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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莫家送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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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月光稀疏淡凉,薄薄的清辉,带了寒意。
舒望将视线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移开,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身体向后陷进椅子里面去。
“呼!”她呼出一口气,视线落在书桌上嘀嘀嗒嗒响着的闹钟上面。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怪不得她觉得脖子僵得累。
没办法,她总是这个样子,一有思路,手指就停不下来。
她舒服地靠在沙发椅上,头轻轻仰着,闭眼养神,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扶手。
她在写关于那个小砖窑的报导,最后一段结尾却不知该怎样着墨才能完全表达出她的意思。
太温和肯定不行,会让人觉得无关痛痒;太犀利,像激进的愤青,也不好。
屋子里很静,只剩下嘀嗒的时针声和电脑运行时的微响。
想到了什么,舒望忽然睁眼,起身取过摄相机,拔出里面的记忆卡,插到电脑上。
她将椅子拉近桌前,重新坐好,鼠标点开保存了那天照片的文件夹。
她一张一张看得仔细,若是想到什么,便会停笔记下。
浓烟、高耸的烟囱、凌乱破碎的山脉……
她叹口气,继续点向右的箭头,下一张。
跃入眼帘的是张瘦削稚气的脸。
明净的眼光,无波无澜,像月光下静静的湖面。
身姿单薄,却是隐忍而坚韧的。
她忽然记起了他蹲在窑口看书的情景。那样瘦瘦小小的一团,抬头时焦急失落的神色。
她的心忽然间像压了块石头,沉沉的。
“怎么就会瘦成这个样子?”她皱着眉喃喃自语,手指却没有动。
想起了莫远扬青黄的脸色、带了血泡的手掌、单薄破烂的毛衣……
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她突然心中一动,不再管那照片报导,起身拉出床底的箱子。
里面满满都是高中时的东西。
课本、参考书、留言册、卡片,杂七杂八。
她把箱子里面的参考书和自己以前的课堂笔记找出来,堆叠着在地上放好。
想了想,她从箱子角落里拿出那支银色的钢笔,然后才将盖子合上。
这支钢笔是她中考得了第一名学校奖励的,后来上高中每逢考试她都用它。
她一直把它当做自己的幸运笔,能给她带来好运气。
后来上大学习惯用签字笔,工作以后也是经常使用电脑,这支笔便一直放在老家没有用到,当做她高中的回忆被珍藏起来。
现在想想,与其放在这里浪费老化,还不如送给需要它的人。
希望它也能给那个叫莫远扬的少年带去好运。
她将书和笔抱起放在书桌上,然后从抽屉中拿出一个袋子,将书装进去。
她决定明天将这些书送给莫远扬。
装好书,她走到电脑前,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照片。
心疼的、怜惜的、佩服的……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复杂的感受是什么。
总觉得,不能就这样放着他不管。
关掉电脑,她抬头看看窗外,淡冷的月光,斜斜映进窗棂,清清浅浅。
第二天舒望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她提着书往镇口走。
街道两旁并列着许多商店,因为再过三天就到年三十了,所以虽然不是赶场的时间,街上仍旧有许多人。
人们忙着置办各种年货,瓜子糖果、腌肉蔬菜、烟糖酒水、鞭炮烟花……
还有的人趁着年根服装铺清货,带着孩子买新衣;大货车载了苹果,二十块钱一大袋,用白色的泡沫网装了,不还价随便挑。
街上人摩肩擦踵,舒望边走边看,商店、人群、甚至连买卖吆喝的方式都没有多大变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在渝水这座偏远的古镇,时光仿佛停止了它的脚步般。
只有人匆匆白了发……
她在镇口那棵老柏树下的长椅上坐下,将书袋放在身旁,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上勒痕。
