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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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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告诉我我爸公司一夜之间破产,现在他突发性脑血栓,正送往医院抢救。
直到我赶到医院时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公司不是正迈入最佳效益期的吗?怎么可能说倒就倒?
完全没有真实感。
柳桐正在医院候着,我妈在家哭岔了气,根本来不了。我腿软得要打滑,整个人在要往地上倒,这个时候安源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扶住我带到休息位。
我忐忑不安,守在手术室外,极为神经质地狠命咬着拳头,一双手被我啃得伤痕累累。后来安源实在看不下去,强自喊了护士过来给我包扎,一边大声斥责我。挣扎着想要开口,我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吐不出一个音节来。
直到手术室灯灭掉,医生从里头走出来,我紧张到语无伦次,冲到他面前死命攥着他摇晃,医生取下口罩,扭过头向柳桐开口:
“命是救回来,只是病人年纪大了,血栓这种东西对老年人来说是致命的,请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算过了危险期后,病人的意识可能很难再清醒。”
柳桐上前跨一步,表情震惊:
“也就是说是中风?”
“没错,”医生点点头,指着我:“另外,护士长过来一下,我建议给他打半针镇定剂。”
我手一滑,松开他衣领,软软跪倒在地上,不能再开口。
那天晚上,终于知道什么是一夜白头。
第二天早上安源过来看我时,手上一个不稳,餐盘当即掉到地上,长大了嘴,惊讶无比的指着我,柳桐拿了镜子到我面前,我睁开眼看,两鬓原本被染上的暗红色全都褪掉,染上了斑斑白发。
“你这是怎么回事?”
安源伏到我面前,他表情震惊,眼睛里盛满了关切。
我却不愿意再开口说话。
心脏很难受,熟悉的撕裂般的痛感一阵一阵袭过来,我头痛了一整个晚上。
“先吃点东西,”安源递给我一块三明治:“来,吃一口。”
我把头别到一边。
“行了扈青!你别这么个死样子,不就是个小鬼,他都这么大人了,警方也在找,你还怕他出什么事不成?” 安源突然把手里盘子一摔,怒气冲冲朝我吼:
“再说扈叔情况总也比预想得好些,你这么着作践自己值得么?”
“安源!”柳桐走到安源旁边,一把按住他肩膀,力道很大的样子:
“别这样。”
安源沉默。
“无论如何,”柳桐走到我面前,向来冷漠的脸上严肃得很,神情却不复以往的光鲜,气势都有些萎顿,因为前一夜没有好好休息,他身上西服也没来得及换,都有些发皱:
“扈青,要挺住,咱们这次危机超乎预想,比以往任何一次情况都要严重,你必须振作起来。”
他的这声大哥,语气真心实意。
过了很久,我抬眼,朝他点了点头,费力的撑着扶手站起身。
没错,面前这糟糕无比的境况,还在等我去面对。
这段时间城中电视报纸大街小巷热议的焦点,大概都在谈论向来风光的本城扈氏企业因投资失败,资金链出现严重问题,内部高层分裂,一夜间坍塌。
接下来几个月,过得行尸走肉。
在我爸病倒后,柳桐暂替公司负责人的位置,忙于处理各种债权纠纷以及事务,病院外头天天守着一大帮媒体记者,时时刻刻万分警惕盯着特护间,企图见缝插针挤进来,家里不得不一而再地增加病房前保镖人数。柳桐为着那些事情,几乎忙得焦头烂额,每次挤出时间过来探望我爸时,看到他的模样都更憔悴一分,瘦得不像样子。他精神状况不佳,我也不多问他公司情况,以免再添负担,只是同他一起,默然守在我爸床前。
他始终没能再醒过来。一直卧在病床上,闭着眼,表情平静,不复原来总裁时的风光,也远离如今极端困窘的局面。他的病势来得突然而猛烈,我不死心,让医院反反复复做过几次核磁共振检查,确认他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不能苏醒,终于泄气的罢休。
关于公司的事情我插不上手,只能每天在医院和家中来回的跑,分头照看我的父母,因为情绪焦躁压力过大,我连着三个多星期都没合过眼,好好的休息一会。
我妈在家里不愿出门,她再没心思化那些精致的妆,成天成天的哭泣,保姆告诉我她的眼睛都肿得堪比核桃。头一天我从医院回家看到她素面朝天的面容时,懵神了几乎半刻钟。她脸上全是皱纹,形容凄切憔悴,老了很多。
那时,我怔怔的抚上她脸,抱着她肩膀,让她靠着我痛哭。
昔日周围那些巴结讨好的客人,此时无一人上门,我打出去许多求助的电话,对方或者语焉不详或者支支吾吾,抑或直接挂断电话。
所有人都知道,扈氏这次死得透彻。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很多藏在暗地里的东西早就已经腐烂得彻底,当时公司光鲜辉煌的外壳,经不起我爸那样狂热而不理智的猛烈撞击。
据说当时他因突发脑血栓,倒在地上抽搐时,周围竟有股东幸灾乐祸的大笑出声。
我再开车经过自家公司时,公司那栋位与市中心号称本城最豪华写字楼招牌早已被人砸掉,抱着纸箱的员工们从楼里慢慢走出来,同样的脸色灰败而颓唐。
挺住,挺住。
我一直攥紧了拳,这么对自己说,
然而事情仍然朝着更糟糕的情况发展,一天柳桐单进特护房,咳了一声,示意我出来单独和他谈谈。
“有人在暗地里下绊子。”
他直截了当的告诉我。
“什么?”
