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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雨夜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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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望走出沈静琪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本来齐俊要用车送她的,可是她坚持不肯,反正她坐公车也就二十几分钟的路程,不用那么麻烦。
她以前住的那个小区因为房屋老旧早就被征用了,后来才找了这个离静琪家较近的小区,也在郊区,却较以前住的地方是好了许多,不过房租也上去了,一个月要上千。
工资涨了,物价也飞涨。
夏天的夜晚不复白日的燥热,街上到处都是流光溢彩的霓虹灯,散步纳凉的人群也很多,都市人的夜生活才刚刚揭开序章。
夜晚的公车不像白日那般拥挤,上车时舒望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户开了个手掌宽的缝隙,晚风从窗缝吹进来,吹拂着她略带薄汗的额头,带来一丝凉爽,舌尖那残留的隐隐辣意也退去了不少。
她侧着头看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不经意瞥见车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像,只一个大概轮廓,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却可以想见是什么样子,本就长得不出众,又上了年纪,还是这般性情。
或许真的应该考虑组建一个家庭了,亲人朋友都期盼着,难不成真要单身一辈子?
这样想着她不禁转过头去看坐在她斜前方的一对夫妻,穿着很普通的衣物,大概也是这个城市底层的小工薪层,妻子手中还抱着一个五六个月大的婴儿,滴溜溜的眼珠转啊转,充满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丈夫不时给妻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珠,不时拿自己的鼻子去蹭婴儿嫩嫩的可爱脸颊,妻子则是宠溺地看着,左手不时拍着怀中的孩子。
家庭么?
真是幸福。
公车在超市附近的站停下,舒望犹豫了一下,家里的日用品食物需要补充了,反正顺路,便就在这一站下了车。
其实她心里清楚,更多的是想要逃开那温暖幸福的一家三口。
家庭……家庭……
似乎多看一眼那甜蜜的笑容多听一句那温柔的笑声,她的孤单便更显一分,她的坚守便更涩一层。
看着那漆黑的夜空,舒望深吸一口气。
这样的等待……她的未来……
更何况,在莫远扬心中,背信弃义的人应该是她吧,失了约甚至是忘记了曾经不会将他抛下的誓言。
只不过,他若能怨她还好,若是他忘了她,将她从他心上轻轻拂去,她又该如何自处?
压下心中那一分涩然,她轻叹口气,果然人一旦陷入某种思绪便不能轻易走出,思念、记忆大抵也是如此。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夏日夜晚,她的思念像是密密实实的网,连呼吸都试图找回曾经的频率。
忽然想起母亲问她究竟怎么想的,她每次都用“水到渠成”来搪塞,总是将母亲气得跳脚,恨恨地数落她:“黎舒望你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一根筋的傻瓜!什么事情都水到渠成,水到渠成,不培养不努力哪来的爱情?”
又生气又无奈、又心疼又宠溺。
父母虽然操心,可是从来不爱强迫她。
天下父母心,她这个女儿,远在千里之外的异乡,操心担忧是免不了的,更何况都市人的晚婚单身思想在渝水那样封闭的地方,无疑是天方夜谭。
哪个女子不成亲不嫁人?
