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又盐

61、故人

　　再遇到齐泽成的时候何洵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或者难堪，面前就是那位自己苦苦想了几年的人，前几年何洵还会在梦里见到他，后来那人便狠下心，居然连梦里都不肯施舍一眼。

　　齐泽成把掉在地上的宝蓝色羽绒服捡起来，又轻轻搭在椅子上，手并未立即就移开，而是抚在上面，就像是在感受上面的温度，之后随意笑了下就要走，抬头看到来人的时候，眼睛缓缓睁大，脸上的表情让何洵难以辨别是惊喜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齐泽成待大脑重启后忙把手从那件羽绒服上收了回去，脸上又是那种冷静陌生的模样。

　　没人肯再向前一步，也都没开口自然地打声招呼。

　　当年走得那么难看，再见时也丝毫没有缓和，尽管这中间已经隔了很久了。

　　何洵喉咙像是被塞了一团纸进去，上下都接不上气，逼得眼睛生涩，他这时疯狂想要一个支点，物理上的和心理上的。

　　那张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模样就在眼前，左右不过几步的距离。

　　何洵再怎么做好心理建设，可真的见到齐泽成的时候他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说自己很想他？梦里梦外都在疯狂想他，想拥抱他，将两个人都揉到一起？

　　何洵视线有些朦胧，他快速一别眼神，盯着齐泽成脚上的鞋。

　　“齐哥，怎么了？”

　　适时的一道声音将两个人从怪异的气氛中解救了出来，何洵抬头，眉头突然皱了一下。

　　Vito一头红棕色的卷发赫然入目，下面还是那副无一不精致的五官，何洵跟他对视一眼，太阳穴便突突了两下。Vito带笑，顿时便认了出来何洵。

　　“小洵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洵手里的空盒子还拿在手里，此时缓解了何洵手足无措之感。

　　原来他还是会心慌。

　　见到齐泽成身边有其他人会不知所措。

　　“刚回来的。”

　　他开口说。

　　“这次在家过年吗？”

　　Vito又问。

　　何洵卡壳了。

　　回家还能回哪里。

　　“不了，过两天就走了。”

　　他说了一句谎，说谎的同时还用余光扫了一下齐泽成。

　　齐泽成一直用刚刚那种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心都拔凉拔凉的，Vito看齐泽成一直没说话，用胳膊肘顶了顶：“怎么不说话？”

　　这略带着熟稔的小动作收到何洵眼里，扎得慌，他微微别过眼神，苦涩感又袭来了。这种感觉何洵一点也不陌生，有多少个夜晚，何洵都是靠着这中感觉来麻痹自己的。

　　太扎人眼睛了。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何洵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扫了一下，然后盯着齐泽成那双褐色眼睛，心里泛酸，他捏紧了盒子，喊了一声：“小齐叔。”

　　闻言齐泽成脸色微变，渐渐蹙起了眉。

　　何洵的心被刀捅了几下一样，生生划出了血，说出来的话仿佛不受自己控制。

　　“还在生我气啊？都这么多年了。”

　　二十多岁的男孩长开了，完全就是一副大人的模样，神态没怎么变，个子变得更高了，齐泽成基本上不用俯视跟他讲话，这个长相，走到街上也是被关注的对象。

　　只是这嘴巴比以前利索得多，不仅利索，还挺毒，专挑伤人的话说，怎么伤人怎么说。

　　“我都忘差不多了，叔叔也别放心上了。”

　　何洵接着说。

　　看着齐泽成脸色越来越沉，他在刀子划过心脏时竟生出一种别样的快感。

　　Vito看着这俩人磁场有些不对付，一时也没开口说话，悄悄用狭眸打量着两位。

　　而何洵情绪有点失控，把Vito看向齐泽成的眼神当成绵绵情意，把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当成了怜悯。

　　当初Vito追齐泽成的时候，店里哪个人不知道。

　　于是何洵看向齐泽成的眼神里凭空多出了一份怨意。

　　“洵儿！等久了吧，我肚子突然疼拉肚子来着，”顾衡一路小跑着过来，看着这么一小圈人，问，“怎么了，这是？”

　　顾衡看着这两位各有不凡的人，脸黑的那位温雅中带着坚韧，旁边那位雌雄莫辨。他眨了眨眼睛，又看向何洵。

　　“这位是，”何洵看着齐泽成，对上齐泽成的视线，没有后退，给顾衡介绍说，“我叔叔。”

　　“叔叔好。”

　　顾衡这个缺心眼的被他唬住了，一开口自然顺嘴一说。

　　齐泽成的脸更黑了。

　　“这位，嗯......”何洵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Vito了，怎么介绍都挺不合适的，“我叔的朋友。”

　　“叫我Vito就好了。”

