一手抓回来：
　　“小子想跑？没那么容易，你们看看，咱扈青就不错，长相周正，人也踏实，除了年纪大了点，哪点配不上办公室小姑娘了？”
　　对面有人捂住嘴细声的笑。
　　我窘迫无比，脸上烧得通红。
　　“哎你们看，他还害羞了，我就说了，这么踏实的人可难找，扈青你瞧着，今天老张我来帮你作回媒，免得咱们公司这帮小丫头片子全被那个什么空降部队迷了心眼，到时候可就提着灯笼都找不着媳妇喽！”
　　“别别，我没想过这回事……”
　　我难堪的辩解，一群人围在旁边，笑得更热闹。

　　“请看，这边是职员休息室——”突然主管声音传了过来：“哎哎，上班时间大家不去干正事，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我一抬头，就看到老板一换原来的傲气态度，低眉顺眼，模样恭恭敬敬，他旁边站着个人，身材高大相貌英挺，他脸上没有表情，正双手抱胸，眼睛紧紧盯着这边。
　　是湛卢。
　　突然心里觉得有点感叹，七年之前我真没有想到过，七年以后我们两的地位彻底翻了个个儿，我成了勤勤恳恳卖力工作的小雇员，如今他反成了我的公司老板都要讨好奉承的对象。
　　老板发了号令，众人自然是乖乖听命，纷纷散开。我整了整手上文件，冲着湛卢微微一点头，就顺着人流离开。
　　走在半路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背后有道灼热视线正盯着自己，我疑惑的回头一看，老板正陪着湛卢往反方向走，殷勤的为他作义务向导。
　　难道是撞鬼了不成？
　　文件有点重，差点从手里滑出来，我赶紧托住，满腹疑问的回了办公室。
　　中途老板将所有职员召集到顶楼会议厅开会，隆重介绍空降部队湛卢同志。湛卢起身，落落大方潇洒无比走到前台，做了一番简短的自我简介。他思路清晰，谈吐得体，不急不缓，看得出来有过许多经验磨练，再配上动听嗓音和俊美脸蛋，真是赏心悦目。
　　十年前，那个在贫民窟里推着三轮挨家挨户叫卖盐水冰棍的瘦弱小男孩，和现在站在台上，态度从容不迫，充满男性气质的青年精英，竟然重叠在了一起。
　　时间真是玄妙。
　　我在心底第无数次感叹，不知道该是欣慰还是失落。

　　十二点，到中午休息时间，同事全都去了饭堂或者外面餐馆，办公室基本空掉。这边还有几份表单没有核对完，我趴在桌前，戴着黑框眼镜，顾不上去吃饭，仔仔细细的看着。
　　“老师。”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转过头，看到湛卢静静站在门口。
　　“怎么过来这边了？”我笑著问他：“你头天上班，老板他们应该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桌筵吧？”
　　他看着我，眼神无辜：
　　“我想和你一起去吃。”
　　我忍不住笑：
　　“怎么回事，你原来可没见这么粘我，现在怎么变了？”
　　他眨了眨眼，不说话。
　　“等我一会。”
　　我加快手上速度，想要赶紧把手上事情处理掉，湛卢也不催我，等在一旁，很有耐心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我取下鼻梁上眼镜：
　　“好了，完成。”
　　“你的眼睛怎么了？”
　　“啊？”
　　“这个，”他指了指我手上眼镜：
　　“你原来没有戴过。”
　　“也没什么，”我笑了笑：“当文员久了，我老是低着头看材料，习惯不好，弄坏了眼睛。”
　　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当文员的缘故。
　　那间几乎和贫民窟没有差别的破旧小公寓里的灯才十五瓦，每次屋子里开灯时都暗得像阴天，我自己又不会换灯管，当时勉强试过几次，还不小心弄坏自己特地买来的那根新灯管，心疼得不行，又不愿意再花钱请人来装，后来凑合用着倒也习惯了，只是因为接了抄写和翻译的兼职，常常需要用眼，到后来猛然发觉时，眼睛已经坏了很多。
　　不过这些事情，我可不好意思告诉湛卢，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毕竟曾经是老师，我还想在学生面前留着点面子。

　　我随着湛卢一起下了楼，跟他一起走到停车场。
　　“咦？”
　　远远就看到一辆车特别眼熟，我刚想开口，湛卢就从口袋里摸出遥控器，摁下键，我随即听到熟悉的开锁声，顿时大惊。
　　这……
　　那辆鲜红色的法拉利550，是扈氏破产那一年我转卖出去的五辆车中唯一一辆跑车。
　　我情不自禁走到那辆车旁边，轻轻抚摸光滑车身。它被保养得很好，即使已经有了些年头，但是各个部位都没有老化的迹象，而车胎，大概因为原配的倍耐力磨损得厉害，换成了顶级的PZero Corsa。我仔细看了看右方后视镜，外沿有着明显的刮痕，是以前我在郊区公路上飙车时与一辆迎面而来的轿车擦身而过时不小心被刮到的，这辆车我无比宝贝，当时因为这点刮痕差点与对方车主争得打起架来。
　　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我还能再次遇见它。
　　“老师，”湛卢走到我身旁，轻声开口：“怎么了？”
　　奇怪，看他的表情，难道不记得我以前是它的车主么？原先我可是经常开着这辆车载湛卢上学放学的。
　　湛卢看着我，表情有些疑惑。
　　“没事…”我摇了摇头。
　　“上车吧。”
　　他替我打开副驾车门，等我坐了进去，阖上门，随后从车尾绕到正驾位坐上，正如很久以前，我也是以同样的方式，来为他打开车门。

　　行到半路上，我终于耐不住疑问开口：
　　“湛卢。”
　　“嗯？”
　　“你为什么会买一辆旧车呢？”
　　他原本一直握着方向盘，专注看着前方，听到我的问题，略微偏头看了我一眼：
　　“合眼缘。”
　　“一般年轻人不都是愿意买新车的么？”
　　内心疑问得不到解释，我追问他：
　　“凭你现在的薪水，买一辆全新的法拉利跑车也没有问题吧？”
　　“……”
　　湛卢很久都不开口说话，一直专注的开车，过了很久，车开到一家酒店门口，减速停下时，湛卢突然飞快的咕哝了一句。
　　“哎，你说什么？”
　　我没听清，转过头来问他。
　　湛卢此时脸红得可疑，眼睛水亮水亮，眉头皱着，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生气。
　　“反正你不懂。”
　　他硬邦邦的甩下一句话，用力推开车门下车，接着又把车门使劲儿甩上。
　　我哪句话又触怒他了？
　　这个别捏的家伙，怎么到现在这么大个人了还爱发小脾气？他真的是那个在美国总部口碑出奇好的副总经理湛卢？
　　摸着后脑勺，我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