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扬的希望》舒敬

44、分离静待

　　舒望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她睁开疲倦酸胀的眼睛，刺刺的感觉传来，盯着空白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什么都没想，脑子里空空的，茫茫一片。
　　房间里很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身边也没有了另一个人的温热。
　　身体有些不适，却并没有酸疼的厉害，她抱着枕头侧了一下身，抬头便看到床头放着的小纸条，她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早晨冰冷的空气让手臂直起鸡皮。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纸条上却是空白一片什么字都没有写，只除了几个笔尖下落的黑点。
　　看着手中的白纸，昨晚的回忆潮水般涌进脑子里，让舒望一下子涨红了脸，说不上讨厌，可是因为第一次生涩地疼痛也没有太喜欢。
　　她不知道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是怎样的反应，可是昨晚那样激烈的身体融合让她的心突然间落到了实处，甚至在后来生出一股欣喜，一股期盼。
　　她揉了揉额头，看了一眼透过小窗户射进来的冬日里浅浅的阳光，心里庆幸今天是周末，不用去上班。
　　他不在，周末又不用上课，会到哪儿去了呢？
　　她本应该庆幸这个时候他不在的，这样可以减少许多尴尬，可心底有个地方却有些微的失落。
　　掀开被子下床，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和有些凌乱的床单，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些都是她从女孩蜕变为女人的证据，在她的观念中，初夜应该留到新婚之夜的，遇到莫远扬，仿佛总是有好多的例外。
　　开水冲了个澡，然后将厨房里早上他熬的粥热来吃了，或许是肚子太饿，就着咸菜，她竟然将大半锅粥吃得干干净净。
　　不上班一个人没有什么事干，她便将床单撤下来清洗了晾在阳台上，然后打扫整理屋子。或许是心情的原因，腰明明酸软无力，可是却她却干劲十足，阳台、书架、地板、厨房、洗手间边边角角都被她擦拭地干干净净。
　　打扫完卫生看了会儿书，翻了几页实在看不进去，想起来自己因为工作忙很少做饭，上次做了一次莫远扬直夸好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晚饭肯定是她的任务了。
　　这样想着她换了外套拿着钱包便出了门。
　　大雪早就停了，是个难得的晴天，太阳挂在天际藏在云层中，有淡淡的光辉洒下来，模模糊糊的温度，积雪都开始慢慢融化了，较昨天雪花纷飞的天气更加冷。
　　下午买菜的人还挺多，讨价还价吵吵嚷嚷的很热闹。
　　舒望买了一条鱼，红烧鱼是她最拿手的菜；一斤排骨一块冬瓜，冬瓜炖排骨；半斤瘦肉和青椒，青椒炒肉丝她的火候也还行；出菜市场的时候又在一个卖白菜的大卡车上买了颗大白菜。
　　回到家时间也不早了，她系了围裙便开始张罗饭菜。
　　鱼在买的时候老板就已经杀好了，只需要清洗干净就行，烧鱼少不了葱姜蒜，白糖黄酒在起锅的时候提味最好；排骨炖冬瓜比较简单，洗净了将各种料放进高压锅，一合锅盖就成；青椒瘦肉都切成丝，瘦肉先用鸡蛋在油锅里面过一遍再和着青椒炒，肉质更鲜嫩。
　　等到菜都出锅上桌，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
　　然而莫远扬还没有回来，以前这个时间他早该回来了。
　　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舒望在心中劝着自己，她从书架上抽了本杂志，站在窗口漫不经心看起来，翻一两页就伸头向小区里望一望，期待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小的屋子里都是饭菜的香味，炒菜时她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天已经黑透了，莫远扬还没有回来，小区里朦胧的灯光在这样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楚什么，舒望有些沮丧的离开窗边，走到书桌旁去拿自己的手机。
　　然而看着那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号码，却始终按不下去那通话键。
　　尴尬又羞涩，接通以后她要说些什么呢？
　　算了，再等等吧，或者他等一会儿就会回来，或者他也是因为害羞而在某个地方徘徊。
　　然而她却没有料到这一等就是七年的时光。
　　一个女人能够有多少个七年，恰好在这如花的年纪，她刚刚以为自己要获得幸福，哪怕辛苦哪怕顾虑重重，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去守护这份爱情，亲人的诘难生活的压力，她都可以支撑下去。
　　他却这样离开了，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一开始她还抱着希望，以为他只是怕她责怪他，以为他是被自己一时冲动吓坏了，她一直坚信着他会回来，直到在家里看到那封信。
　　信上没有邮戳没有邮票，空空的信封，只孤零零写着她的名字，却是他的字迹。
　　他说他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最开心的，他是真的爱她，真的想永远跟她在一起。
　　他说他好怕，好怕她不原谅他，又好怕她厌恶他逃避他。
　　他说他在他们放风筝那个草地上等了她一整天，问她为什么没有去找他。
　　他问她真的不原谅他了么，他从此以后又要一个人漂泊了么？
