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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归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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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是在镇上的另一头,吃过早饭以后两个人开着车过去,他们到的时候何琳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何洵看到她后原本还在笑着的表情顿时就收住了。
齐泽成冲她点了下头:“来这么早?”
“嗯,”何琳一时还有些无措,不断地看向何洵,“怕到时来不及,就早来了一会儿。”
何洵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衣服,大小合适,宽松适宜,将人的身量衬得高,看着也没个孩子样了。他看向何琳的眼神又很平淡,一丝情绪也没掺杂。
“进去吧。”
齐泽成对人说。
何洵走在最前面,何琳跟在他后面,齐泽成在最后,三个人默契地前后走着,谁也没想着并排。
何洵手里拎着的是一些祭品,齐泽成则拿着纸和香。
齐泽成把东西轻轻放在地上,看了下何琳手里的东西,到底还是说:“你来吧。”
她拎着的袋子里面也是祭祀用品。
何琳眼眶微红,冲他感激一笑,齐泽成轻轻点了下头,然后站远了一些。
何洵往旁边移移,看着这一切也没说话。
焚纸上香,最后上祭品。
何洵往后看了眼齐泽成,转过头把祭品的塑料包装打开:“小叔,你过来。”
何洵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是明白的,何洵把他算成家里的一份子,既然是家里的一份子,那就没有站到一边的道理,齐泽成也没想一直站在边上等着,他想等何琳结束后再继续的。
无论怎么说,何琳都是何家的人,老太太虽没把他当成过外人,他也没这样想过,但两个人总不好撇下何琳站在那儿,那样实属是不合适了,而且这里也不是解决恩怨的地方。
何琳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穿着,快速把手里的东西摆放好,然后站起身往旁边一挪,对齐泽成说:“小齐,你也来。”
齐泽成这才走了过来,接过何洵手里的东西,把下面的步骤给进行了。
拜祭的话应该要分先后次序的,以前家里没别人,何洵跟齐泽成两个人谈不上先后,但是何琳作为长女,理应排在他们两个人的前面。
她没赶着上去,而是先让他俩叩拜。
“还是你先吧,既然你回来了,那该有的规矩不能断。”
这是何洵说的话,也不能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既然跟何琳一块儿过来了,该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他也不想在外婆面前起什么争执、闹什么不愉快,礼数什么好歹要做到位。
他说话的同时一直看着墓碑上的遗照,外婆的模样一点儿也没变,和蔼笑着的样子。
何琳别了下头,看着墓碑上的笑脸时泪水就止不住了,上香献花,最后轮到另外两个人的时候她背过身,擦了把眼泪。
香没有燃尽,三个人就没立即走,但他们也没有什么能聊的了,最后在香燃完以后,齐泽成拉了下何洵,对何琳说:“跟老人家独自待会儿吧,都这么多年了。”
何洵顺势反握着他的手,也没出言反对。
他俩的动作太不一般的,不像是长辈牵着小孩儿的样子,关系亲昵,举止又自然,何琳想不注意都难,见她一直盯着何洵,齐泽成便轻轻拍了下何洵的手背,何洵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便不情不愿地松开了。
两个人并排走出去,何洵又拉过他的手,问:“她看见就看见了,有什么可藏的。”
齐泽成并是个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就算是在性取向方面他也一直没瞒过谁,周围的人都知道这回事。
齐泽成拉着他回到车里,解释说:“我没想藏,”他看着何洵恹恹不乐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了,“这种场合,你觉得合适吗?”
何洵半抬着眸子,斜斜看着他,乐了:“你怎么越来越古板了?”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啊,几年没见他都开始注重场合分明了。
齐泽成绕到驾驶位上坐着,开了车窗继续说:“这事不用瞒,”齐泽成从置物架上掏出还有小半盒的酸糖,往何洵嘴里塞了一颗,自己吃了一颗,“刚才是因为刚拜祭完你外婆,拉拉扯扯的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糖太酸了,跟以前比起来,酸度只增不减,何洵咬了几下快速咽下去,他现在越来越受不了这酸味儿了。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妈,这没办法改变,不管你承认不承认,”齐泽成见他满脸痛苦的样,又拧开了水杯的盖子递给他,“喝口水,下次别吃了,看把你酸的。”
“你这次买的酸,下次别买了。”
何洵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反驳他说。
看他脸色缓和了,齐泽成接着说:“她当年做错了事,作为孩子,你有权利选择原不原谅她,你做什么决定都合情合理,这个没人敢挑你刺儿。”
何洵又喝了一小口水,水杯是齐泽成的,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灌了茶叶进去,有些苦,又有些香。
“但你没权利阻止她回来看你外婆,”齐泽成把另一只手牵过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揉了两下,“因为外婆也很想她不是吗?”
