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又盐

43、生日

　　齐泽成在浴室里洗澡，何洵坐在客厅里，勾着耳朵听水声，根据水声的响度臆想着齐泽成洗澡的状态。

　　水流突然变小了，可能被烫着了；水声停了，可能在涂沐浴露......

　　那声音就像交响乐演出，齐泽成是指挥家，而何洵就是最忠诚的听众。

　　可惜的是，这演出是付费的，只能听，不能看。何洵极力调动所有的感官，最后也只能任命地集中在听觉上，听这么一场下来，耳朵早早地就臊得发烫了。

　　等齐泽成沾着热火气儿出来，路过客厅习惯地摸一把何洵柔软的头发，然后催促着让他早点休息别熬太晚了。

　　何洵翘着笑意，回道：“好的。”可迟迟没有行动。

　　他才不舍得就这么睡觉呢。

　　贪欲是永恒存在的，而且还是会膨胀的。

　　齐泽成不在家的时候他总是想见上一面就行了，可真正见面了又想着多说两句话，恨不得把眼睛粘在那人身上，走到哪看到哪。

　　齐泽成在阳台上洗着衣服，往晾衣杆上一看，随后压不住情绪地就往客厅里喊了一嗓子：“小洵！”

　　这声“小洵”喊得太过急切，何洵嘴角也不翘了，听到立马跟巴普洛夫的狗似的“咻”一下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了阳台上。

　　“怎么了？”

　　何洵问他。

　　齐泽成手里拿着晾衣架，指了下空空的晾衣杆，难以置信地说：“上次我是不是洗衣服来着，你也看到了是不是，”说着还向前两步，证明什么一样看着何洵，“就挂在这儿，怎么只有裤子了？”

　　“哪...件啊？”

　　何洵咽了咽口水，手随即就抠着阳台门边，脸上闪过一阵仓皇之意。

　　只不过齐泽成此时比他还要着急，转了个身，皱眉叹了口气：“那件米色衬衫，你看没看见我扔哪儿了？”

　　不能吧，再忙衣服也不能丢了吧，要真那样的话迟早得看个脑子。

　　闻言，何洵神色逐渐镇定下来，语气也恢复如常，对齐泽成说：“衬衫我帮你收了，裤子，没干，就多晾了会儿。”

　　“啊...我就说嘛，记性哪有那么差。”

　　齐泽成表情放松下来，再这么来一下，那就不是记忆力衰退的问题了，活脱脱的早年痴呆。

　　何洵脚底一滑就想开溜，突然被齐泽成拽了一下，睡衣领子勒着脖子，不紧，但让人紧张，他缓缓转过头，眼尾先染了笑，睫毛眨得像木偶娃娃，心中一堆疑问团吧团吧后嘴里蹦出一句话：“就帮你收了一件衬衫，别的什么都没有。”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何洵咬了下自己的舌头。

　　真是笨蛋。

　　“紧张什么，”齐泽成帮他整理了下衣领，又顺手呼噜了下他的头发，“跟你说声谢谢，要是不收起来的话还不知道会皱成什么样呢。”

　　刚洗过澡的身上散着淡淡的味道，何洵面对着齐泽成，那味道就滑溜溜地钻进了鼻腔，吸进了肺里，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从眉梢划出一道线，整个人洇了水似的柔软得要命。

　　何洵紧张感不降反升，头顶上传来的触感把他丢进了水池子里，浑身湿透了，水声四起。

　　齐泽成正要问他周末有没有安排，话还没出口，就看到何洵黑白分明且澄澈的眼睛，隐着情绪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齐泽成等他先开口，却不料何洵就好似简单看他一下，然后转过了身。

　　齐泽成愣了，跑了？

　　何洵跟脚底生风似的卷起一阵小风浪就跑回了房间并关上了门，他抵着门按住心口，那心跳声有点大，他怕齐泽成察觉到。

　　写的试卷还摊在课桌上没整理，书包挂在椅子上掉下来一个肩带，手机上的消息提示灯闪着绿光，周围寂静得只听得到那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何洵对齐泽成的感情愈发浓烈，像是在酿酒一样，时间越长味道越醇厚，他很怕将来有一天这酒味再也挡不住了，连借口都没法找，毕竟这酒味和白开水的味道相去甚远。