还记得去年回家过年的时候,看到她又是一个人回来,父母眼中明显的失望让她的心霎时间都痛了起来。
她这样,在渝水应该算是不孝了。
母亲说得对,不努力哪里能够获得爱情,所以她也在努力,为了那份她曾经拥有却一不小心遗失的爱情,哪怕寂寞哪怕忧伤哪怕误解。
可是她的理由,她心中的期盼,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向父母说出口。
说她喜欢上了那个比她小五岁的曾经被她捡回家来的男孩子;说她偷偷瞒着他们和他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光;说她和他之间横亘这七年的时光,他现在的一切她都不知晓,她却这样毫无结局的等待……
不,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父母认为她到现在还不结婚顶多是认为她没有碰到自己喜欢的人。若是知道了她心底是怎么想的,家里也要天翻地覆了,说不定就是绑也要给她绑个男人让她嫁了。
想到这个可能舒望不禁轻笑出声。
两年前家里人还想把她和二哥火锅店的师傅送作堆,成天给他们制造二人相处的机会,有事没事二哥火锅店都需要她的帮忙。后来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那师傅脸色都僵了,每每见到她都避开三尺远。
因为他喜欢的是大哥在镇上中学里的同事,一个教语文的女老师,两人早就相互有意了,就怕被自己参一脚产生误会解释不清楚。
她知道这件事后也有些哭笑不得,向那位师傅到了歉说明了情况,才避免了一些尴尬。
后来看到家人那有些懊恼有些自责的神情,她却什么也安慰不了,只是当做一个笑话一带而过。
然而在亲人看不到的角落,愧疚却慢慢爬满了她的心扉。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恋爱结婚是自己的事情,却忽略了血浓于水的亲人。
舒望摇摇头拜托这些缠绕在脑子里纷乱的思绪,让四周繁华的商业街、川流不息的人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七点五十分,还不算晚。
工作日的超市远没有周末那样拥挤,舒望提了购物篮在里面走走逛逛,吃的喝的用的,她都估摸着时间买,想着这周连上下一周都可以不用来超市了。
这超市离她家其实不远,步行只要十几分钟,是两年前新建的分店,当然是借了城郊那一片别墅区的光。
靠近郊区地价比较便宜,因此比起市中心这儿的停车场相对要大许多,有钱人驱车前来停车也方便。那些人的购买力肯定比她这种小工薪层大许多,因此超市的人流量虽然比不上黄金地区,业绩还是可以保障的。
只不过唯一不好的是自从这超市开了张,她租的房子房价连带上涨了差不多两百块,这不禁让她唏嘘不已。
买好东西结完帐,舒望乘着电梯下楼,当她站在超市入口看着那哗哗的雨幕时感到一阵无力。
夏天的天气真真最是变化无常,也没听天气预报说有雨,此刻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出口处三三两两站了些人,都是没有伞等待着这突如其来的雨能够停下的,毕竟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舒望提着两个塑料袋在门口等了大约有十分钟,手心都有些勒疼了,这雨还没有一点停歇下来的迹象。
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的人都冲进了雨里,舒望咬咬牙,也不想再等了,紧了紧手中的两个袋子跑了出去,反正家离这儿就十几分钟,夏天淋一会儿雨也没那么容易感冒。
不得不说这雨比她想象中大,夏天的衣物单薄,不一会儿她就被淋得全身湿透,却不冷,还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好多年都没有这样恣意淋过雨了,小时候顽皮,下雨天总爱赤着脚往外跑,踩过带了水珠的草地,脚心有些凉有些痒,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受。
舒望穿过一个拐角,正打算过马路,忽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从她面前开过,车轮带动的水渍溅湿了她本来就黏湿的衣物。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本来只是湿透现在却沾满不规则污渍的长裤,苦笑地弯了弯唇角,她今天出门是不是应该看一看黄历。
视线不禁落在前面渐渐停下来的轿车上,那绝对是那种在这个城市中被称为上等人的精英人才才能买得起的车款。
只不过为什么停下,难不成还想向她道歉不成?
舒望心中微微有些诧异,这年头,还有这样的人?
雨势一点都没有减小,不管对方什么打算,这样傻傻地站在这里淋雨显然不是明智的打算。
舒望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车门被打开,一把黑色的雨伞伸了出来,撑开后才看到一双腿不疾不徐的迈了出来,黑色的西裤黑色锃亮的皮鞋,腿倒是很长,握着伞柄的手修长优雅,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节分明。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纯男性化的手。
然后视线向上,但是当她望见伞下人那张脸的瞬间,舒望的脚步猛地顿住,脑子里哄得一声,空白一片。
她就那样傻在那里,忘了呼吸,只在雨中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人。
那张脸,是莫远扬。
是莫远扬!
竟然是他!
消失了七年、思念了七年、盼望了七年的人,竟然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是真的他吧,不是想象不是做梦。
熟悉却又陌生的,眷恋却又胆怯的,想笑,唇角却弯不起来,想哭,眼眶却只剩干涩,想叫,却发不出声音,想动,全身的肌肉却似乎都僵硬了起来……
不能笑、不能哭、不能叫、不能动,相思刻骨、刻骨相思,原来竟是这般滋味。
视线近乎贪婪的停留在对方身上,她仔仔细细看他,仿佛确认般,挺直的背脊,颀长的身姿,英俊深刻的轮廓,眼瞳漆黑如墨,凤眼修长,成熟内敛却冷冽淡然的气质。
然而视线每多停留一秒,她的心就多冷一分。
他果然长成了一个优秀的吸引人的男人,生活应该也很优渥吧。反看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纷乱的黏在额头颈项,污脏粘腻的衣物,如此狼狈。这么多年仍旧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仍旧是那样刻板寡言的性情。
他的离开是最正确的选择,若是他和自己在一起,怕是永远都会局限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拖他后腿。
该替他庆幸么,离开了自己?