“原本我愿意付出高昂代价,就算是被重组,只要能让公司活下去,”他深吸一口气:
“但是不行,有人在背后施压,断了我们所有后路。”
我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什么原因?”
“不清楚,”柳桐又顿了顿:“但是我隐约觉得,对方是冲着你来的。”
“我?怎么会?”
“没错,但是这太荒谬,所以我又推翻这个结论。”
“我应当没有得罪过什么大人物…”我苦笑道。
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是班上那个姓王的学生,最后见到他时,他回过头一直看着我,眼神阴郁恶毒。
会有这个原因么?
我抱着手,摇了摇头。
王亮至多不过是个高中还未毕业的学生,短时期内怎么可能有办法到短期内爬上高位,对我落井下石?
柳桐看着我,表情肃然:
“总之,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轻轻点了点头。
安源开了车过来,低头跟在后头,一路上少见的闭了口不闹腾,他家与扈氏牵扯很深,同样受到了波及,虽不至于摇摇欲坠,同样处境困难。
柳桐手里拿着薄薄几张表单,跨进办公室门。
我看着他动作,突然觉得窒息。
“那个,”安源把我扯到一边,低声开口:
“我前后找了好几家侦探社,也专门托了警局的人去查,还是没有查到湛卢半点信息。”
突然一阵阵的发晕,撑住头,我用力揉着太阳穴。
“如果是单纯的绑架,早就应该有人打来电话敲诈,可是你看,直到现在,他平白无故消失,我们出动各种关系去找,完全搜寻不到半点讯息。”
小孩去了哪?
额边突突的跳着,我只是觉得内心茫然。
他能去哪?
最后见到他时,小孩冷淡的告诉我,他要去外面住,再问他具体地址时,他却不肯回答。当时怎么就不多长个心眼,没去问清楚呢!
真是没脑子。
我不住责备着自己。一天找不到他,我一天不能安心。
湛卢,你在哪儿?
再接下来的日子,我再也没有找到过他。
小孩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半个月后柳桐在媒体上发表破产声明,当时我坐在特护房里,翻开当日报纸,头条上刊印着扈氏大楼萧条败落的惨状。我回头看着我爸的病床,他仍旧无知无觉的昏睡着,面色平静安详,不受外界影响。昔日他为之奋斗一生付出全部心血的公司,在达到顶峰时暴毙,如果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表情?
我这样揣测,心里居然带着点隐隐的快意。
然而生活不会一直就这么平静下去,随之而来的破产清算以及各项环节,紧迫得让人无法喘息。
我甚至以财产继承人身份出面,卖掉了家中好几处房产来抵债,包括自己名下的那套正住着的公寓。
家里情况一下子变得困窘起来。
柳桐辞退了家里的管家和帮佣,他们收拾东西离开家时,我妈气冲冲闯开房门,对着柳桐就是狠狠一耳光。
“你这贱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拼命往上爬,不就是为搞垮我们扈家?!现在好了,公司破了产,你还想合着外人把扈家地皮也撬走!我可告诉你,老头子躺在医院还没死呢,你就想借着家难发财,我可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她一边说着,一边揪着柳桐衣领狠狠打在他身上,柳桐面无表情立在原地,毫不还手。我看不过眼,上前去拉我妈手臂,却被她一把挥开。她转头恶狠狠瞪着我:
“我真恨生出个这么痨的种,当初你爸把你踢出公司内层,你不吭声,现在外人来抢咱家财产,你也不吭声,反而帮着人来分自家地,扈青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你说些什么有的没的!”我忍不住动了火气:“柳桐不是这样的人,妈你说得过分了!”
“不,”柳桐突然开口:“阿姨,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我妈听着他这话,火气更大,下手也更重,她扳着柳桐肩膀往外推时,我正在旁边试图分开他俩,她手一歪,正好划在我脸上。
我倒抽一口凉气,脸上当即热辣辣一阵尖锐刺痛,下意识伸手摸上去,手上一片血渍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