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又盐

63、急

　　齐泽成甩着一串的汽车尾气过来，刹车的动静有点大，在这寂静的早上太过惹耳，引起缩在网吧门口挡风的何洵侧目一瞧。

　　何洵只看了一眼，一点儿都没有犹豫，便认出了齐泽成的车子，过多久他都会记得。齐泽成这人果然念旧，没什么特别的喜好，车子开了几年也没舍得换。

　　车窗摇下来半截，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手背朝外向里面随意一摇，何洵看到后嘴边一拉，这什么动作跟招猫逗狗似的。

　　“上车。”

　　从车里之传来简单有力的两个字，齐泽成连个面儿都没露出来。

　　何洵动了动嘴唇，搓了搓自己有些发麻的手指，然后裹着衣服直接坐到了后面，齐泽成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眼神里的不悦布满了整个车里。

　　才几天没见，何洵觉得像是过了几年，猛一见到齐泽成什么都顾不得了。

　　“下去。”

　　见何洵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还傻里傻气故作一张成熟稳重的脸，齐泽成顿时就来气，淡淡吐出了两个字。

　　何洵表情一怔，他倒没生气，撩起眼皮看了眼齐泽成，然后慢吞吞地打开车门。

　　“行。”

　　现在齐泽成的情绪也真是难猜，一阵一阵的，让下车就下车呗，反正今天他过来指定有安排，齐泽成才不只是过来接他这么简单，事都没说就让人下车，齐泽成也当真冷酷，只是何洵现在早就修炼得顾不上脸皮了，早先要脸那会儿不也什么没落到。

　　“重新上。”

　　看着何洵满不在乎的态度，齐泽成又皱着眉说了一句。

　　“行。”

　　何洵盯着熟悉的车子，回答的还是这么一个字，他把后门关紧，然后走到前面，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子这才缓缓启动。

　　“大半夜的当我是司机？”

　　齐泽成脸都没扭，眼神别过来一下，毫不避讳表达自己的不满。

　　何洵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不过因为身边坐着的是齐泽成，所以他虽有困意，但脑子尚且清醒。

　　“没啊，这不是太长时间没坐了，生疏了不是。”

　　何洵回道。

　　齐泽成从鼻子里冷哼了一下，并不接话，对于何洵这种啷哩啷当的态度和油嘴滑舌的语气他都懒得开口理会。

　　“说吧，小齐叔，什么安排？”

　　车子都驶出一段距离了，齐泽成还是闭口不谈此行的目的，这不太像是他的性格。天边微微亮，何洵把头扭向齐泽成那边，问了一句。

　　齐泽成丢给他一记莫名的眼神，惹得何洵顿时心头一紧，这就要复盘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蠢事。

　　那眼神他不陌生，之前每次他犯重大错误的时候，齐泽成都是用这种眼神看他，然后他就会跟着齐泽成的节奏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

　　“怎么了？”

　　心一虚这说出来的话就显得更虚了。

　　听着这破小子说话少了些刚刚吊儿郎当的态度，齐泽成缓缓开口道：“回留泉，你说什么安排？”

　　何洵眼神慢慢变得清亮起来。

　　冬日的晨光照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光线从天空中洒出来，一种晴日的迹象。

　　“嗯。”

　　他身子坐正了些，熟练地从下面的置物袋里掏出一盒牛奶。

　　“空腹别喝，”齐泽成出声制止他，随后轻咳了一声，顿住没有顺着说，何洵已经撕开吸管包装了。

　　“你知道就好。”

　　齐泽成往下接了一句。

　　何洵直接把吸管插进去，小口小口吸着。

　　牛奶是一直放在里面的，冬天早上喝还挺凉的。

　　一盒牛奶下肚，冰凉冰凉的，何洵捂着肚子，轻轻揉着，对齐泽成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跟我一起见外婆了。”

　　车子出了市，前方的景色开始陌生。

　　何洵把牛奶空盒捏得作响，齐泽成瞥过来一眼，没说话。

　　“你就那么不想搭理我？”

　　何洵逮到了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就连带何洵回老家的路上也是如此。何洵只觉肚子里的凉气顿时冲到了嗓子眼，他追着问了一句。

