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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如海心思(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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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望仍旧是照常的上班、采访、写稿,仍旧是自己一个人平淡冷清的生活,一切都没有变化,只不过是原本话不多的人更加沉默了一些、原本就清冷的人表情更淡了一些。
如此而已。
舒望从来都是一个理智的人,即使痛,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给旁人制造麻烦。除了好好生活,她又能怎么样呢?
哭天抢地去乞求莫远扬回来?指责他的负心薄幸?玉石俱焚破坏他现有的生活?
不,都不可以。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如此卑微的去乞求爱情,她的良心也不允许她去破坏一个和美幸福的家庭,她的爱情也不允许有这样的分享。
黎舒望是淡然的刻板的,却从来不是无情冷血的。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学会祝福和遗忘。
所以当接到那个戴着墨镜有些颓废摄影师的电话时她没有再拒绝,而是答应了对方的见面。
人们说尝试忘掉一段爱情最好的方式便是开始另一段感情,她不知道这种方式管不管用,也不管这样对那个叫刘国文的摄影师是不是不公平,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太痛,想要遗忘至少要有遗忘的凭借,因为那感情太深太重,她不敢轻易去拔出,怕拔了就再也没有东西能填满。
这一次她早已放弃了一开始想要敷衍了事的想法,她仔细挑了衣服化了淡妆去赴约。
约会的地点是在一家西餐厅,优雅的布置、缓缓的钢琴音乐、态度温和的服务生、颇有绅士风度的相亲对象。
应该没什么可挑剔了吧,舒望心中这样想着。
即使她吃不惯西餐、即使她不是很喜欢对方那精心打理过的男士长发、即使她听人说普通话中夹杂着英语让人觉得中不中洋不洋、即使对方总是极力炫耀自己的影楼、即使对方在看到自己笨拙的西餐刀法时眼眸中偶尔那一抹不屑……
可是这个世界永远都不存在完美的东西。
所以她总是浅笑着听对方滔滔不绝的奋斗史,偶尔夹杂着恰到好处的回应;所以哪怕不喜她还是优雅地吃着那半生的牛排;所以就算她有些疲累还是答应了对方去他的影楼转转……
那是家中等的摄影楼,并没有在市中心,在一幢楼的第一层,前面是前台休息区,后面是拍照的地方,有一个前台加收银员,还有两个助理,客人不多,大多都是孩子,除了拍照还可以制作光盘,门外的玻璃墙上贴着许多花花绿绿的照片。
影楼虽然算不上,可是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能有一份小事业已经很不错了。舒望没忘记她说自己是农村出来的时候刘国文嘴角微微的僵硬。
总而言之,配自己应该算是绰绰有余了,对方长得也还算白净,也很自信,虽然稍稍有些过头。
很长的一段时间,舒望都坐在影楼靠窗边的藤椅上,看着街边小叶榕那长长密密的胡须以及树荫底下斑斑点点光晕。
阳光下的树叶都带染上了金红色的光芒。
刘国文有自己特定的创作时间,所以她就那样静静坐在那里,等待着他创作时间的结束,然后去他提议的海边转转。
她本来坚持若是他有事要忙她可以一个人先回去的,可是那人却说一个绅士让女士独自度过周末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她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若是一个人,她是真的不知道干些什么好,所以她便留下了,还意外被他称赞了一声体贴。
明明阳光那么暖,明明周围那么热闹,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心里那么凉呢?
她用手按了按酸涩的心口,每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思念便像疯涨的草,一寸一寸的拔高,快要淹没了自己。
舒望和刘国文到海边的时候,夕阳已经漫天了。将车停在远处,他们沿着栈道和石阶向海里慢慢走着。
向晚的霞光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色,却因着海水本身的蓝,偶尔变成深紫,荡漾着耀眼的光芒。
刘国文带着相机,不时拍着一些景色,得空时,他会跟舒望聊一聊那些关于大海的著名的描写。
普希金、瓦雷里、海子……
脍炙人口的诗句,带着诗人的激情,只不过他们描写的,是他们心中的大海,或批评或褒扬,带着浓厚的个人色彩,不过这也正是那些文学作品出名的原因,因为有了作者本身的性格。
舒望大多时候都专心的听着,遇到需要她附和的地方,她也会点点头,说说自己的意见。
刘国文似乎对她这点十分满意,还夸她是个很好的听众。
舒望听到只是笑着说了声“谢谢”,趁他拍照时她便转过身去看那波澜壮阔的大海。
大海宽广无垠,无遮无拦,能够让人们的心胸变得开阔,也能让人们的痛苦得到缓冲和解脱。
然而面对如此广袤的海域,她心底却愈发苍茫起来,空空荡荡的,如同这海一样无边无际的孤寂。
她望着缀满霞光的海面,脑海里似乎思绪万千又似乎空白一片。
“姐姐,我们来堆城堡!”