　　门被敲了两下，何洵稳了稳呼吸开了门，齐泽成眼神观察了下他的反应，见他挺平静的，而后笑问：“周末你有什么安排吗？”

　　何洵想了下，摇了下头，说：“没有，怎么了？”

　　“那行，周六晚上在家等我，带你出去一趟。”

　　齐泽成用毛巾擦着头发，说完就走。

　　去哪里、出去做什么齐泽成都没说，何洵虽有疑问但没问，齐泽成说什么是什么，他想带自己去哪里都行，齐泽成见他只说了一个“好”，半挑着眉毛又折了回来：“你不好奇去哪里？”

　　何洵这半年来个头长了不少，头顶能到齐泽成嘴巴处，微微抬头能看到齐泽成的嘴唇，他知道齐泽成那副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从何而来的，齐泽成的嘴角在不笑的时候也是上扬着的。

　　其实分辨齐泽成到底开心与否很简单，只需要看他的眼睛，只要眼睛弯起来、眼神里光彩四溢那就是心情愉悦，如若眼尾下垂，嘴角再怎么上扬也不是在笑。

　　何洵把视线上移到齐泽成的眼睛，学着他的样子弯了眼睛，口是心非道：“不好奇，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得倒也有道理。

　　其实齐泽成巴不得何洵问他去哪里，他没有何洵那么能沉得住气，这会儿心思摆在脸上呢，可何洵偏偏不遂他愿，一句话堵在嗓子眼，痒痒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何洵不按常理出牌。

　　齐泽成失笑：“好，到时候就知道了。”

　　等到了周六才知道齐泽成为何要这么神神秘秘的，就连何洵都不记得，周六那天是他十七岁的生日。

　　何洵不喜欢过生日，五岁之前没过过这种日子，他的出生没有让人感到惊喜，何琳也从来不记得他的生日。

　　那几年他内心里是没有生日这个概念的，小时候自己跑着玩的那条街有家蛋糕店，会碰到小朋友被妈妈牵着出来，他妈妈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温声细语跟小朋友说话，脸上是何洵从未见到过的温柔。

　　回到家他问刚睡醒的何琳什么是生日蛋糕，何琳斜睨着细长的眼睛，扯了一记讽刺的笑：“生日蛋糕是给过生日的人吃的，他们的出生让人期待，你又没人期待，吃什么生日蛋糕。”

　　那时候何洵四岁，刚能看懂大人的情绪的年纪，察言观色地没再继续问何琳为什么他的出生不让人期待。

　　他不敢，何琳没了耐心会打他，她打人可疼了，细瘦的手指上面有着长长的指甲，每次打他的时候，身上总得留些指痕。

　　他对何琳，恐惧多于依赖，他本能地想要亲近何琳，但又本能地跟她保持距离，习惯地对何琳沉默，看到何琳领着不同的男人进进出出，说话时是何洵没有体会过的温柔，会羡慕，会嫉妒，但是时间久了，连那仅存的一点亲情也逐渐消散了。

　　五岁那年他被领回了外婆家，同年外公去世，何琳便不见了踪影。他的外婆总会记得在他生日那天买个小小的蛋糕，很小一个，不精致，甚至说不上好看，奶油腻得人心里发慌，里面的蛋糕胚很硬，吃的时候会噎着。外婆给他插上蜡烛、让他许愿。

　　许的什么愿望呢？

　　希望明年还能吃到生日蛋糕。

　　他什么也不懂，四岁那年偶然碰到的那个小朋友和他妈妈说的什么已经模糊了，但他始终记得那个生日蛋糕的样子。他抱着一个瘪了的足球，前面是穿着干净的同龄小朋友，小朋友旁边是那位说话温温柔柔的妈妈。

