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扬的希望》舒敬

30、照片中人

　　齐俊的项目完成差不多是在两个月以后，这期间因为忙他经常出差，他一走，沈静琪受不了空荡荡的屋里就她一个人，再加上尝过莫远扬的厨艺以后，更不想窝在家里吃泡面，因此便经常到舒望家蹭饭吃。
　　因此在项目完成后，一方面为了庆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答谢，齐俊请舒望和莫远扬吃饭。
　　吃饭的地点是一家做烧鹅很出名的菜馆，东西好吃价格公道，每天都是顾客盈门，若不提前预定，很难找到座位。
　　四个人本来就熟悉，都是好友，也不用讲究许多礼数客套，更不用换盏劝酒，因此吃得也轻松，等到他们吃完饭出门，天色已经入了暮。
　　六月中旬的天气已经热起来，经过一整天太阳照射的大地也蒸腾着热气，然而逛街的人却很多，在晚上就算是街上还余下白天的热也比日当正午出来好许多。
　　齐俊去取车，他们三人站在街边等，等到车开过来舒望和莫远扬坐在后排，沈静琪开门坐到副驾驶位旁。
　　夏天的街是一道风景，年轻靓丽的女孩子穿着时尚鲜艳的夏装，黄白紫粉，仿佛争艳的春，释放着她们的热情。
　　“现在回家时间还太早，我们去锦瑟吧。”车子出一段路，沈静琪突然提议。
　　闻言舒望将视线从窗外车窗外收回，一侧头，发现沈静琪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她。
　　舒望愣了一下，斟酌了一会儿才徐声道：“你和齐俊去吧，小扬还小，不适合去酒吧，我们打车回家。”
　　“舒望，”沈静琪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拜托你好不好，他已经十八岁了，不小了。”
　　舒望咬了咬唇：“可是他还是学生……”
　　“没关系啦，”她的话被沈静琪打断，“锦瑟又不像那种很乱的地方，我很早就想去了，今天是天时地利啊，小扬自己也没有反对，就差你这人和了。”
　　舒望被她说得扑哧一笑：“哪有这么夸张，那就去吧，不然以后上班我肯定被你唠叨死。”
　　“噢，我保证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沈静琪在额头比了比手，俏皮活泼。
　　齐俊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女友宠溺一笑。
　　车里渐渐静下来，街上各种店铺正播放的音乐飘进来，舒望侧头去看莫远扬，发现他眼眸静静闭着，头微微后仰，靠在座椅背上，密长的睫毛轻垂着，神色安逸宁静。
　　车子开过一个拐角，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侧过头看那种满高大梧桐的街道。
　　仍旧是冷冷清清，冬日里苍黄颓败的梧桐如今已经长满了绿叶，一树一树，仿佛入了古朴的禅寺古道，远离尘世的喧嚣。
　　时间真是过得快，距上一次她来中间已经隔了差不多四个月，厚厚的冬装也换成了薄薄的夏装，本以为以后都不会再踏上这条街道的。
　　她正愣自出神，忽然身旁多了丝压力，她回过神来，一侧头，才发现莫远扬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偎到她身边同她一起看向窗外。
　　“这就是你上次采访的那个地方？”他压在她耳边低低的问，低沉清润的声线，十八岁的少年，已经越过了男孩子沙哑的变声期。
　　热热的气息喷在耳旁，夏天单薄的衣料，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体温都可以切切实实的感受到，扑入鼻端的还有丝淡淡的柠檬香气，是他们在吃饭时喝的冷饮。手臂上的肌肤可以明显的感受到对方呼吸间说话间胸膛轻轻的震动，舒望微微有些不适应，向旁边靠了靠，拉开了一点距离，才轻轻点了点头。
　　“唔，我记得你带回来的糕点很好吃。”莫远扬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扬起脸对她淡淡笑起来。
　　舒望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倒没想到这么久的事情他都记得。
　　“那天刚好是情人节。”似乎要回答她的疑惑般，莫远扬徐声答道。