小孩子稚气的声音让舒望的视线从海面移开。
那是个小男孩,八九岁的样子,光着脚,手上沾满了湿了水粘糊糊的沙子,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
一个十一二的女孩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那歪歪扭扭的城堡,撇了撇嘴道:“我要游泳,才不要。”
“不嘛不嘛,姐姐陪我,姐姐,姐姐……”小男孩拉着女孩子的手嘟着嘴撒娇。
女孩子拍拍他的脑袋,妥协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小男孩开心的笑起来:“姐姐真好!”
银铃般的笑声,带着孩子特有的清脆和单纯。
舒望看了一眼正忙着用沙子堆着城堡的姐弟,看着女孩子低声的教导与瞪眼,看着小男孩的讨巧与笑脸,仿佛看见了曾经那个总爱黏在自己身边的少年,看到他们曾经平淡琐碎却温暖的点滴。
痛,毫无预兆的袭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调试的很好,她以为自己足够的坚强,却原来所有都是自己骗自己的。
海水轻触着细软的沙滩,发出温柔的“刷刷”声,有游人的笑闹声,海鸟啾啾的鸣叫声,她都没有听见,耳边只剩下那一声一声的“姐姐”。
“姐姐!姐姐……”
横亘着时间和空间的熟悉称呼,一遍又一遍,让她痛到不能呼吸。
若是可以,她不会再那么计较,不会再那么贪心,也不会再那么怯懦。
可是为什么?
她为他痛彻心扉,他却忘了她!
无足轻重的旁人么?
可是她却将他刻在心上,早已入了骨髓,成为了一种习惯。
要怎么忘记,八年的时光;又怎么甘心,七年的等待。
黎舒望,为什么你的生活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
她在心底嘶声低喊着,却没有回答,海风吹拂着水汽入口,咸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
“黎小姐,黎小姐!”
“嗯?”舒望茫然地抬头,看着正冲她扬着相机唤着她名字的刘国文,“有什么事么?”
“我想去那边石堤处拍些照片,”刘国文转身指了指远处靠近一个小港口的宽大石堤,“从那儿到我们停车的地方有一条近路,拍完照片我们去吃晚饭,然后去看电影。”
他说完看着舒望,带着一种笃定的自信的微笑。
“好的。”舒望淡笑着道,只不过那笑容衬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勉强。
若是可以选择,她宁可早点回去休息。
刘国文把玩着相机,转身带路:“那我们走吧。”
舒望跟在刘国文身后,沿着石堤缓步走着。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那种不可自拔的绵长痛苦,她开始认真欣赏着海边的景色,偶尔也会打量一下自己的相亲对象。
刘国文这个人,除了有些自我和大男子主义,其他方面舒望并没有多讨厌,所以若是他还想继续见面,她也不会拒绝。
不能再让父母他们伤心了,而且,也不忍静琪再为了自己操心。
就算爱情不再,亲人朋友,也为她支起了另一片天空。
“会过去的。”她在心中安慰自己,“都会好起来的。”
“先生你好,请问能不能麻烦你替我们照一张照片?”
他要和自己合照?
听到刘国文的话语,舒望收回心神,诧异的将视线从海面上移开,向他看过去。
这一转,目光直直撞进一双深若寒潭的眼眸。
她身体微微一僵,心跳霎时间就乱了频率,有些慌乱的错开彼此的目光,她不敢看那双眼睛。
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一种心虚之感,仿佛七年前那个雪天,他碰见她的第一次相亲。
真是可笑,她为什么要心虚,他都有了家庭,她为什么要向做贼一样自乱阵脚,他们之间甚至连一个虚无的承诺都没有,早就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黎小姐,你快过来。”刘国文转身笑着对舒望招手,“这位先生答应替我们照相了,今天的景色很美,可不要错过了。”
舒望看了看刘国文,又看了看他身旁正低了头兀自摆弄相机的莫远扬,嘴唇抿了抿,慢慢走了过去。
他们并排站立着,身后是那晚霞染红的海面,海风吹着舒望长长的发梢轻轻扬起,在夕阳的光辉中带着隐隐的光,舞动着耀眼的弧度。
莫远扬看着镜头中那张熟悉清秀的脸庞,看着那蔷薇色唇瓣轻扬的弧度,看着那搭在细瘦肩膀上的男人手掌,总觉得一切那么可笑又刺眼,握着相机的手不觉紧了紧。
舒望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她只是将视线落到镜头上,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因为她知道若自己情绪流露在脸上,那么镜头前的莫远扬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一厢情愿就可以一笔带过。
“黎小姐,你的表情可不可以欢欣一点?”生疏又冷淡的语气。
她尽量扬起唇角,让自己看起来很开心。
“黎小姐,你的笑容为什么那么僵硬?”这一次多了微微的嘲讽。
深吸了口气,尽力忽略面前的人,想着开心的往事,让自己尽量放松。
“黎小姐,你的眼睛,注意看镜头,思绪飞到哪里去了?”嘲讽之外,还有些不耐烦。
舒望知道他是故意刁难,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抿紧了唇,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委屈和逐渐升起的怒气。
似乎是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刘国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俩人,最后确定了他们是不相识,才走到莫远扬身边有些僵硬地笑道:“先生,不好意思,我们今天就不照了。”
莫远扬将相机递回去,皱着眉煞有其事地道:“风太大了,效果确实不怎么好。”
那是因为你是外行。
刘国文接过相机心中腹诽,然后转身指着石堤下处的一片礁石沙滩对着舒望道,“我去下面拍几张礁石的照片,你就在这儿等我吧。”
舒望仍旧是没有意见的点头。
海边的气候温润潮湿,呆久了人身上皮肤上都变得粘腻起来。
静默了一阵,莫远扬看着远远离自己站着的人,凉凉地开口:“怎么,在你男朋友面前假装我们不认识?”