这棵老柏树差不多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是渝水的标志,这么多年来它一直矗立在镇口,见证着渝水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
老柏树树干差不多要四个人环抱,中间是空的,繁密粗壮的树根有的扎入地底,有的露出地表,镇上人都说这棵树曾经出过一条龙,中间的空洞便是那龙以前住的地方。
树旁不远处便是渝水河,河堤旁边是长溜溜的麦地,麦地外延是大片大片的白杨林,光秃秃的枝桠,繁繁密密伸展着,遮蔽了一片水面。
河中长了水葫芦,不多,在夏天的时候还会开出一片紫蓝色的花。几只鸭子在河面寻觅吃食,不时嘎嘎叫几声,多半是河边的住户养的。
忽然响起汽车的轰隆声,舒望回头,看着缓缓驶过来的班车,起身招了招手。
这车是从镇上开往县城里面的。
车在她身旁停了下来,她上车递了钱过去,在空着的座位上坐下。
由于是早班车,车上人不多。
售票员在门口吆喝了一遍,看没有人了,便让司机开车。
路面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车也老,颠簸得厉害,因此司机开得慢,很稳。
路上不时走过赶场的人群,说说笑笑,有调皮的小孩拿了擦炮扔,然后捂着耳朵跑开,有时候不小心扔到人群中,便被大人瞪眼骂几句。
舒望将书袋放在膝上,侧头看着掠过的渝水河和大片大片绿油油的冬小麦,染了薄霜。
她有点担心自己没有提前打过招呼,就这样冒冒失失去莫远扬家,会显得太没有礼貌。
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万一他来赶场了或是去走亲戚……
她真的是有些莽撞。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车在小砖窑旁停下,舒望下了车,转身看了看砖窑厂,冷冷清清,果然停了工。
她穿过马路,在路旁看了看莫家湾,几十户人家,三三两两的隔开,农户周围又是阶梯一样的麦地,环绕在山间。
湾里的人家有淡淡的薄雾遮了,她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她在马路旁沿着通往湾里的小路走下去,鞋子踩着染了霜的枯草,咯吱咯吱的响。
耳边不时有音乐飘过来,是卓依婷的《恭喜恭喜》,很流行的拜年歌。
狗吠声、小孩子的笑闹声、音乐声……在这薄雾飘渺的山坳里,显得有些冷清。
舒望不知道莫远扬的家在哪里,她问经过的第一户人家,主人热心的给她指了。
她道了谢,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池塘边的人住家,深吸了口气。
在池塘口拐过一片麦地,经过池塘岸,穿过一小片菜园,便到了莫远扬家的屋侧。
屋侧堆了稻草,院子有噼里啪啦的火声和人的谈话声。
冬日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消遣,人们大多喜欢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舒望心里松口气,有人在,说明她可以不用白跑一趟。
她在屋墙边停下,调试着自己的心情,想着怎样开场说明自己的来意,却听见院子里的谈话声突然拔高。
“我养了他这么多年,够有情有义了。”是农村妇女特有的高声调,带着一丝鄙夷嘲讽和怨怼。
舒望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收回刚刚踏出去的一只脚,这个时候过去显然不够明智。
她有些为难,若是就这样走掉,她又有些不甘心。
然而院子里的抱怨并没有结束。
“小声?我凭什么要小声一点?告诉你,就是他现在在这儿,我还是一样的话。”
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又小了下去,大概是另一个人在劝。
舒望低头踢着脚底的碎瓦砾,犹豫不绝。
“他莫远扬摸着良心问问,若不是我们收留他,他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儿了。”
“啪”的一声,舒望一使劲,瓦砾撞在墙壁上。
她有些怔愣。
那嘲讽鄙夷是针对那个少年?
可是,这里不是他的家么……
尖利的抱怨仍旧继续着,混着劈啪的火声和小孩子的叫嚷,乱哄哄的。
舒望突然烦躁起来。
莫远扬不在家,她问问别人或许能够找到他。
她抬起头,眼角瞥了那院子一眼,只看到高串的通红的火苗。
不再迟疑,她转过身,沿着原路往池塘方向走。
心里有些堵。
收留?
莫远扬没有家么?
她问了池塘边的垂钓人,还好,莫远扬并没有去远处,只是去了同村的莫大爷家。
村子小,都是熟人,谁跟谁关系好,谁家有几只猪仔,都清楚得很。
莫大爷家离池塘不远,穿过一片麦田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