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又盐

56、北上

　　高三那一年过得极快，快到何洵来不及反应就结束了。

　　那一年的记忆并不清晰，何洵只能回忆起那年的冬天很冷，齐泽成之前所说的冷到骨髓他感受到了。

　　就算裹着羽绒服也还是会冷。

　　羽绒服是齐泽成托于岁送过来的。

　　那天何洵正要去学校，外面雾蒙蒙一片，天色都没开始放亮，下了楼就发现于岁从停车场那边走过来。

　　路灯昏暗，看人都有些模糊，而且何洵走路上也没有看人的习惯。他是被于岁给喊住的。

　　这么早的天，在这里碰到于岁绝非什么偶然，何洵当即停下脚步，看清来人之后往对方那边走。

　　“小于哥，你怎么来了？”

　　何洵问他，脸上戴着厚厚的防霾口罩，出声也是闷闷的。

　　于岁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递给何洵，何洵接过来，一点儿也不重，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这是？”

　　于岁只露出一双眼睛，带着手套搓手：“那啥，衣服吧，你叔买的。”

　　何洵沉默一会儿，盯着地上的白雪点了头，声音发哽：“嗯，好，谢谢小于哥。”

　　于岁脸上划过一丝不忍，到底还是说一声：“没事儿啊，你好好复习，你叔他，挺好的，别怨他。”

　　何洵和齐泽成之间发生了矛盾他一早儿就知道了，只是没想过这矛盾会这么深，连齐泽成都搬走了。

　　“没，我没怨他。”

　　何洵从来就没怨过他。

　　再多的话就没办法说了，楼下冷，何洵赶着上学，于岁又得急着去上班。

　　“小于哥你怎么来的？”

　　临分别前何洵问他。

　　他来得太早了，看样子也像是踩着点来的，要不然怎会这么巧，何洵一下来他就刚好出来。

　　“我开车来的，”于岁回道，回完一句又赶紧催着何洵去上学，“去上学吧，照顾好自己啊，学习也别太拼，身体重要。”

　　何洵有心想多问几句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最后也只是简单吞吐了几句，说让于岁工作也别太拼，注意吃饭等。

　　于岁跟他摆了下手，看着何洵的拔高的身影消失了这才转过头回停车场，人还没到，那辆黑色的车子就出来了。

　　于岁看到后，摇了下头，而后坐进副驾驶位置上，看了齐泽成一眼，说：“老大，小洵说让你工作别太拼，注意身体。”

　　刚刚何洵那两句话尽管是对他说的，但又不只是对他说的。

　　在楼下站那么一小会儿何洵的眼神频频落到他身后，他也知道，何洵这是想见齐泽成。他没戳破，把齐泽成交代的事都给何洵说了。

　　齐泽成只是嗯了一下，然后就开车离开了。

　　他是易瘦体质，稍微有点什么操心的事体重就会下降，于岁看着没多少精神的齐泽成，到底还是没忍住提醒一句：“老大，你真的休息休息吧，都要瘦脱相了。”

　　齐泽成没回答，清晨交通尚好，没有堵塞，那车子开得很快。

　　“我心里有数。”

　　齐泽成回道。

　　于岁便闭上了嘴巴。

　　这半年来齐泽成一心扑在了工作上，经常性地出差，明明有些事情不需要他去，他仍然亲历亲为，吃饭、睡觉等都是将就着来，店里的员工都看不下去了，可他还是像个永动机一样连轴转。

　　于岁是真搞不明白了，明明两个人都挂念着对方，为什么连关心都是悄悄的？那天他去接水，碰到了坐在椅子上的齐泽成，他还真不是故意的，眼睛一扫就看到了齐泽成正在缴纳水电费，还是给万渊那边缴的，何洵住的那个小区。

　　互相折磨什么呢？

　　何洵有时也想不明白了。

　　就像现在这样，齐泽成也会关心你，但就是不见你，也不会接你电话。

　　何洵盯着手机屏幕暗下去，他再按亮，重复进行。

　　那一年何洵的成绩一直很稳定，花这么多心思在学习上要是再学不出个什么来那可能真的不适合读书了。

　　勤能补拙，且何洵知道动脑子反思，在高三上学期结束的期末考，何洵冲进了A班。

　　高三寒假只有短短三天，过了初一以后，初二就直接回学校了，那年的春节他是一个人过的，年夜里给齐泽成发了条新年祝福，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回复。