虽然刘国文并不是她的男朋友,但是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舒望也懒得开口解释。
见她没反应,莫远扬轻嗤了一声,走近她几步,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道:“他让你在这儿等着你便乖乖站着,真是听话,可是男人都不喜欢太听话的女人,觉得没意思。”
舒望偏开头,声音低低的,像是在隐忍一般:“你究竟想说什么?”
“唔,没什么。”莫远扬直起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低低笑起来,“只是想告诉你关于男人对女人的一些看法。”
舒望回过头,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就站在她的面前,悠闲恣意,海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露出饱满的额头,那张好看的脸孔在夕阳里泛着浅金色,整个人流光溢彩一般。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笑,心中正疑惑,对方却突然止了笑,伸出手捏着她的下颌,目光灼灼:“怎么盯着我看,是不认识了么?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早该忘了,又不是什么特殊的人。”
“你……”舒望嗓子有些哑,顿了顿,鼓起勇气开口,“你这是在怨我么?”
莫远扬挑了挑眉:“为什么要怨你?嗯?”
“我……”
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那样的情况,谁对谁错,根本就没有人说得清,更何况,解释了又如何,一切都太迟了。
“你还真是……”莫远扬突然放开她,眸光闪了闪,语气有些涩然,却没有再说下去。
你真是什么?自作多情?
舒望苦笑了一下,不说话。
莫远扬看着她苍白瘦削的脸庞,有些烦躁地开口:“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却隐隐有丝期待。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舒望视线越过他,看着远方,近乎呢喃道,“工作很稳定,同事相处也很好,还有一个……嗯……你也看到了,很好的男朋友,或许相处一段时间会结婚,以后还会……”
莫远扬阴沉着脸打断她:“这就是你要说的?”
“是。”
“好,好。”莫远扬怒极反笑,声音愈发冰冷起来,“不是相亲对象么?什么时候变成男朋友了?”
“你?”舒望诧异地看着他。
他怎么会知道?
“有男人会叫自己女朋友‘黎小姐’?”莫远扬有些嘲讽地看着她。
舒望有一丝被人戳穿的狼狈:“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也不是。”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太幼稚又太赌气,三十多岁的人,竟然像个孩子一样。
可是,让他以为自己现在过得很幸福,对两个人来说,不是避免尴尬最好的方式么?
“你喜欢他?”莫远扬咬牙讥笑道,“看来这么多年你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还是太恨嫁,看到一个男人就奋不顾身扑上去?”
“你……”舒望声音有些颤抖,“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你是这样想的?”他的眼神灼灼,似乎要看穿她的心,“这就是你心中的想法?”
舒望瞪着他没有回答。
“唔,看来我的确是多管闲事了。”莫远扬声音冷冷的,“祝你和你未来的‘男朋友’海边之行玩得愉快,我就不打扰了。”
他将‘男朋友’三个字咬得极重,然后举步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听着对方脚步声在耳边消失,舒望怔怔地看着远处莫远扬与几个拿着钓竿的人打招呼。
他,是在生气?
为什么?气她的态度?还是气她说他多管闲事?
他们只是偶尔遇到而已,既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难道不是应该点点头放掉过去吗?
她能说些什么,让他离开妻子孩子回到她的身边?说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原来做不成情侣做朋友的男女,是多么的难得,他们甚至连一个路人都做不好。
好不容易相遇,留下的却是互相伤害。
原来有时候,爱情,真的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