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穆时

7、陈酿6

　　临近过年，已经谈不上严寒，路边堆着些没有融化完的积雪。程笛靠在公交站牌边，望着远处。没一会儿，路灯下就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等那身影在程笛眼中逐渐清晰，人也已经在程笛眼前了。

　　季肖怕程笛找不清楚他家的具体位置，于是告诉程笛在离他家比较近的一处标志性建筑物旁等他。

　　季肖一走过来，就见程笛嘴唇冷得已经有些发白了，他马上拉起程笛的手臂，一边走一边说：“你是不是傻？这么冷的天你不知道去哪个室内等我一会儿，我又不会找不到你。”

　　“万一呢？”

　　“没有万一，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季肖说了一句。

　　“成。”程笛弯起眼睛笑了。他没想到，这句让他十分有安全感的话，会在很多年以后，变成他逃也逃不开的宿命。

　　“等等同桌，我就这样贸然去你家不太好吧？”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们现在又没确定关系对不对，我觉得这不太好。”

　　“……”

　　季肖无语凝噎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亲爱的同桌，因为今年我也要一个人过年，所以能否邀请你以同桌的身份，到我家跟我一起吃个饭？”

　　“那这个身份，能不能…”

　　“不能。”

　　“行吧。”

　　到了季肖家门口，一见季肖家的房子，程笛脑子里反应出的第一句话是：季肖爸妈怎么比他爸妈还铺张浪费，买这么大一房子准备开个动物园吗？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害怕吗…”程笛接过季肖递过来的热水，问了一句。他就是一个人住家里的大房子害怕，才搬到学校旁边的小单身公寓的。现在看来，季肖家里这房子跟他家的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习惯了。”季肖应了一句，“你晚上是不是还没吃饭？”

　　“啊嗯，对。”程笛缓过神儿应了声，“同桌要请我吃什么去？”

　　“大过年的去哪儿吃，我做，你凑合吃吧。”季肖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走。

　　“哈？”程笛反应了一下，确定季肖说的的确是‘我做’，于是问了一句：“你会做饭？”

　　季肖点点头：“我会啊，味道合不合你胃口就不知道了。”

　　“合，一定合。”程笛当即来了一句，然后又瘫回沙发里感叹了一句：“我同桌也太优秀了。”

　　“行了，行了行了。”又一次听到车轱辘与地摩擦的“嗡嗡”声，张展抬手握住了叶子昂握着方向盘的手腕，“今天就到这儿了，不能再继续跟他们飙了。”

　　“最后一圈。”

　　“这话今晚上我听第四次了。”张展将叶子昂还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扯下来，“下车。”

　　叶子昂一把拉住了已经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的张展。

　　张展转过身，见叶子昂微微低着头，罕见的没有抬手将两侧垂下的头发撩上去。

　　叶子昂做事分寸感很强，无论什么事，向来都是点到为止。但今晚在这飙车，其他人已经换了几波了，叶子昂还没有停下来。张展知道，是他心里不大舒服。

　　张展叹了口气，抬手关上了车门，静了半晌，说了句：“最后一圈。”

　　等叶子昂开着车离开了飙车场，张展想了半天，说了一句：“程笛根本不知道你是认真的，这事儿你清楚吧？”

　　“清楚。”叶子昂一只手搭在车窗外，仰头吐了口烟。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知道你是认真的。”张展又问了句。

　　“他不幸福不快乐的时候。”叶子昂应了一句。

　　“如果他一生顺遂，快乐幸福呢？”

　　“那我打扰他干什么？”

　　叶子昂说完，就着靠在座椅上的姿势，侧过头看着张展笑了。那笑是十多年来张展从未见过的笑，它温柔，坦然，还带着些坚定。

　　程笛感叹了一整晚他同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学霸帅比厨艺还好。季肖做这两菜一汤算是成功把他的胃俘获了。

　　程笛看了看时间，然后煞有介事地清了下嗓子：“那个，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

　　季肖越过无语凝噎这一道程序，直接说：“亲爱的同桌，鉴于我们已经约定好今年要一起过年，所以今晚，你理所应当要以同桌的身份住在我家，现在我正式向你发出邀请，您意下如何？”

　　见季肖已经入戏，程笛也配合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下榻此处吧，值得一说的是，那个身份…”

　　“不能。”

　　“行吧。”

　　季肖家这别墅区远离闹市区，环境清幽，人也不太多，平时在这生活很清静，但现在马上要过年了，这里还是这副样子，就显得有些冷清，没什么年味儿。

　　程笛在手机上划了半天，在这个满手机屏幕都是红色和群发祝福的时候，耳边的确过于安静了。他左右看了看，能听到厨房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大概是季肖在洗碗。最后他起身走向窗边，想要看一看这别墅区其他人家是什么样子，却被这院子的宽敞阻隔住视线。他这一米之外人畜不分的视力也就不挣扎了，索性对着院子里一棵叶子已经掉光的树发呆。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程笛的思绪。

　　程笛回过头，见季肖刚刚把手里的果盘放到茶几上，这会儿正看着他。

　　他弯起眼睛走过去：“没事儿，就觉得你们这儿过年过得也太安静了，市区那边儿控制得严，但大家还是每年都想方设法弄出点儿动静来，你们这算是郊区，城管那群人鞭长莫及，倒还安静了。”

　　季肖朝程笛推了推果盘：“可能是这儿的人习惯了，每年都这样。”

