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又盐

51、“我没有怪你。”

　　这是一篇作文，严格来说是他给高一的一个学生写的作文。

　　“要不要给我个解释？”

　　石老师笑着问他，那笑丝毫没有掺假，就像和他打着商量一样，何洵却心虚得要命。

　　“石老师，我...”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坦白从宽”四个大字在脑门上打着转。

　　“是不是好奇我怎么会发现对不对？”

　　“嗯。”

　　何洵诚实地点头。

　　面对班主任，他说不来假话。

　　“这个学生，也是我班上的，我还带了一个高一的班你忘记啦？”

　　何洵猛地一抬头，对上班主任的笑脸，又羞愧地低下了头。

　　怪不得会被发现。

　　“这不赶巧了吗？我改作文的时候，改着改着就发现一个熟悉的字体，”班主任把作文本又拿起来，再次翻看了两页，“你字体好认，写得漂亮，再一细看，诶，这作文不是我之前给你们布置过的嘛。”

　　班主任从眼镜上框缝隙里看了何洵一眼，“给人家写完作业错拿作文本了？”

　　他把作文封面展示出来，姓名那一栏的后面“何洵”暴露在两个人的视野中。

　　证据如此，抵都抵不掉。

　　“石老师，对不起。”

　　何洵道歉，但被老师直接否了，他摇着头，笑意收了收，对何洵说：“你哪有对不起我？这就没我的事，我只是个负责布置作业改作业的，要真究到底，你对不起的事是高一的那位同学吧。”

　　拿钱办事，钱收了，事情却没办好，当然是何洵的错。

　　“嗯。”

　　何洵除了冒出个别音节，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了，而且他也没法说什么，他这几天心乱，拿错作业这事直到现在才知道。

　　“这只是其一，那位同学因为你挨了批评。”

　　何洵愧疚感更加强烈了，他之前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给别人写个作业还出这档子事。

　　“其二，责任不完全在你，因为他也没检查，也就是说货到手没验货，心大直接交上去了，但是我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

　　班主任又呷了一口热茶，目前也只是提个引子，真正要谈的事情这才缓缓引出来，他再次让何洵坐下，何洵更不敢坐了，于是他也没强求，接着说：“前两天的考试，感觉如何？”

　　何洵无话可说，考试当天心扭成一股乱麻，熟悉的题目看到眼里却没进脑子，数字、文字挤在脑子里，却不懂什么意思，他是硬撑着答完试卷的，答完以后像是历经了多么劫难一样都没有检查，打坐似的等着结束铃声。

　　结果怎样他心中有数。

　　“不太好。”

　　他回答道。

　　班主任叹了口气，又从旁边拿出班级的成绩单，上面勾勾画画的，他递给何洵：“看看。”

　　何洵顺着第一名往下看，直到第十五名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从班级第三掉到了班级十五，全校排名更不用说了。

　　何洵捏着成绩单的边缘部分，又想到了齐泽成。

　　这不光是愧疚了，连着自卑感全数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真可恶，是个小人。

　　“我拿到成绩单以后看到你的名次就不淡定了，要不然也不会直接把你喊出来了，跟老师说说，怎么回事？这几次考试你挺稳定的，就算退步也不能退成这个样子。”

　　何洵看着自己的分数，一科一科的分数打着自己的脸，他最没脸见到的就是齐泽成。

　　而他明显是知道了些什么。

　　齐泽成给自己交学费，上下都帮自己打点好，可自己又生出如此邪恶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他，他离自己远点就受不了。何洵难受得都要哭了，他到底要怎么做，既能不让齐泽成感到困扰，又能让自己静下心。

　　他不是向来最能掩饰自己的心思吗？怎么到了齐泽成身上就这么没耐心了。

　　班主任看着何洵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收钱帮人写作业这事我没打算跟你家长说，你自己决定说不说，但是成绩这事我不能瞒，咱班都这样，不是针对你，你先回班吧，我跟你家长联系一下。”

　　何洵站着不肯走，眼神央求着老师，做保证说：“老师，能不能别说，我、我下次一定赶上来。”

　　班主任眼神慈祥，语气也和蔼，可又不失严厉：“何洵，抱歉我不能给你开这个先例，学生退步得厉害老师有责任告知家长，换句话说，这是我跟你家长之间的事，老师和家长都要知晓你最近的状况。”

　　一想起齐泽成失望的眼神何洵的心脏就受不了，这些日子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地涌过来，他早就有些疲软了。

　　“老师，能...不能...”