幸好他离开了自己……
这样的认知让舒望的心猛地抽痛起来,仿佛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坚持在这一瞬间全然崩塌。
他本就不属于她,没有所谓的错过,她也不能去后悔。
或许只是年少时的迷恋,哪怕那真的是爱情,可是她在这段爱情中留给他什么呢?
无望的暗恋、黯淡的眸光、任性的自私、绝望的出走……
视线对上了那漆黑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的激动他的平静,她的狼狈他的优雅,她停留在过去他活在当下,她错过了年华他却正当人生好风华。
三十一岁上了年纪的平凡女人,二十六岁事业有成的英俊男人。
每一样对比,都在清清楚楚告诉自己,他和她的差距。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他回来了这座城市,她的电话她的邮箱她的公司地址全都没有换,就怕有一天他找不到自己。
可是他却没有找来,甚至一通电话都没有,若不是这样偶然遇见,是不是这一辈子,他和她都没有再见的机会?
他不来见她,大概是觉得尴尬吧,又或许自己会给他目前的生活造成困扰……
站在车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将伞移到了她头上,阻隔了几乎让人窒息的夏雨,舒望从自己百转千回的心思间回过神来,这才觉得自己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以及湿透的鞋袜让人极其不舒服。
攥紧手中的袋子,手心传来微微的刺痛,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自己做梦。
身边的人是让她不可忽视的存在,他高了她将近一个头,曾经那个她可以抱在怀中、她可以宠溺地摸摸头的男孩子怕是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
努力使心情平复下来,舒望抬头看着一直站在自己身边面无表情的人,微微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好久不见。”
很轻很淡的一声,似梦语一般,甚至没有周围的雨声大,仿佛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的朋友,这样自然而然的招呼。
然而莫远扬却听见了,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狼狈浅笑的人,眸光一闪,随即移开了视线,沉声道:“好久不见。”
看他移开目光,舒望将右手的袋子换到左手中,用右手摸了摸脸,抖着手将那纷乱的一缕一缕的湿发顺了顺,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
等了一刻,对方的视线仍旧没有移过来,她轻轻敛下眼,盯着那握着伞柄的手,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这几年你……你过得好吗?”
“嗯。”
随着这一个音节尾音的消失,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直到一道温柔的女声打破这种静默:“远扬,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事,外面雨大,你不要出来,我马上就过来。”低沉醇厚的声线,惑人的磁性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温柔。
舒望猛地抬头向那女子看去。
“好。”那女子果然听话,刚要下车的动作停住又坐了回去。
即使是很短的一瞬间,隔着雨幕她还是看到了对方的面容,很漂亮的女人,精致婉约的眉眼,长发随意挽起,几丝垂在颊盼肩侧,笑容妩媚温柔。
还……有着身孕……
娇妻孩子……
闭闭眼,眨掉顺着额头滑落眼眶的雨水,指尖陷入手心。
黎舒望,你还在盼望什么,早就该死心了,拒绝的是你,怯懦的是你,失约的也是你,他不欠你什么。
可是心底某个地方却在叫嚣,那个夜晚,对他来说,究竟算是什么?
