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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平静欲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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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在傅正延院子大门外停下,付过钱下车,舒望去敲门,等了一会儿,便听到踩着水渍的脚步声,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嫂焦急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竟是连伞也忘了撑。
“哎呀,黎小姐你总算来了。”她脸上闪过一抹欣喜,关了门带着舒望往屋里走,边走边唠叨,“我正想着再给你打个电话问问,刚拨了几个数字,就听到敲门声,想着八成是你到了,果不然。”
舒望把手中的伞往她头上移了移,微笑着温声道:“不好意思张嫂,我住的地方比较偏远,不好打车,等车耽误了些时间。”
“不打紧不打紧,来了就好。”张嫂笑笑,不在意地摆摆手“你若是不肯帮忙,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冬日里的小院虽没有夏日里的生机勃勃,有些季节性的草木也已经枯萎了,等待着来年的春天,可仍旧不缺乏绿色,青松碧竹,还有些修剪整齐的叫不出名字的盆栽,傲然挺立在阴冷的细雨中。
张搜一边引路一边絮絮道:“傅先生一到冬天身体就不大好,天太寒了,今年又连着下了许久的雨,久不见太阳,流感也猖狂起来,最近好多人都感冒了呢,黎小姐可要注意身体。”
“我会注意的,谢谢张嫂。”
张嫂是个热心肠人,在傅正延这儿帮佣也已经好多年了。
“不用谢,呵呵,我才应该谢谢你呢。哎,傅先生也是一个可怜人,以前还有他妻子在,现在就孤零零一个人,怪凄惨的。”说着说着张嫂就叹了口气。
“他妻子?”舒望顿住脚,有些诧异,“怎么从来都没听他提过?”
也是,一个正常的三十几岁男人,应该早就结婚了。
张嫂自知失言,抿了抿嘴,可是看到舒望那疑惑的表情,又觉得自己掌握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倾诉欲望顿生,再加上舒望这次算是帮助了她,这也算是个小人情,反正她和傅正延关系那么熟,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
仿佛是怕别人听见般,她凑近舒望身旁,小声道:“自从傅夫人走了后,傅先生一直绝口不提这件事情,那可真正是个美人呢,又有一把好嗓子,就是脾气有些不好。算算也有四年了吧。”
“那她为什么离开呢?”舒望有些不解。
张嫂咳了咳,抬头望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屋楼,将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跟一个男人跑了。”
“什么?”舒望张大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嘘……”张嫂将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她小声点,“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次我照例来这儿打扫,听到夫人在楼上那间小阁楼里面又哭又叫,说什么‘让我跟他走,否则我就跳楼’之类之类的疯话,当时傅先生就坐在楼下,那张脸,阴沉沉的仿佛要吃人,我刚进客厅就被他打发走了,说是最近都不用去帮佣,但是工资照样开给我。”
说到这儿她停了声,抬起头指了指屋楼最上面的一处阁楼:“就是那儿了。”
舒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能够一间雕花窗户。
“那后来呢?”