　　他羡慕的不是那个生日蛋糕，可年龄太小了，总觉得自己如果也有生日蛋糕，是不是就和那位小朋友一样了。

　　会有温柔的妈妈，还有好多玩具。

　　他把这些寄托在生日蛋糕上，分不清前因后果地认为生日蛋糕是别人表达对他出生的喜欢的唯一特征。

　　后来懂事以后，对生日蛋糕就没那么热衷了，他不吃甜食，外婆也吃不了，以后的生日都是外婆给他蒸各种形状的包子，外婆有一双巧手，蒸出来的包子既好看又好吃。

　　吃饭的地方是吴有家的饭馆，齐泽成领着他熟练地上了二楼一个包厢，在此之前，何洵一直觉得齐泽成不过是领着自己来吃顿饭。

　　等看到吴有推着一个蛋糕进来的时候，何洵的大脑空了片刻，有些发呆地看了眼齐泽成，被齐泽成拍了下肩膀：“傻小子，给你吴叔打声招呼，人家老板给你送蛋糕来了。”

　　何洵身体动的比脑子还要快，当即就起身向吴有问好：“吴叔好。”

　　“哎，小洵好。”

　　齐泽成帮着吴有把蛋糕放到饭桌上，皱了下眉：“你这做得也太丑了。”

　　“去你的，我饭店给定做的，又不给你的，你急着瞎评价什么呢？”

　　吴有白了一眼齐泽成，然后乐颠颠地冲何洵笑：“小洵，看着喜欢不？不喜欢咱就换一个，反正咱有条件。”

　　何洵哪会说不喜欢，立即就对吴有表示了感谢：“谢谢吴叔，喜欢的。”

　　“那行，生日快乐啊小洵，吴叔大老粗一个，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自作主张送你个礼物。”说着跟变魔术似的又从后面拿出一个盒子。

　　何洵到现在脑子都没完全反应过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根本没给他留缓冲的时间。他看了眼齐泽成，后者对他点了下头。

　　何洵接过来：“谢谢吴叔。”

　　“哎，不客气啊，你跟小叔先吃饭，吴叔就不作陪了啊。”

　　“赶紧去忙吧，今晚谢谢了啊老吴。”

　　齐泽成把他送到门口，开口说。

　　吴有忙饭店的事，身上的事一堆，听了也没有跟他假客气：“我真得去忙了，有事跟我打电话，就在饭店里。”

　　何洵把盒子放到桌子上，打量了好几眼，看着挺贵的，齐泽成回来坐好对他说：“你吴叔有钱，挺喜欢你的，别瞎操心。”

　　思绪又飘了回来，他想不到齐泽成特意给他过个生日，看了齐泽成好几眼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

　　齐泽成看乐了，手往后枕在后脑勺，身子倚在后面，问：“老看我干什么，今天你生日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真没记得。

　　何洵腼腆地笑着，齐泽成也没再打趣他，正色说：“十七了，生日快乐，小洵。”

　　除了外婆，还有第二个人对他说生日快乐，之前齐泽成也会给他寄生日礼物，在电话里对他说生日快乐，只不过两个人没怎么相处，说起话来满是客气和距离，可如今不一样了，齐泽成就坐在何洵对面，这句简单的生日快乐说得让何洵竟有落泪的冲动。

　　“谢谢小齐叔。”

　　何洵说。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了饭，何洵在齐泽成的注视下许了愿望，时隔多年他再一次在生日那天许愿，许的自然不再是明年吃到生日蛋糕这种童年愿望。

　　他许的愿望谁也不告诉。

　　吹蜡烛的时候，何洵透过一簇一簇的小火苗看到了齐泽成拘满笑意的眼睛，周围的一切他都听不到，能看到只有那双眼睛，火光映在里面，何洵居然能感受得到一丝的柔情，他心里顿时花火四射，足够了，就算是自欺欺人也足够了。

　　前面纵然是火，可他偏偏就想做一只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