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扬的希望》舒敬

45、经年之后

　　舒望刚走出杂志社的大门就接到沈静琪的电话，让她下了班直接去她家吃饭，顺便跟她商量一些事情。
　　不用想也知道她要商量的是什么事情，她的感情一直没有着落，上了三十岁的女人还没有谈过恋爱，实在是太不正常，作为最亲密的朋友，沈静琪毅然地扛起了监督催促外加媒人的任务，总是帮她物色相亲对象。正因为此，每周她和黎妈通电话的时间比自己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多。
　　夏日的阳光晒得人有些晃眼，舒望揉了揉疲惫的眼眶，好脾气的和沈静琪商量，说自己上班太累想早点回家休息，结果还没等她说完，对方就以“你若是不来我们的友情从此一刀两断”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消失，舒望有些苦笑地摇摇头，她们之间每次的通话都是这样，静琪就是吃定了她不会拒绝。
　　她和莫远扬之间的事情，静琪并不知道，她骗她莫远扬回渝水了她也真的信了，直感叹以后吃不到一流的美味。
　　岁月匆匆，以前大大咧咧没个正经的沈静琪竟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六年前和齐俊结了婚，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婚后两年他们有了孩子，老大今年四岁，老二一岁半。夫妻俩齐心奋斗，买了一套中等的公寓，虽然是二手的，又偏离市中心，但是地方还算宽敞，家里的布置也很温馨，在D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工薪族能有自己的房，已经很不错了。
　　自从有了第二个孩子，沈静琪便辞了工作，在家当起了自由撰稿人兼贤妻良母。每每看到她数落齐俊和两个可爱的孩子时眉目间那浓浓的幸福和宠溺，舒望心底总是会涌起一丝羡慕。
　　将手机放回挎包里，舒望朝附近的公车站走去。
　　下班时期等车的人比较多，还有几个是认识的同事，他们相互之间打过招呼寒暄了几句，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打发时间，不时抬头看开过来的车是不是自己要等的。
　　舒望话不多，旁人说话她只是浅笑着听着，只偶尔问道她有什么意见，她才简单回答几句，不是什么惊人之语，但也不会让人觉得言之无物，就跟她的人一般，朴素内敛。
　　聊天是信息传播的渠道之一，虽然这中间夹杂了每个传播者的主观情绪，可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任何东西，存在即是合理，均可追根溯源。
　　而这次谈论的话题无疑是关于那远望集团旗下的地产公司将在市南郊打造一片山水田园复式住宅区了。
　　这消息舒望已经听说过，下一期杂志主编就想用那南郊规划案作为封面主题，若能抢先得到这个素材，不仅信息在同行业占了先机，而且也更有可能获得以后那住宅区一系列的平面广告合约。
　　然而这远望集团的高层行事却十分低调，无论是报纸还是网络，很少见到关于这家集团的报导。
　　其实低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舆论是把双刃剑，可助之亦可毁之。
　　况且这远望集团听说是做化工原料和新型高分子材料起家的，公司的总部在德国，近两年来并购了包括D市北郊在内的国内好几家化工公司，业务重心开始逐渐转到国内。
　　在这样的工业而非快速消费品行业，政界商界都要多方权衡，太多的消息新闻反而会成为公司发展的障碍，对待媒体也更加需要谨慎。
　　公车进站的刹车声打断了舒望的思绪，她有些好笑的摇头，这些东西跟她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用静琪的话说，她目前的头等大事就是找个男人来爱，结束自己的单身生涯。
　　可是，谈何容易！
　　舒望看着那辆从自己面前驶过的公车，苦笑了一下，今天想要回家一个人安安静静过是不可能的了，还是做好被静琪疲劳轰炸来得现实。
　　最终还是她妥协，上了到沈静琪家附近的公车。
　　她终究会去的，静琪知道，她自己也清楚。并不是怕了那一句断交的话，只是想在心里疲累的时候体会那种被友情包围的幸福和窝心。
　　更何况还有两个总是围在她身边奶声奶气叫她姨姨的小家伙。
　　公车还是一如既往的拥挤，舒望拉着吊环站在靠近后车门的地方，每一次刹车她的手臂都会紧绷着倾斜。燥热的车厢中混合着汽油味汗味，偶尔与他人碰触的热度，让她面对电脑屏幕和文字长久的脑袋有些发晕，恍惚中有那么一个少年，曾经用一双稚嫩的手臂为她圈出一块舒适的地方。
　　这一个瞬间，多年来被狠狠压抑的思念像是潮水滚滚而来，心底舌尖慢慢溢上苦涩的味道。
　　她已经三十一了啊，七年过去了，那样漫长又近乎残酷绝望的没有未来的等待时光。
　　然而这等待也是自作多情，他从来没有说过要她等他。
　　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而且也说不定……
　　说不定他早已忘了她，她只是他年少生命中那一段轻狂的记忆；说不定他已经为人夫为人父，娇妻幼子，安享生活。
　　这样的假设让舒望的心更加迷茫疼痛。
　　她是不是确实该放弃了？