“我在一个月后才接到通知继续开始工作,那时傅夫人已经不在了,傅先生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整天抽烟喝酒,把自己身体都弄垮了。”张嫂啧啧了两声,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舒望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感情的事最是复杂,连她自己现在都是一团混乱,哪里还有资格评价别人。
“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黎小姐,我们快走吧,这雨凉嗖嗖的,吹在身上冷,屋里生了火,暖和。”
“好。”
小院里没有灯,全靠屋檐下的几盏灯发出的光芒照明,弯折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笼在植物阴影里的黑沉沉,然而暴在灯光下的却是亮闪闪,像镀了一层光粉。
换鞋进屋,客厅里的壁炉正如张嫂所说的生了火,红通通的火光,让以前还倍觉阴冷的屋子变得暖融融的。
“傅先生就睡在客厅右边的房里,他八点多钟吃了药已经睡下了。厨房里我已经熬好了粥,放在保温桶里。医生开的药在傅先生房里,里面有医嘱说明每样药该吃多少颗,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他吹冷风再受凉了。”
张嫂将一些重要事情嘱咐了舒望一遍才撑伞离开,临走时答应她明天一早会早点来接她的班。
张嫂一走,偌大的客厅就只剩舒望一个人,安静异常,只偶尔串起火苗的荜拨声。
傅正延还在睡觉,这样的时刻处在这个对舒望来说陌生又熟悉的客厅,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客厅里布满了柔暖的橘黄色光芒,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火光明亮的壁炉边还放着一个躺椅。
有些无聊,舒望走到傅正延的书架上抽了一本小说,是雨果的《笑面人》,然后坐到那躺椅上静静地看起来。
雨果似乎很爱写美与丑的对立,不管是《巴黎圣母院》还是这本《笑面人》,都是极美与极丑的对比。
美的邪恶,丑的善良,强烈的反差,戏剧化的故事,引人深思的社会与人性。
她忽然就记起了以前看电影版的《倚天屠龙记》,殷素素临死前对幼子张无忌说,不要相信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因为女人越漂亮越有毒。
但偏偏,张无忌是天生的百花命。
青梅竹马的蛛儿、淡雅若仙的芷若、诡计多端的赵敏、忠心耿耿的小昭,每个女人都是绝顶的漂亮,每个女人又都不简单,甚至一直“公子公子”为张无忌鞍前马后任劳任怨良顺温婉的小昭都有个波斯圣女的隐藏身份。
这似乎正应了他母亲的那句话,漂亮的女人相信不得。
却又不尽然,一路看下来,即使早就知道她们是什么身份什么面目,却仍旧会去相信,若然是有毒,而且明知是毒,都会让人饮若甘霖。
自己大概也是如此。
她的思绪飘飘然飞地太远,直到低低的咳嗽声传来,她才回神,循声望去,傅正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身上披了个小毛毯,正靠在门边静静看着她。
“你怎么起来了?”
舒望赶紧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拍着他的背,替他缓气。
低咳了一阵,等咳嗽渐渐缓了,平息下来,傅正延才淡笑着开口:“真的是你,我刚刚还以为自己病糊涂了,脑子里出现了幻觉。”
“张嫂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的,她有点事要回去一趟,估计那时候你已经睡了她就没叫醒你。”
傅正延点点头:“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我们现在不是朋友么?这么点小忙还要计较还算什么朋友。”舒望冲他安抚地笑笑。
认识傅正延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他这个人除了有些自我怪异外,还是个不错的人,渐渐熟悉了,她对他也讨厌不起来,便成了朋友。更何况,在听到张嫂的那番话,她心底对他又多了些同情。
“朋友?”傅正延先是诧异然后释然,“说的也是。”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朋友,这个词汇离他多遥远,被好友和最亲的人背叛后他一直都不再相信他人,后来也是因为孤寂他才想找个人陪伴的。之所以选上她,是因为她有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眸,还没有因社会这个大染缸而失去本真。他也没打算自己要怎么样处心积虑用真情去打动她,最有效的方式便是等她知道社会的现实和残酷后用利益来诱惑,各取所需,时间一长她自然会同意。
心底深处有个地方微微发软。
舒望看他脸色泛着病态的红,额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眼睛深深凹下去,带了血丝,嘴唇都皲裂了,显然是病的不轻,轻声建议道:“你还发着烧,还是去床上躺着吧。”
傅正延摇了摇头,微微笑道:“睡得太久了,脑袋都晕沉沉的,反正客厅里也暖和,就在壁炉边上坐一会儿吧。”
舒望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客厅里面确实很暖和,便点头答应了。
她把刚刚自己坐的那个躺椅靠背稍稍调高,让傅正延半躺着,然后去屋里又抱了一床薄被子给他盖上,边掖着被角边道:“你肚子饿了吧,厨房里有张嫂做好的粥,我去盛一碗过来。”
“好。”傅正延看着专心掖着被角的舒望,白皙的手指在橘红色的光晕里笼了层朦胧的色调,红通通炉火映着的脸颊,干净斯文,心里忽然一动,连她问什么都没听清就下意识地回答出声。
粥是皮蛋瘦肉粥,碎碎的瘦肉粒熬得几乎都不见,加了少许的盐、嫩葱、香菜和嫩姜,颜色和香气先就能引人食欲,正好适合感冒胃口不好的人。
傅正延接过粥碗,一调羹一调羹慢慢地吃着,大概是放在保温桶里而屋里温度又偏高的原因,粥还是热的,不用再热一遍,热过的粥往往就失去了鲜美的味道。
他看舒望将那本《笑面人》大致的翻了翻,然后起身要去放回书架,开口拦住她道:“没关系不用急,你如果喜欢可以带回去看。”
舒望回头看他,然后低头看看手中的书,笑着拒绝:“不用了,这本书我以前看过,只是你睡着时我一个人有点无聊便重温了一遍,来打发时间。”
走到书架旁将书插回原来的空挡,她刚要走回壁炉边,傅正延又开了口:“我能抽支烟么?”
