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又盐

67、顾虑

　　以前齐泽成给他剪头发的时候就留短短的一茬，看着既清爽又利落，这次剪掉的头发不多，留至脖子中间，不失活力也不失稳重。

　　齐泽成用海绵轻轻把他鼻梁上的碎发擦掉，弯腰擦的时候猝不及防对上何洵突然睁开的眼睛。

　　何洵没移开，齐泽成倒是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何洵看着齐泽成微垂下的眼睫毛，轻笑了一下，声音不大，齐泽成看他一眼后垂下去，什么也没说。

　　整个流程结束以后，何洵把自己那件羽绒服穿上，边穿边问齐泽成：“小齐叔，这件衣服你还记得吗？”

　　齐泽成当然会记得，不然年前也不会看到这件衣服的时候就能失了下神，可不就是想起何洵那件了？

　　他点了下头：“记得，”齐泽成上下看了一眼，又问，“还保暖吗？”

　　何洵没答话，笑着把口袋翻出来炫耀一样说：“看，这口袋大着呢，每次都能装很多东西，我没舍得扔。”

　　衣服是何洵高三那年冬天收到的，那年两个人虽然一直没有说话，冷战着，但是冬天到的时候齐泽成还是托于岁给何洵送了衣服过去。

　　何洵当时以为齐泽成原谅他了，打电话过去依旧是没人接听，那天晚上何洵就抱着这件羽绒服，坐在齐泽成那个房间里的地毯上，贪婪地闻着房间里早就挥发殆尽的味道。

　　那一年家里的水电费一直是够的，何洵一开始也没注意，后来想起水电费去查的时候，发现余额充足，估计再用个两三年都没问题，他并不知道这是齐泽成一开始就缴好的还是后来缴的，也没必要去问。

　　齐泽成把毛巾搭到架子上，眨动着眼睛，跳过了这一话题，问他：“你是回去还是？”

　　“我等你一起吃午饭？”

　　这话倒是让齐泽成愣了一下，不过他还没开口回答何洵便又笑着说：“算了，我还是回去吧，还有工作要忙。”

　　都过来理发了还有什么要忙的，不过是何洵临时找的借口罢了。

　　“好。”

　　齐泽成回答得简洁，除此之外也就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罢了。

　　何洵感觉自己得赶快离开了。

　　“小齐叔，我走了，改天再见。”

　　何洵喊道。

　　改天是哪天他自己都不知道，那股思绪还是没好好按下。

　　这句话齐泽成没接，连个嗯也没有，目送着何洵那抹蓝色的身影消失了才转过眼睛，盯着刚刚那条毛巾发愣。

　　Vito过来的时候正看到他这副表情，从背后拍了一下把人拍了回来。

　　“发什么愣？”

　　说完娴熟地喊来一个小女孩：“晴晴美女，先帮我洗个头？”

　　晴晴哎了一下，踩着小碎步就跑了过来：“今天染发啊？”

　　“染个紫色的，”Vito应声，然后又转过头看了下回神的齐泽成，吐槽了一句，“熬夜了啊？看你憔悴的，年纪大了别学我们小年轻了。”

　　齐泽成对于他的尖牙利嘴没反驳，Vito自从打消了对齐泽成的心思以后，跟他说话是越来越毒了。

　　见他没说话，Vito吹了下眉毛，跟着晴晴去洗头了。

　　“他怎么了？来大姨夫似的。”

　　Vito悄悄问晴晴。

　　晴晴帮他揉着头发，不甚在意说：“这几天都这样，没睡好吧。”

　　“不像是，”Vito补了一句，眼睛一睁开，“何洵最近有没有来？”

　　晴晴刚来两年，对何洵并不了解，但是这个名字她听过。

　　“何洵？就是那个挺高的小帅哥？”

　　“对，就是他。”

　　晴晴恍然大悟：“噢！他今天一大早就来了，老大刚给他理过发，才走没半个小时呢。”

　　这么一说Vito便明白了，狐狸脑子一想，这里面的勾勾绕绕看得比当事人还清楚。

　　“那就是了。”

　　“是什么啊？”

　　晴晴疑惑问道。

　　Vito微微扭过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齐泽成，笑了下，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是原因啊。”

　　齐泽成手里调着色，问Vito想要什么感觉的，Vito从镜子里看着齐泽成，笑着问：“你俩事还没解决呢？”

　　说的是哪俩大家都明白，什么事也都清楚，齐泽成有些漠然的表情突然有点别扭起来，眼神一低，回道：“什么事？”

　　“嚯，还嘴硬，”Vito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齐泽成你这人没劲。”

　　齐泽成眼皮缓缓抬起来，顺带着眉毛逐渐聚拢，那表情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就在Vito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听到齐泽成问他：“真挺没劲的？”

　　Vito今天算是开了眼，被这句有反差感的话给逗笑了。

　　“先把颜色给我调好，我得赶紧染了，下午还有约呢。”

　　Vito催促道。

　　齐泽成表情放缓，若有所思。

　　“何洵也不小了吧，今年有二十五了？”