　　她的生活一直就像那平静无波的湖，规律的刻板的；她的人也像那温温的水，一眼就透，不神秘不醉人；异性之间的暧昧激情，女人时刻让人感到新鲜的多面，她几乎没有。
　　爱她的人，她想让他爱上的就是这个退却了铅华包装最本身的自我。
　　她的平凡、她的不善言辞、她的刻板，甚至她的怯懦、她的任性……
　　那样原原本本的自己，不需要掩藏，不需要美化。
　　若有这样一个人爱上自己……
　　然而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那个上天赐给她的却又被她不小心遗失的少年，那样纯粹的体贴的全心全意的爱过自己。
　　眼中涌起一股涩意，舒望抬起头，看着白灰色的车顶在头顶晃动，极力忍住想要溢出的泪珠。
　　早已过了青春任性的年纪，三十多岁的女人，若是让旁人看见……
　　到了沈静琪所住小区的公车站，舒望匆匆下了车，指尖装作不经意扫过眼角，擦掉那一点濡湿的痕迹。
　　调整好心情，她才朝沈静琪家走去。
　　现在的她，急需那种家庭的温馨来温暖自己、提醒幸福。
　　舒望到沈静琪家的时候一入眼便看到系了围裙端着青菜给她开门的齐俊。
　　她讶异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即逝，随即不禁莞尔，若是齐俊的学生看到他们温文儒雅的副教授此刻的形象，不知道会不会联名讨伐他的娇妻同时也是她的好友。
　　看到了舒望嘴角扬起的笑容，齐俊也不尴尬，扬了扬手中的青菜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她心血来潮想吃火锅。”
　　舒望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她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要拉她过来，火锅呵，还是在这样的大夏天，真真好情趣。
　　可是，一开始低落的心情，却不自觉轻松了许多。
　　齐家老大齐童正专心致志盯着电视看动画片，老二齐月正睡得香甜。舒望将包放在客厅里，亲了亲两个小家伙的面颊，便去厨房帮沈静琪的忙，三个人一起张罗着火锅晚餐。
　　趁着齐俊去小饭厅照看火锅厨房里只剩下舒望和自己两个人的时候，沈静琪擦了擦手，看着正专心致志切着白萝卜片的舒望，酝酿着怎么开口。
　　正在她苦思冥想犹豫不决的时候，对方却先她一步开了口：“有什么事儿就直接说吧。”
　　头也没抬，继续切着那白胖胖的大萝卜，发出有节奏的刀切声。
　　沈静琪轻咳了一声，她顿了顿才道：“就那事儿。”
　　本来理直气壮想好的一大摞台词却因为舒望这轻飘飘不经心的一句，瞬间打落谷底，连发挥说服的功效都没有。
　　舒望将切好的萝卜片放到大碗里，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仍旧是一片平静，然后拿过削了皮的冬瓜块继续切片，徐声问道：“这次是谁？”
　　嘴角却轻轻抿起来，难得看到静琪这样语拙的时候。
　　沈静琪“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凑到舒望面前献宝道：“就这个人，名字叫刘国文，比你大一岁，是我撰稿那份杂志的兼职摄影师，他自己还有一个摄影楼，收入还不错，怎么样，要不要见见？”
　　舒望瞟了一眼那照片，是张艺术照，唔，留着长发的男人，果然是搞艺术的。
　　只不过，抽烟还戴墨镜……那表情，新一代颓废的象征？
　　视线又移到沈静琪笑着的有些期待的脸庞上，耳边似乎又想起了母亲絮絮的叨念，还有哥哥姐姐们或直白或婉转含蓄的劝诫，轻轻叹了口气：“把他号码给我吧，这周末我们会约个时间见面。”
　　然后低下头将冬瓜装入盛萝卜的碗。
　　“啊？”沈静琪瞪大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舒望，“就这样？”
　　她的软硬兼施政策、她的怀柔手段、还有那早已准备好的长篇溢美之词……
　　她辛苦了几天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舒望端起碗，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好友，那看她的眼神明显在说“你确定自己没有发烧”，心情忽然大好，捧着碗出了厨房去饭厅。
　　只是见个面而已，可以换来一段清闲的日子，何乐而不为。
　　晚餐是在一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下进行的，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是舒望答应了去相亲，沈静琪的目的也算达到，至于舒望心底是怎么想的，有些东西作为朋友要懂得适可而止，就像今天，就算舒望不答应，她也不会去勉强她。
　　之所以这么积极让舒望去相亲，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性格内敛平淡，让她自己主动，怕是等不到了，另一方面是这么多年来舒望一直都是一个人，生病也好寂寞也罢，没有人来关心呵护，看着实在让人心疼。
　　她不明白这么多年来舒望怎么就没有一个男朋友呢？
　　在她心中自己这个朋友比她见过的许多女人要好多了，不骄纵不拜金，总是安静的微笑着站在别人身旁，温柔窝心、体贴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