　　他说他等到第二天天亮她都没有出现，他知道自己是被彻底厌恶了，所以他选择离开。
　　……
　　脑子里乱纷纷的，风筝草地，这就是他在她耳边朦胧说过的话么？
　　柜子里他的衣物不见了，显然他回来过，他要离开，离开去哪里？
　　不知道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和她的这个约定，不知道他心中的害怕担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怎样寻找……
　　电话关了机，学校里没人，相熟的那几个同学都说没有见到人……
　　舒望抱着信一个人在小屋子哭了许久许久，原来这就是他在她耳边说的约定，原来他是那样害怕，原来他爱她爱的那样深沉，原来最终还是她丢弃了他。
　　命运总是这样作弄人，幸福就这样擦肩而过，他没有要她等他，那是不是代表着她真的永远失去他了？
　　茫茫人海，她要去哪里找他，她要怎样去找回自己遗落的幸福，拼接上自己完整的生命？没了他，她的世界仿佛被瓦解，一片一片，七零八落，没了他，她的心里仿佛缺了个口，空空荡荡无法填补。
　　然而时光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悲伤而停伫，生活仍旧在继续，人只能活在当下。
　　所以痛过以后，只能擦干眼泪，将伤口一点一点掩埋在心底深处，让自己一点一点坚强起来。
　　她仍旧会听着亲人的唠叨叮嘱，会埋怨工作辛苦，会和同事笑着聊天……
　　一如往常的生活，从一个人又到一个人，吃饭工作睡觉，生活永远都不会疲倦，只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容忍心底的苦涩慢慢溢出，任泪水湿透枕巾。
　　怨他恨他么？
　　有一点。
　　可更多的是怨自己，是她太拘泥是她太软弱是她对他太缺少信任。
　　她渐渐能够体会他那个时候的心情，无奈又失望，却又不能放弃，他说什么她都不信，却傻傻地作茧自缚，一直认不清自己的心。
　　一年又一年，太长的时光，有时候某个瞬间，她甚至会怀疑，她的生命中真的有一个叫莫远扬的少年存在么？会不会这一切，其实只是她的一场梦？
　　然后她会翻箱倒柜，寻找他存在过的痕迹。
　　他用过的笔看过的书，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她都宝贝似的珍藏起来。
　　每一年她仍旧回渝水过年，经过那条暗巷时她都会停住脚，仿佛时光刹那间的倒回。她仍旧是二十三岁那年经历过旅途颠簸疲惫不堪的归家人，他仍旧是那个需要关爱温暖的清秀少年。
　　然而每次一回神，摆在面前的，是早已换了时光的空寂暗巷。
　　家人早已忘记了那个曾经被她带回家一起过年的少年，可是一幕幕的往事，她却清晰的仿佛刻进了脑海中。
　　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倔强防备的样子，他害羞脸红的样子，他认真看书的样子，一切一切，她都记得。
　　每年她都会去莫家湾给他的父母上坟，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渝水，所以她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碎了。
　　年龄渐渐大了，自己的婚事便成为黎爸黎妈的心头忧，不管是打电话还是回家过年，他们对她总是耳提面命，催她赶紧找个男朋友。
　　不是没有试过忘掉，然而记忆的丝线就像一种咒语，在每个日升月落将她缠紧，它提醒着她那段错过的刻骨铭心的爱情，所以和其他人在一起，她总觉得愧疚沉重。
　　他一个人，没有钱没有学历没有亲人，会在哪里漂泊呢，他连十九岁都不到，在这人情冷暖的社会，会吃多少苦，会伤心吧，会寂寞吧，伤心寂寞的时候是不是在想着她呢？
　　她的心，已经装满了另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别人一分一毫。
　　这样的理由，却不能告诉父母，舒望总是用工作为借口推脱，说的次数多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敷衍太假。
　　春去了秋又来，季节变换着风景变换着人也换着容颜。
　　这世上，永恒不变的东西终究太少，一生一世，原来是那么漫长的时光，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承诺和另一个人一生。
　　记得有一次她看一篇文章，上面写道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之后它就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一切又都变成新的，从头再来。所以，困在透明鱼缸里的鱼，永远不会感到无聊。那时她就想，自己是只鱼该多好，七秒一过就什么都忘记，曾经遇到的人，曾经做过的事都可以烟消云散，那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心念念无法忘怀。可一转念，她又觉得自己宁愿痛着，这样至少能够证明自己的确爱过那个少年。
　　七年的岁月年华，弹指一挥间。
　　女子最美的岁月，就在她这样平淡无奇的生活中悄悄溜走。
　　花开正好的时候，她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我，是一朵盛开的夏荷
　　多希望，你能看见现在的我
　　风霜还不曾来侵蚀
　　秋雨还未低落
　　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
　　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现在，正是
　　最美丽的时刻
　　重门却已深锁
　　在芬芳的笑靥之后
　　谁人知道我莲的心事
　　无缘的你啊
　　不是来得太早，就是
　　太迟！
　　——《莲的心事》 席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