　　等齐泽成一点一点给Vito的头发上色的时候，Vito一边欣赏着自己的美甲，一边问齐泽成。

　　“嗯。”

　　紫色这种颜色很奇妙，张扬又低调，看着这紫色，齐泽成就能想起来何洵以前的一件紫色外套。

　　“长大了，上次瞧着都成熟多了。”

　　“是成熟不少，”齐泽成回道，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嘴边牵出笑意，接着说，“比小时候任性了点儿。”

　　两个人跟交流育儿心得似的，Vito摇了下头，揭穿他说：“说是这样说，你还是挺骄傲的吧？”

　　齐泽成抬起眼睛笑，一点儿也没藏，承认道：“嗯，他比我强。”

　　他之前只想着何洵能够过上安稳的生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遂意，不过何洵总是能够超出他的预期，现在他已经不能再给何洵设限了。

　　何洵就应该当一只飞鸟，飞向任何他想去的地方，而且他比自己强多了，自己忙活了小半辈子也只是守着理发店罢了，何洵可以也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那你觉得他过得好吗？”

　　Vito没跟以往似的嘴损，正经严肃问了一句，　　齐泽成沉默了。

　　何洵过得好吗？

　　齐泽成脑子里映出何洵十几岁时的的笑脸，眼神明亮且清澈，就算里面藏着许多秘密，那眼神分明也会表达愉悦。

　　而后他想到那两个夜晚，何洵眼里闪着熠熠不灭的灯火，照得齐泽成无法直视，看上一眼就觉得烧心。

　　见齐泽成没回答，知道他在想事情，Vito也没出言打断，直到最后齐泽成眼神微动，Vito才说：“何洵我接触得不多，但我能明白他的意思。”

　　以前他过来店里做发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何洵的目光，那目光很纯净，不似掺杂任何东西，但是Vito就是能从中感受到的欲望。

　　何洵这人，欲望和纯良交加，去掉哪一个都不是完整的他。

　　“他比你小了十一岁，年轻，有精力，生活圈子也跟你不一样，”Vito评价了一句，“你顾虑太多，想不通也合情合理。”

　　齐泽成被说了这么一通习惯性地想摸摸口袋，但是工作期间他不带烟。

　　“休息会儿，”齐泽成把Vito一整个头都上了颜色，然后进行下一个步骤，“我让人给你拿杯橙汁。”

　　Vito一耸肩，表示他都无所谓，也默认了齐泽成想离开的行为。

　　齐泽成转身拿过外套，快步走到外面的小阳台，趴在栏杆上，点了一支烟。

　　他最近抽烟频率高得离谱，以前就算抽，一个月最多只能抽完一包烟，这回直接一个星期就全消灭了。

　　熟悉的尼古丁味道进入鼻腔，齐泽成的大脑慢慢冷静下来。

　　只要是跟何洵有关的事情，齐泽成就难以保持镇定了，在两个人长达六七年的冷战中，齐泽成一直都是这样，他以前就会失眠，需要熏香助眠，这几年连熏香也没用了。

　　睡不着是很痛苦的，他脑子很疲惫，眼皮也很疲软，但就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各种方法也都用了一个遍，后来就顺其自然了，睡不着也不强迫自己了，Vito之前也提议让他去看心理医生。

　　齐泽成没去，因为他不敢，他怕别人洞悉了他的内心。

　　中午下班高峰期，马路上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堵，鸣笛声扰得齐泽成心烦，他掸下了烟灰，从高处看向这座灰蒙蒙的城市。

　　刚刚Vito说的话他不是没有听进去，那些话像箭一样一支一支插进自己的心脏里。

　　他当初领何洵回来就是为了能让何洵以后别走弯路、过正常的生活，其他的压根没想过。何洵的眼神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他自己都不清楚，而他也迟钝没有反应。

　　何洵那天晚上说得没错，他一开始就是以为何洵单纯就是好奇，所以想尝试一下，等何洵走出临水、去往更大的地方、遇到更多的人，慢慢就会把他给忘了，连并那份不愿被提及的心思。

　　年前看到何洵第一眼的时候他无疑是开心的，这是他一直照顾的小孩儿，但是下一秒想起横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又忍不住冷着脸。

　　他的表情倒是冷漠，可心里却一直放着鞭炮。

　　有多紧张只有他自己知道。

　　何洵说他好奇了这么多年，是不是也说明他都是真心的。齐泽成不怀疑何洵的真心，现在是轮到他别扭了。

　　齐泽成马上就是奔四的年龄，他在外行事老滑，能装得人五人六，店也越开越大，但是再次碰到何洵，那个小了他十一岁的年轻人，所有的勇气和果敢尽数消失，只留下那张故作冷静的脸。

　　一支烟很快就抽完了，因为他心里想着事儿，一不注意就烧到了手指，齐泽成把烟捻灭，到底是没忍住又抽了第二支。

　　等身上的烟味儿全散尽了他才进去，怕熏到店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