　　何洵放弃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自己种的因，自己食其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班级的，又是怎么坐回位置上的，孙一举看到他这副样子连话都不敢说，默默地给他接收试卷和作业，有人过来想问什么也都被孙一举给小声打发走了。

　　等成绩单一公布出来，孙一举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猜中了原因，但又没猜中原因。

　　齐泽成第三天知道这件事的，当班主任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能否来学校一趟，想跟他聊一下何洵的学习问题。

　　尽管班主任说了有事来不了也无妨，电话联系也是可以的，可是齐泽成还是把事情安排了下去，第二天一早就回到临水。

　　齐泽成进了学校直接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班主任知道何洵家里的情况，见了齐泽成直接招呼他坐下，两个人谈了大概一节课的时间。

　　“何洵心思重，没跟我说是什么原因，但是你也知道，成绩退步总是有原因的，在家里还需要你多关注一下。”

　　齐泽成听着他的话，总是把这原因归结于自己，是不是当时自己太严肃吓到他了。

　　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冲何洵发脾气，算不上生气，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是该和何洵好好谈一谈了，保持现状也不是个好办法，粉饰着表面的太平更是在纵容着这样的行为，读书也总不能半途而废。

　　齐泽成来学校的时候何洵并不知道，直到何洵放学回家走到校门口看到了齐泽成，用熟悉的姿势等他。

　　何洵知道他见过老师了，想逃的念头未减，脚却鬼使神差地朝齐泽成走了过去。

　　想逃是真的，想他也是真的。

　　两个人面对着面，一高一矮站着，彼此都没开口说话，默契地坐进车里。

　　“安全带。”

　　齐泽成启动车子，目光直视前方。

　　想好了要跟何洵好好谈一下，可真看到了何洵，齐泽成怎么都说不出口，就连看一眼都有些艰难。

　　何洵小萝卜头的样子他见过，长成少年的模样他见过，逐渐变得乐于跟人亲近的样子也见过，那天晚上是潘多拉的魔盒，齐泽成明白自己的心结所在。

　　何洵沉默着戴好安全带，车子这才驶了出去。

　　四周只有车子开动的声音，俩人视线从上车起就没交汇过，各怀心事。

　　这事找不了契机，因为永远不会有契机说起。

　　“我今天见到石老师了。”

　　齐泽成主动开口。

　　“嗯。”

　　“你成绩下降了。”

　　“下到了十五名。”

　　“嗯。”

　　齐泽成没去问原因，这原因也不用多问。

　　两个人又是没话说了。

　　车子一直开到了小区，齐泽成把车停好，两个人迟迟没有下去。

　　齐泽成把车窗打开，外面冷冽的空气直窜了进来，吹得何洵满面的凉意，齐泽成扭头看着车窗外面，何洵就看着齐泽成紧绷着的脸部线条，心麻得失去了知觉，他想和齐泽成好好说会儿话，想跟齐泽成说不要对他失望，他可以继续当一个乖巧的小孩，会收心努力学习，只要齐泽成别难过。

　　一直以来相处的平衡木头开始摇晃，这几天他一直想，要不要就此破罐子破摔表明心意，他也想过无数个后果，但没有一个是他能够接受的，或者说没有一个是他愿意齐泽成接受的，看到齐泽成这般，何洵难过得说不出话，是他让齐泽成觉得为难了。

　　齐泽成猛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满目猩红，像是隐着极大的情绪般看了看何洵，然后又看向前方，何洵的心突然往下坠了三分，惴惴不安地拧着手指，这份沉默似在无声怒吼，生撕着何洵的心脏。

　　“这几天我也想了想，可能是我做错了。”

　　齐泽成的声音有些沙哑，风吹过喉咙一样透着磨砂的沙砾感，他掏出了一根烟，夹在手指间没有点燃。何洵顿时不淡定了，手指被搓得通红，不住地摇头：“没、没有，你...没做错。”

　　何洵眼眶里起了水雾，眼睛一眨就滑下来两行眼泪。

　　齐泽成可以骂自己，但是别跟自己道歉，他受不了齐泽成弯腰，齐泽成就应该光鲜艳丽地挺直腰杆，满目的自信和坚定，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不应该为别人的错误屈身至此，他不舍得，可这错误又是他自己造成的，何洵没有如此无助过。

　　外面的风还在吹着，齐泽成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关上了车窗，何洵霎时感到一股后凉的伤感。

　　“是我考虑不周，有些事....我没注意到，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有点晚了。”

　　齐泽成继续说，手指间的那根烟被捏得变了形状，他咬了下嘴唇，一直上挑着的眼尾垂下来，嘴唇天生上扬，似笑非笑的模样此时却有些冷淡，他看向何洵的眼神复杂。何洵只望了一眼便避开了。

　　“不...不晚。”

　　何洵眼眶酸痛，视线模糊了一片，面前虚晃着光影。他不会再给齐泽成造成困扰了，他不敢了。他可以把心思藏起来再也不表露出来，只要齐泽成别伤心，怎么着他都可以。

　　齐泽成笑了一下，那笑声太过短促了。

　　“那你告诉我，怎么才算晚？”

　　“你也不知道是吗？”

　　“我没有怪你。”

　　“我只是太意外了。”

　　他只是太意外了。

　　何洵听了这句话眼泪又掉了下来。

　　“你不要哭，”齐泽成从置物架里拿出一包纸，抽出来一张递给何洵，“别把自己的视线只局限在几个人身上，也出去看看这盛大世界和灿烂千阳，不是你应不应该这样做，而是你的人生值得有这么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