　　“不然呢？”

　　齐泽成反问过来，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也丝毫没有挑上去。

　　何洵笑了，把手里的牛奶盒投到垃圾袋里。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带我回去？不嫌烦吗？”

　　他继续问。

　　怎么可能不烦？

　　何洵是变了的，性格跟以前也有些不一样了，他更成熟了，少了点儿之前的局促和小心翼翼。

　　齐泽成是烦透了的。

　　从那天偶然遇到何洵后连抽两根烟、回到家里又抽了三根开始，他就已经烦得想掀翻这片天了。

　　这小子浑了点儿，说话浑，看人的眼神也浑，嘴里全是混账话，齐泽成接都接不住。

　　“烦。”

　　齐泽成稳稳当当开着车，安心看路，扔出来一个字算是回答了。

　　“哎，”何洵歪过头，盯着齐泽成的侧脸，“烦你还过来接我？”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齐泽成动了动嘴角，然后幽幽递来一眼：“自作多情什么？你既然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去看看你外婆。”

　　“你没必要......”

　　“这么多年了，算是我给老人一个交代。”

　　齐泽成打断他补充说道。

　　何洵果然闭口不再说话了，直勾勾看着齐泽成的唇角。

　　这句话无疑是把两个人的关系划得一清二楚，一开始两个人是怎么联系到一起、又是为什么联系到一起，这些都是有原因的，如今算是做一个了断，毕竟以后两个人能碰面的机会不多。

　　“合适吗？大过年的你给外婆说这个？”

　　何洵眼中含着怒气，但是齐泽成没能看到。

　　“有什么不合适的？”齐泽成拧了下眉，“那不然说什么？”

　　“说什么不行非要说这些？”

　　何洵也火了，看到齐泽成这么着急划清界限他的心一梗，音量不自觉地就加强了。

　　“你急什么？”

　　“我哪急了？”

　　“你没急说话这么冲？”

　　“.......”

　　何洵赌气似的别过脸，留出来半个后脑勺。

　　“我当你这几年长大懂事了，说起话来竟还比不得以前。”

　　齐泽成没给他留情面，直接揭短。

　　说什么不行非得把他跟过去做个对比，何洵气不打一处来，以前懂事以前乖巧可你不也是被气得搬家了？

　　“那你到服务区把我放下去，省得碍眼。”

　　“你别给我闹。”

　　齐泽成严肃起来还是能吓得住人的，何洵不服气，但也当即就噤声了，而且齐泽成压根也没给他胡闹的机会，因为到了服务区的时候他没停，车子一加速溜烟儿就跑了。

　　“你可真行，”何洵看着逐渐远去的服务区，满眼不可置信，“我都说了去个厕所。”

　　肇事者凉凉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不让你空腹喝凉牛奶你怎么就不听？忍着吧。”

　　这一忍就是将近两个小时，因为憋得慌，何洵分不出精力继续招惹齐泽成，只求这车快一点。

　　最后一落地何洵找地方放水，有一种再世为人还能跟齐泽成泯恩仇的错觉。

　　他跟齐泽成可没什么仇，是齐泽成跟他有仇。

　　两个人没有歇脚，买了点儿东西后就直接去了墓园。

　　墓碑前有一束早就枯萎的花。

　　齐泽成把枯掉的那束轻轻拿下去，然后把贡品和花都一一摆上去。

　　做完这些以后，齐泽成深深地看着墓碑上面的照片，看了好长时间，一句话也没说，最后他慢慢转过身，难得平心对何洵说：“跟他们说会儿话吧，车里等你。”

　　说的话跟以前一样。

　　何洵点了下头。

　　此时墓园里一片寂静，没有下雪，晴朗的日光倾洒下来，何洵抚摸着照片，亦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该说的早就已经说完了。

　　最后他出了墓园，看到了蹲在车旁抽烟的齐泽成。

　　齐泽成抽烟的动作一如往常，何洵模仿过，可总是不对味儿。

　　何洵学着他的样子蹲下，然后从齐泽成手里的烟盒里抽出来一支，就着齐泽成的烟点燃，猛吸了一口，眯着眼看到齐泽成的表情。

　　齐泽成脸上没有责怪，连吃惊都没有，表情很淡，简单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学会的？”