“抽烟?”舒望望着他,眉目间有些不赞成,“可是你刚刚咳成那个样子,等感冒好了再抽吧。”
“人生病时总是想要一些精神慰藉的,”傅正延淡笑着看她,“就一支,我保证。”
“好吧。”舒望妥协,将书桌上的香烟盒打火机和烟灰缸一起带过去。
傅正延将碗轻轻放在身旁的茶几上,伸手接过香烟盒,取出一支,苍白瘦长的手指,夹了烟用双唇轻轻含了,笼着打火机轻轻的擦动滚轮,指缝间露出红蓝的火光,移到白色烟杆下端,轻吸了一口,点燃了便将打火机和烟盒一起又放回小茶几上。
舒望一直觉得他吸烟的时候像是老旧时期的革命文学家,微微眯着烟,似乎很享受又似乎很痛苦,额头带着细细的纹路,有些萧索倦怠,仿佛身上压了沉沉的担子。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大多聊的是下一期专栏要写的内容以及行文安排。
“下个月初在北京有个作家研讨会,为期三天,是关于文学商业化的探讨,许多知名作家都会前往,我也受到邀请,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傅正延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侧头看着坐在他旁边沙发上的舒望,开口询问。
“这个……”消息太突然,舒望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傅正延看出她的为难,微笑着道:“没关系现在不急,时间还早,你想好了告诉我,我想跟你们主编打招呼前先征求你的意见,免得你不愿意他拿职位压你。”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听到他这样说,舒望松口气。
像她这种杂志社的新人很少有机会去这样的正规研讨会,本应好好抓住机会,可是,她实在是放不下莫远扬,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出什么差错。
傅正延推开身上的薄被起身,稍稍折叠好放到一旁的沙发上,道:“你自己好好考虑吧,时间晚了,你明天还要工作,去客房休息吧,张嫂平常都有打扫,我也有些困了,晚安。”
确实是有些困了,舒望看了看墙上的钟表,都已经凌晨一点多钟了。
“那你有什么需要叫我,晚安。”
熄了炉火收拾好碗筷,舒望在客房的浴室匆匆洗漱了一番才上床睡觉,明明很困的,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翻来覆去都是莫远扬站在黑夜中空寂的路灯下那逐渐变小的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张嫂就过来了,舒望起床收拾好,本来想向傅正延告辞的,但是他还没醒,不好吵醒他,便跟张嫂道了别,坐早班车回一趟家,上班要用的文件材料还在家中。
雨已经停了,路上却仍旧是湿漉漉的,冬季里地面干得慢。她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一打开门便愣在原地,心疼的揪起来。
屋里的灯开着,莫远扬合衣蜷缩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着一支笔,头耷在沙发扶手上,眼紧紧阖着,鼻息沉沉。茶几上放着散乱的文件资料,有些被吹到了地上。
舒望蹑手蹑脚的进屋,将落在地上的纸张捡起来放在茶几上,怕再一次吹落,她用一旁的水杯压住,然后从屋里抱出一床被子,轻轻地走到沙发前,给他盖上,俯下身子认真打量熟睡的莫远扬。
她有许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不敢。
这样五官精致轮廓深刻的一张脸,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年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或许现在用男人来形容他还太早。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此时安静地闭合着,漆黑浓郁的眼睫毛微微蜷着,使整张脸显得比平常稚气,也更加符合他本身这个年纪。视线顺着脸颊线条而下,停留在微启的双唇上,很漂亮的唇,幅度优雅,不会太薄也不会太厚,吻上去柔软而温热。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舒望吃了一惊,心怦怦地跳着,脸募地通红一片,乱了乱了,她猛地直起腰,惊慌失措地拿起自己平常上班用的挎包,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简直是夺门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