外婆一直都很想念她,这种事情不用人明说就知道,外婆生前很多次都说漏了嘴,说只要何琳回来,一家人还能好好过日子,说白了,外婆怨的不是何琳当年离家出走,而是从此杳无音讯。
“说是不难过,但是我看小洵一见到她嘴角拉得可厉害啦,”齐泽成语调轻松,跟逗小孩儿似的,说着还上手把何洵的嘴角往上提了提,“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我看着你挺不开心的。”
何洵拿着那个保温杯,不知道咋回就瞎回一句:“你这保温杯性能一般,茶水都温了。”
齐泽成伸头喝了一口,吃了一片茶叶:“挺好啊,这保温杯又没惹你,你拿它出什么气,要拿也是拿我啊”说完又握了握他的手,又把话题跳了回去,“我看着你难过心里挺不舒服的。”
他今天总是要把事情帮何洵理一理的,这小子看着聪明有心眼儿,但有时候那心眼儿太实了,不撞墙不回头。
齐泽成的手掌一直是温暖干燥的,因为他经年需要使用理发工具,有些地方落了一层薄茧,何洵有时候就喜欢用指甲轻轻抠着。
他习惯地用拇指刮着何洵的手背:“不能因为她是你妈妈你就得原谅她或者跟她好好说话,我也从来不这样认为,”他看着何洵眼睫毛微动,知道是听进去了,“但你也不要有包袱,你不依赖任何人活着,这样做没有对不起谁。”
“你可以把她当作任何人,但是不要感到难过,小洵,”齐泽成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那样太累了,心里就那么大块儿地方,伤心进去了,其他的就进不来了。”
“我没有用长辈的身份拿乔、对你说教,这是我的建议,我希望你过得开心点儿。”
何洵没说话,齐泽成等不到回应自顾自笑了,挠了下他的手心:“给个反应啊洵哥,别就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何洵被挠得手心痒,缩了一下,垂垂眼眸:“我明白你的意思。”
“嗯,我也知道你明白,”齐泽成说,“就是她回来了你不适应,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何洵点点头,就是这样。他也没怨恨何琳,记都记不起来了,她一回来就像肉里扎进一个小木刺,不疼,但心里膈应。
“这不还有我的吗?”齐泽成拍了拍他的后背,把人带进怀里,何洵顿时就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他被这味道包裹着,忘记刚才要说什么了,“你做什么决定都行,我只希望你能开心。”
齐泽成拍拍他的背、拍拍他的头,哄道:“什么也不用担心,我永远在你背后给你撑着啊,掉不下去的。”
被齐泽成这么一说,何洵似乎真的没那么难过了,自从见了何琳之后莫名低沉的情绪慢慢消散,他的心透亮着,被齐泽成稳当当托着。
齐泽成看到何琳从里面出来,对何洵说:“她应该有话要对你说,一会儿我就在车里等你,然后一起回家。”
何洵坐直了身子,点头,眼神带着依赖性地看向齐泽成,齐泽成对他摆了下手:“等你回来。”
何洵下了车,关上车门,临走前还看了看齐泽成,齐泽成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何琳本想走到车前跟齐泽成说一声的,她有些话想对何洵单独说,但是没想到她人还没走到何洵就先下来了。
“小洵......”何琳喊他,想上手去拉,但还是忍住了,“妈妈......对不起你。”
何洵此时心里倒没其他想法了,何琳说什么他都先听着。
可除了这句“对不起”,何琳也没其他话了。
她的眼睛通红,想必刚才已经是哭过一阵子了。此时的她没了当年盛气凌人的傲态,神情上也没了不耐烦,她现在就好像一朵玫瑰花最终还是走向了凋零,露出了枯黄的颜色,残败的花枝也变得坚硬脆弱。
何洵没见过她这副模样,这不是他印象中妈妈的模样。
“我......”何琳拽了拽背包上的系带,眼神闪烁,“我就是回来看看,回来看看。”
她低着头,连眼睛都是看向地面,何洵看着她深陷的眼窝还有眼尾处,皱着眉出声提醒一句:“过得不好就离婚。”
何琳猛地抬头,惊讶看向他:“你怎么......”
怎么知道......
何洵没回答这话,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说:“他都家暴了,你还跟他过什么?”
何琳抬手捂了下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来的时候用粉底遮住了,但是夏天热,脱妆又快,刚才哭了就没注意补妆,还是被人看到了。
那些淤青很丑陋,她不想让何洵看到。
“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何洵继续说,“我们有血缘关系没错,但这都不是你我能控制住的,我过得挺好的,所以你不用觉得亏欠,没必要,我也不会记恨你,更没必要,今天要是换成其他人我还是会这样说,我过得好,也希望你能过得好,互不亏欠。”
这几句话不怎么好听,每一句话都拧着何琳的心,但他说得又没错,四两拨千斤地拨清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谁也不用拿血缘关系说事儿,什么都说不通的时候才会想到血缘关系,就好像什么矛盾在血缘面前都能得到化解一样。
“能再喊一声妈妈吗?”
何琳听了这话以后很久才点了点头,擦着眼角的泪,她眼里带着期冀和害怕,怕何洵不答应,又怕何洵答应了她没脸应下。
可何洵还是没能喊她,他喊不出口了。
何琳艰难地笑了笑,看向何洵背后:“他对你很好。”
何洵回头看了一眼,齐泽成人虽然在车里,但是视线就没从俩人身上移开过,何洵对他摇了摇胳膊,转过头回道:“我对他也挺好的。”
何琳想起他们刚才的亲昵,欲言又止,不过最后她还是没问,只重复一句:“那就好。”
说都已经到这份儿上,两个人也聊不下去了,何琳看了眼时间,对何洵说:“回去吧。”
何洵看着她神色悲伤的面容,抿了下嘴唇,说:“你先走吧。”
何琳笑了,这是她目前为止露出的最真情实感的笑。
“快回去吧,这次也让妈妈看看你的背影。”
她刚说完这句话,眼眶瞬间就又红了,何洵看不下,转了下头说:“能离婚早些离吧。”
何琳盯着他的侧脸,他跟自己长得有六七分像,尤其是眉眼部分,可也仅限于此了。
“好。”
她回复说。
何洵快速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走得扎实,但那背影是轻快的,何琳看着他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看到他跟齐泽成说了什么,引得齐泽成笑了,何琳整理了下情绪,这幅场景她不能再看了。
“琳姐,”不知道齐泽成什么时候下的车,没过来,就站在车门旁边,何琳听见他继续说,“老太太一直念叨着你。”
齐泽成只说了这一句话,而他要告诉何琳的所有事情也都在这句话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