　　“两三年了吧。”

　　何洵在烟雾里回忆着。

　　其实不止，真正学会是在两三年前，但是第一次抽烟是在高中，齐泽成走后的那个高三。

　　“嗯。”

　　齐泽成淡淡地回应，何洵觑了他一眼，用胳膊碰了碰他，对方扔过来一记眼神。

　　“你怎么不说了？”

　　“说什么？”齐泽成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着那根烟，拨开云雾似的明白了何洵的意思，“你也没说吧。”

　　“我没说。”

　　车里两个人还在为此争论，但是真正见到了两位老人，谁也没说一句话。

　　“你过得不挺好的，”齐泽成说，但说得不诚心，更像说反话，“不说他们也都知道。”

　　何洵听了才感知到两个人说的话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他盯着眯眼吐烟的齐泽成：“你要说的就这个？”

　　“不然你还想说什么？”

　　齐泽成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何洵心里仿佛蹦出来一只小麻雀。

　　“回来过了？”

　　齐泽成问他。

　　“嗯，”何洵没嘴硬遮掩，反正花都被人看到过了，“先回的这边。”

　　齐泽成慢悠悠吸着烟，何洵陪着他吸，他吸上一口何洵便跟着吸一口。

　　“以前也回来过，对吧？”

　　齐泽成半抬起眼皮问。

　　“嗯。”

　　何洵诚实应声。

　　他以前会回来看看外婆，然后再走，外派的第二年也回来了一次。只是他从来没有去见过齐泽成，不是没想过，而是当初他走的时候，对齐泽成说了他会躲得远远的，不让齐泽成见到他。

　　齐泽成猛吸一口，然后又呼出来，他呼出来的烟和何洵口中的烟一道儿，进了何洵肺里。

　　何洵被呛了一下，他听到了齐泽成的轻笑声后又被呛了一下。

　　“挺好。”

　　到底什么挺好齐泽成不愿说了，一支烟都没抽完他便掐灭丢了，何洵只得跟着也把烟掐了。

　　“你怎么回去？”

　　齐泽成站起来，就算何洵长高了还是没能长过他，他稍一低头便能看到何洵的头顶的发旋。

　　“啊？”

　　这话何洵没能听明白，注意到齐泽成的表情后一个念头顿时就冒了出来。

　　“你生气了？”

　　话虽过了脑子，可何洵还是故意问他。

　　齐泽成脸色微变，原本表面的风平浪静被何洵这个问句给搅乱，还没开口说话就又被何洵的话整得恍若喝了一整罐红牛。

　　“因为我回来没去找你？”

　　齐泽成鼻子里冒气，何洵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狡黠，从黑色卫衣里露出细白的脖颈，脸上挂着一抹玩味的笑，齐泽成恨不得刚刚掐的不是烟，而是何洵。

　　“何洵，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齐泽成情绪上脸，此时脸色微红，加上他那种腔调，搞得何洵有点心不在焉。

　　“你是我叔，我哪里自作多情了？”

　　“我可不是你叔。”

　　齐泽成横了他一眼，不认这称呼。

　　何洵慢慢扶着膝盖起身，跟齐泽成对视，问：“你急着否认什么呢？”

　　“我哪急了？”

　　“你看看，你这分明就是急了。”

　　情景复现，角色设定颠倒，和之前在车子里的状况并无多大差别。

　　齐泽成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淡定下来，自己一把岁数了碰到何洵这么个泼皮无赖，还能被气得胡言乱语？

　　“你自己回去吧，我有事。”

　　齐泽成捡起一开始就被何洵打岔的话，这下连问都不问了。

　　看着那熟悉的车屁股，何洵撇了下嘴。

　　真生气了。

　　真不管他了。

　　他这次回来拢共就见了齐泽成两次，可每一次两个人都是不欢而散，且每次散后何洵的心都是一抽一抽地疼，疼的同时又觉得快乐。

　　他可能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