　　他说他不怨齐泽成是真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觉得齐泽成冷酷。

　　书都读了这么久了，他再也没了那种想要退学的念头，他只想着高考发挥好点儿，然后跟齐泽成说，他并没有辜负期望。

　　几个小伙伴也都各自收了心，联系变得少了，也就是在放假的时候会吐槽一下班主任或者学校的管理制度，时不时就畅想以后考完了该怎么去放松。

　　何洵没想过这些，他只想齐泽成。

　　疯狂地想念。

　　那个时候何洵还错误地认为，只要他考出了好成绩，齐泽成便会回来了。

　　实际上并非如此。

　　那年高考何洵考出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分，634分。

　　他查出分数以后直接给齐泽成打了电话，忙音没打过去，他又打了第二个，依旧没打通。他看到分数后的喜悦和激动慢慢冷却下来，给齐泽成发了条微信。

　　之后于岁打电话过来恭喜他，说暑假让他好好玩儿。

　　电话里全是老师、朋友恭喜祝贺的声音，他一边回着对方，一边心不在焉。

　　最想得到的祝福他没能得到。

　　填报志愿的时候何洵没想过要出去，就打算读个当地的大学，石老师眼里带着隐晦不明的责备，说他得出去看看。

　　看什么呢？

　　看齐泽成口中的大千世界？

　　他好似跑马拉松一样终于到了终点，他已经获得了一个很好的成绩，之后的奖励他一点儿也不关心。

　　于岁在微信里劝着何洵，可是何洵油盐不进，别人说什么他都能轻飘飘地一句话给堵回去，饶是于岁这个好脾气的也被他折磨得想要发火了。

　　他是打定主意了的。

　　想离齐泽成近点，这样也有错？

　　填志愿最后一天，齐泽成回来了，带着一脸的沉默和不悦，何洵的欣喜在当时仿佛一场讽刺的闹剧。

　　他说何洵你在闹什么。

　　何洵在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眼睛顿时就模糊了。

　　将近一年未见，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他明白了齐泽成回来一趟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是在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作如此？

　　何洵看着齐泽成有些瘦削的脸，心里划过一阵心疼。

　　“小齐叔，你不想见我的话我就躲得远远的。”

　　这是何洵在那天对齐泽成说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就算考得再好齐泽成也不会再回来，何洵这下连最后能够把持的稻草也消失了，他好似再也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齐泽成开心了。

　　不能和齐泽成在一起，和让齐泽成觉得痛苦，何洵情愿选第一个，反正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面对齐泽成，他总是一退再退。

　　那年九月，叶子仍然绿意盈盈的时候，何洵去外地读书，期间便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地方不像临水这般四季分明，那里春秋两季极其短暂，两个季节之间没个过渡期，那里没有槐花香，也没有紫米酥这种点心。

　　何洵逛了一条一条的街道，看到熟悉的背影就忍不住想要注意，就算他知道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齐泽成。

　　何洵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他就是怨齐泽成，这个他得承认。

　　怨他和爱他并不冲突，他往往想起齐泽成冷漠的态度就感到心绞着疼，可想起齐泽成对自己好又觉得眷恋。

　　当初齐泽成说的先养他三年，以后再让他决定自己的路，可是他读大学的时候齐泽成依旧给了他学费，这些何洵没要，还在临走之前给齐泽成寄了一张银行卡回去。

　　他这几年攒了一部分，再加上外婆留给他的，有不少一笔钱。他留够了学费和生活费，其余的全部还给了齐泽成，尽管他知道这些钱不足够偿还齐泽成，可他心里别着劲儿，跟自己过不去。

　　齐泽成勃然大怒，再怎么想拎着人的领子大骂一顿也没办法了，那人早已北上，去了那个距离临水有六百七十公里的地方。

　　那天晚上齐泽成醉得厉害，眼睛通红，醉醺醺地说着胡话，于岁送他回去的时候触目伤情也感到心疼。

　　这跟知道何洵成绩后高兴醉了酒的神态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先是把齐泽成送回了市中心的一室一厅，可齐泽成看了眼后嚷嚷着后退说，这不是家。

　　于岁说就是这里，你一直住在这里的。

　　齐泽成把着车门，高大的身子挂在上面，胡乱抓着头发说不是，不是我家，说完就蹲在地上，那么挺拔的个子这时显得极其落寞。

　　于岁别了一下眼神，平复好心情后把人送到了郊区的公寓。

　　他是真的醉了，一点儿意识也没有，喝酒的时候于岁就注意到了他喝时没把控，一杯一杯地往死里灌，劝也劝不得，劝多了他就跟人急。

　　明明那么一个清醒克制的人。

　　于岁不敢就这么走了，怕他半夜突然又起来发疯。

　　这屋里什么也没有，于岁只能给他调个蜂蜜水，齐泽成喝了一口便哭了，抱着杯子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眼泪和鼻涕尽数流了出来，那个样子很狼狈的，于岁从未见过。

　　好不容易疲惫了窝在沙发上睡了，于岁就闭了那么一小会儿眼，再睁开的时候发现人不见了。

　　他急里忙慌地喊着，打开一间一间的房间找，最后看到坐在地上的身影时才稍微安心一点儿。

　　齐泽成盘坐在地上，面前有一堆东西。

　　白色的短袖，一个包装完好的盒子。

　　齐泽成醉言醉语着说短袖和衣物在小洵柜子里找到的，他一早就知道了，盒子是从他房间里抱下来的，这是送给何洵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可惜没送出去。

　　于岁踌躇在门前，小心翼翼地喊了声“老大”。

　　齐泽成充耳不闻似的，手指一下一下滑过那些东西，眼神里是于岁都不忍直视的思念。

　　何必呢？

　　于岁问他。

　　齐泽成抬头看他，一副醉态，傻笑了两声，口中依旧是胡话满篇。

　　可于岁知道，这是醉后真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