　　程笛拿牙签扎起一块芒果丁放进嘴里，然后瘫进沙发里点了点头。他一边嚼着芒果一边看着季肖，看了半天，大概是有些入神了，直到季肖无意中抬眼撞上了他的目光，他才忙把目光移走，然后掩饰性地清了下嗓子，问了一句：“今年怎么突然自己过年了？”

　　季肖顿了一下，然后说：“我妈妈生病了，一直在医院，我爸工作忙，没时间回来过年。”

　　程笛点了点头：“那阿姨不需要人照顾吗？”

　　“我白天在那了，有人照顾她。”季肖应了一句，“你呢？怎么也一个人过年？”

　　程笛大剌剌地瘫在沙发里，又扎了块芒果放进嘴里：“我年年都一个人过，啊也不是，我有两个发小，他俩父母不严的时候可以跟我一起过。”

　　季肖想起之前在班主任办公室程笛说的话，顿了半天，也不知该不该问。

　　程笛倒没在意那么多，直接说：“我爸妈在国外做生意，我小时候他们就一直在国外，短的时候一年能回来一次，长的时候几年才回来一次。”

　　季肖搭在膝盖上的手莫名收紧了一下，顿了顿，然后抬起头问：“为什么，要到国外做生意？”

　　季肖这样一问，程笛正往嘴里送芒果的手也顿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调整好，笑着说：“这个…原因有点儿复杂，以后慢慢说，先当他们喜欢去国外好了。”

　　季肖微微收紧的手并没有松开，但他依旧看着程笛笑了，说了句：“好。”

　　北方的冬季，室外寒气凛人，室内暖意扑面。内外巨大的温差让窗户爬上一层薄薄的水蒸气，挡住了人朝外望的视线。室内的温度让人有些慵懒，渐渐的，屋内的人似是忘了外面正值寒冬，只顾享受包裹在周身的温暖。

　　程笛闻声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望着一边擦头发一边走过来的季肖，说了一句：“我同桌的腿怎么这么长啊。”

　　“贫。”季肖抬手把程笛横在沙发上的腿推了下去，坐在程笛旁边，“你一般，过年怎么过？”他想了半天，问了这样一句。

　　程笛枕着胳膊想了几秒钟：“有人跟我过就出去吃吃饭，没人的话，我就没把年当年过，平时怎么样就怎么样。”

　　季肖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那今年想怎么过？”

　　“同桌说怎么过就怎么过。”

　　季肖放下拿着毛巾擦头发的手，一侧头撞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完全不出意料。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狡猾地照进房间，新一年的第一天开始了。

　　春节在寒冬之中，却总能从人的心底蒸腾出热气，让人心里始终记挂着，新年到了。

　　平时早上叫都叫不醒的程笛，大概也因此唤醒了一点沉睡的生活仪式感——今天早上醒得特别早。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朝外看了看，还是觉得外面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郊区的春节。

　　坐着缓了下神儿，程笛起身走出房间，见季肖正往身上套棉袄。

　　季肖闻声回过头，见程笛从房间里走出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眼时间，然后问了一句：“怎么起这么早？”

　　“不知道，睡不着了。”大概是因为刚醒，程笛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慵懒，“你要出去？”

　　季肖听得有些出神儿，程笛一问他才回过神来：“啊嗯，家里没有菜了，我本来以为我买完菜回来你都不会醒。”

　　“等我几分钟，我跟你一起去。”程笛一边说着一边往浴室走。

　　“好。”季肖又把棉袄脱下来，坐在沙发上等程笛。他像平常一样滑着手机屏幕，只是一个字也没入他的眼，大概是因为心脏跳动的频率和往常不太一样。
　　“远吗？”程笛一边跟季肖走出院子一边问了一句。

　　“不算太远，在这片居民区的边儿上。”季肖应了一句。

　　程笛点了点头，朝四周望了望，这里家家户户除了门窗上的红色对联福字能跟春节联系到一起，还真的找不出其他跟过年相关的。

　　看了半天，他问了一句：“这附近都没有小孩子什么的吗？”

　　“有吧。”季肖应，“怎么了？”

　　程笛摇摇头：“没事，感觉有小孩子肯定会堆个雪人儿什么的，但没看见。”

　　季肖没忍住笑了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跟没见过雪一样。”

　　“…”

　　程笛秀了一路锁喉杀，如果不是地上有雪融化之后的泥泞，他大概还想来个过肩摔。

　　他们刚走出居民区，程笛就停下了步子。

　　“怎么了？”季肖问了一句。

　　“前面是不是过来辆车？”程笛眯着眼睛看着前面，“你给我念一下车牌号。”

　　季肖顺着程笛的目光往那边看，也眯起眼睛：“我也看不太清，好像四个八。”

　　“我去，那还真是。”

　　“什么？”季肖刚问了一句，就被程笛拉起胳膊朝那车开过来的方向走去。

　　程笛抬胳膊朝那车摆手，开车的人大概是有些急，一个急刹车停在程笛边上，窗户马上滑了下去。

　　“你怎么在...”程笛话说到一半看见躺在副驾驶上的人，马上问了一句：“怎么了？他怎么了？”

　　“喝多了，又感冒了，还高烧。”坐在驾驶位上的人语气略带焦急，“我得带他去医院，先走了啊。”

　　“诶别急，”程笛抬手挡住要关上的车窗，回头问了一句：“同桌你们小区有医院吗？诊所也可以。”

　　“有。”季肖点了点头，他看出程笛有些急，又补了一句：“今天不关门。”

　　“上车。”程笛说了一句，然后拉起季肖就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