睁眼的瞬间,身边人又开了口:“走吧,我送你回去。”
下意识躲开对方伸过来想帮她拎东西的手,舒望摇头拒绝:“没关系,你快过去吧,我家就在附近,反正已经淋湿了,不用麻烦了。”
他已经有了家庭,就应该担负起作为丈夫的责任,过去的就当作过去,他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什么牵扯。
“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聊,再见。”用自以为镇静的语气道别,舒望脚步刚动,手臂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拉住。
“我送你。”不容置疑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隐隐的怒气。
隔着薄薄的衣物,手臂的肌肤能够明显感受到那手心的温度,舒望的身体僵了僵,看了一眼莫远扬紧抿的薄唇,知道他的固执大概又犯了,也不反驳,只不动声色挣开了那只温热的手掌,轻轻点了点头,径自往车前走去。
莫远扬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心,手中还沾着雨水的湿凉痕迹。
深邃漆黑的眸子望着前面那个执拗的、倔强的背影,看着那包裹着女子纤瘦身体的湿衣,轻轻皱了皱眉,然后快走几步将伞撑到那浑身湿透的人头上。
开门上车,坐在柔软宽敞的车后座上,隔绝了那黏湿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大雨,本该是庆幸的舒适的,然而舒望却宁可走在大雨中也不要此刻的尴尬。
她尽力靠着车门缩小着自己所占的位置,车后座大包小包摆满了采购的日常用品,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毛绒绒的小熊、娃娃,甚至婴儿专用的小枕头和鹅黄色的小被套,看起来十分可爱。
车已经缓缓开动了,她低着头,将湿透的衣摆整了整,免得她打湿那好看的玩具被套。即使不看前面的两人,她的手脚仍旧有些局促,心里早已经冰凉凉一片,钝钝的疼。
她竭力忍住眼中的涩意,拨了拨原本就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已经隐约带了水光的双眸。
她也不想这个样子,她也想要坚强,想要潇洒,至少不要让他看到。
自欺欺人也好,可笑的自尊也好,嫉妒也好……
“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刚刚雨太大了没有看清楚前面的路,害你溅到路上的污水,这是面巾纸你先擦一擦。”温和娇柔的女声忽然在静谧的车内响起。
舒望抬起头,看着转过身望着自己温柔浅笑的美丽女人,淡淡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纸巾,轻轻道了声“谢谢”,才抽出自己缓缓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水渍。
真的是一个很漂亮很有女人味的女人,也完全没有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气,温柔体贴,的确比自己好了许多都不止……
余光撇到那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的涩意更甚,孩子呵……
她忽然想到齐俊初为人父时脸上那种神圣的喜悦。
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懊悔的、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愤恨夹杂着尖锐的疼痛袭上心头,他怎么可以忘了她,怎么可以爱上其他的女人,怎么可以有了孩子。
“小姐是本地人吗?”坐在车前的女人转过身来与她攀谈,纤细的眉微微上挑美丽的脸上带了一丝好奇。
“不是。”舒望拿着纸巾的手顿了顿,轻轻敛下眼,遮住眼底复杂的眸光,摇了摇头道,“我在这儿工作。”
“这样哦。”女子笑了笑,“我也是和我老公才搬来这个城市的,他以前在这儿上过学。”
借着车光舒望看着自己发梢低落的水珠,轻声回道:“嗯,这儿……挺好的。”
“我也觉得很好,”女子脸上扬起幸福的笑容,看着开车的人问:“远扬你觉得呢?”
莫远扬看了一眼车镜,徐声道:“是不错。”
“仅仅只是不错啊,你该不会还怀念在国外的生活吧?”
“没有。”
“真的?可阿皓和盛唯现在都不愿意回来。”
“那边有事情,需要他们两个处理。”
“他们就是想偷懒,累坏琦一个人!”
……
他们的话题,他们的国度,他们口中的人,她都不知道听不懂。
不敢去看那张让她日思夜想的脸,不敢去想这个人此刻就在自己身边,莫远扬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少年了,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原来,这么多年以后,再相见,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双手紧紧拽住湿透的衣摆,舒望侧着头看窗外,很专心地看着,仿佛窗外有什么迷人的景色。
其实什么也看不到,雨水模糊了车窗,她只能朦胧感觉到外面路灯晕染的橘黄色,就像她的心,茫茫然没有边际。
忘了自己是怎么下车道别的,当舒望站在自己清冷熟悉的家中,身上有些发冷,她才渐渐回过神来,想安慰自己那不过是梦一场,手中却分明拿着那把黑色的雨伞。
热水洗澡,她破天荒的没有立刻洗掉自己换下来的衣物,而是将自己重重地摔到了床上。
从希望到绝望,总共才多长时间,对了,好像二十分钟都不到。
她七年的期盼,就在这二十分钟内破碎消散。
直到现在,她才不用勉强自己隐藏着情绪。
眼泪静静留下来,湿了眼角耳郭,划入嘴角脖颈,舌尖隐隐尝到咸涩的苦味,心里的疲惫痛苦一波一波袭来,绵绵密密,那痛仿佛没了终点。
这样无声的哭泣,她早已经学会了,也习惯了。
只是以后,怕是哭泣都没有了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