　　Vito笑着接了一句。

　　“你好。”

　　顾衡说。

　　“小洵，这位你不介绍一下吗？”

　　Vito冲他一眨眼，对何洵说，然后转过头看了眼齐泽成说：“我想你叔叔也想知道。”

　　何洵顺着他的目光又看向齐泽成，两个人之间仿佛火花四射。

　　“噢，是，我该介绍一下的，他叫顾衡，是我大学室友，”何洵说，“还是我朋友。”

　　“朋友啊。”

　　Vito夸张一说，弯起的眼睛却看向齐泽成。

　　齐泽成没理会他的拉长的语调，对顾衡点了下头。

　　顾衡再怎么缺心眼这会儿也知道了这几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有些拘束地笑笑。

　　“你们这是？”

　　何洵突然开口。

　　原本就安静尴尬的氛围更显尴尬。

　　Vito歪了下头，俏皮一笑。

　　这就差没直说我们是一对的了。

　　何洵脸上的笑就要撑不住了，自己猜跟对方直接说哪能一样，他没说话，而是求证似的看向了齐泽成。

　　齐泽成的沉默让何洵顿时心如死灰。

　　手里的盒子被捏得咔咔作响，何洵猛地笑了，把顾衡吓了一跳。

　　“嗯，”何洵眯起的眼睛一点也不真实，那笑容用力过猛，整个人的表情都有些生硬，“改天去看望小齐叔。”

　　齐泽成刚刚一直没说话，那表情那眼神就像能把人生吞活剥似的，此时他嗤笑出声，带着一股讽刺嘲笑意味。

　　“欢迎。”

　　丢下这两个字人便离开了。

　　Vito歉意一笑，立即跟了上去。

　　他的背部还是那么宽阔挺拔，背影还是很好看，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样子还是没变，只是随着年岁的增加，连眼尾处的细纹都显出一种味道，他这个年纪，对何洵的吸引力只多不少。

　　何洵自知心里从未放下过他，所以从来不敢回来看他一眼，就算是偷偷看一眼也是不敢的，因为他清楚，只要看了一眼，他便会发疯似的想扑进齐泽成的怀抱，那些被自己压制的欲望、释放出来的信息都会一股脑全暴露出来，而这些只会给齐泽成继续带来困扰。

　　齐泽成就是不爱他。

　　不然分开这么多年，齐泽成怎会一个电话也不打给他、每次过年他发过去的短信都没等到回复？

　　何洵就像突然消失在了齐泽成的生活里，而齐泽成却从来没有从何洵的生活里消失。

　　餐馆门上的铃铛响了几下，何洵看着那道身影逐渐消失，身体失去重力一样踉跄了两下，顾衡连忙扶着他，正要开口却止住了。

　　只见何洵眼里泛着红。

　　他还是无法自然面对齐泽成，刚刚那露出来尖牙利齿和爪牙让他觉得既痛快又难受。

　　何洵把着餐桌边，脸上痛苦万分，顾衡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过，在他眼里，何洵一直淡淡的样子，大悲大喜从未有过，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这人有些冷漠，只有深入接触了才明白这人心里的火热。

　　顾衡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他直心肠直脑回路，就只会干巴巴说几句“别难受了”、“想哭就哭吧”等这种话术。

　　他不知道何洵具体难过的点，可明白和刚刚那位男人有关，何洵喊那人叔叔，但是话语之间丝毫没有亲戚之间的感觉。

　　不亲昵、也不似有仇。

　　千丝万缕又错综复杂。

　　上大学那会儿他帮班长统计过学生的家庭信息，何洵那时候分明就是没有亲人的，而何洵也说过，他家里没人了。

　　这位叔叔不像叔叔的男人，居然能够牵动何洵这么大的情绪。

　　等何洵慢慢平复好心情，又开始着手把饭菜打包，不吭不响的，眼睛红着，顾衡帮着他，听到何洵说：“他是我小叔，只不过没有血缘关系。”

　　刚刚那副愤世嫉俗、阴阳怪气的样子是他，现在一副坦然从容说出往事的模样也是他，他仿佛置身于两个极端，哪一个都不完全是他自己。

　　顾衡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最后也只是点点头，再多的疑问也没问出口。

　　缺德的事他干不来，也没想逼何洵说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只是这份感情他看着都觉得苦。

　　这六七年里，何洵一个人默默承担着，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局外人看得再清也不敢胡说，特别是在感情上。

　　“就那么喜欢啊？”

　　最后顾衡问他。

　　何洵手揣着口袋里取暖，下巴缩进毛衣里，情绪安定下来后眼睛明亮着，似是之前青涩的模样。

　　“嗯。”

　　他从十七岁就喜欢的人，一直都没放下过。

　　每看上一眼，便会多喜欢上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