　　“怪不得，”舒望勾起唇角，“不过你的记性一向都很好。”
　　车子在锦瑟旁边空旷的街道上停了下来，四人下车，走进这个让沈静琪好奇不已的酒吧。
　　店里的布置都没有改变，仍旧是清幽雅静，仍旧有焚香弹琴的淡雅女子，时光似乎在这里停伫，只有角落里三三两两喝酒的人，换了容颜，提醒着时光的流逝，当时惘然。
　　他们寻了处安静的角落坐下，立刻便有侍者迎上来。
　　齐俊不爱喝酒，而且酒量极小，莫远扬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而沈静琪和舒望，两人都是女孩子，怎样都不是那贪杯之人，再加上他们今天来原意并不是喝酒，只是想体会一下锦瑟的氛围，便都点了舒望上次喝过的不会醉人的桃花酿，佐酒的点了些香豆糕点。
　　“这锦瑟还真挺特别的，若是不知道它是酒吧，我一定以为自己进错了茶馆。”沈静琪环视四周，低声赞了一句，然后用手肘碰碰齐俊的手臂，笑盈盈道，“你看，我说值得来吧，绝对强过你钻书堆有意思。”
　　“是，齐某今天托沈小姐的福，实在是大开眼界。”齐俊也笑，跟沈静琪相处久了，再怎么呆的人嘴皮子也滑溜了些，更何况，齐俊也并不呆，只沈静琪一直书呆书呆的叫，让人误会。
　　“那是。”沈静琪眉一挑唇一弯，得意洋洋地看齐俊，“现在知道有我做你女朋友好了吧。”
　　像个耍赖撒娇的孩子。
　　齐俊瞪了她一眼，转头看舒望和莫远扬正含笑看着他们，读书人面皮薄，脸不禁红起来。
　　他本就长得白，平时几乎都呆在研究所里面，见不到太阳，不会晒黑，这一红，脸上的颜色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
　　可是沈静琪却不放过这个时机捉弄他，她伸手捏捏齐俊的脸，呵呵笑起来：“书呆你是在害羞么？”
　　齐俊拍下她的手，有些懊恼道：“才没有！”
　　沈静琪不说话，脸上尽是促狭的笑，转过脸朝舒望挤挤眼。
　　舒望十分了解齐俊目前的心情，她也经常被俏皮鬼灵精的沈静琪弄得哭笑不得，然而却无法真的生起气来。
　　她看齐俊尴尬，也不好意思再盯着他们看，便垂下眼眸，把玩手中精致的青花瓷酒杯，冰凉光滑的触感，能稍微缓解手心的燥热。
　　目光不经意地撇到身旁另一只握了酒杯的手，修长好看的手指，圈着那洁白的瓷杯，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舒望顺着手臂抬头看莫远扬，发现他只怔怔地盯着笑闹的齐俊和沈静琪出神，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露出一抹深思。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莫远扬让舒望感到有些陌生遥远，他越成长越让她觉得渝水那个乖巧温顺的少年随时会消失不见。
　　不知不觉，半年已经过去了，眼前的人已经退去了当初的青涩怯懦，不，不能说是怯懦，舒望到现在都还记得暗巷里小手电掉落时他那双眸子。
　　相处越久，她便觉得自己越加不了解莫远扬，而他也从来不说，他心中想着什么，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功课累不累，是否交到了朋友……
　　莫远扬不说，舒望也不会问，她并不是那种想要探人隐私的人，虽然心中有些失落，可是忙碌的工作总是让她没有时间去管那偶尔出现的心情。
　　耳边是琴弦拨动流泻出的动听音符，舒望看莫远扬举起酒杯，手下意识一档。
　　因着这个小插曲，他的视线从对面笑闹的两人身上移开，侧头看她，黝黑的眸子里是淡淡的疑问。
　　舒望放下挡着酒杯的手，微笑着解释：“虽然这酒不烈，可还是要少喝一点。”
　　莫远扬看着她，轻声答了一个好字，听话的将酒杯放到桌上，眼里有隐隐的笑意。
　　仍旧是以前温顺乖巧的样子，只要她的要求，他从来都是点头应允，不会反驳，然而，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具体哪里变了，她也说不清。
　　“哎，舒望，那个傅正延现在在不在这里？”沈静琪不再闹齐俊，抿了一口酒突然好奇地问道。
　　舒望愣了一下，随即视线从沈静琪那亮闪闪的眼睛上移开，在店里环视了一遍，随后摇摇头。
　　“真可惜！”沈静琪失落地叹口气，“还想看清楚他究竟长什么样来着。”
　　虽然有些惋惜，不过却并不影响他们的兴致，毕竟那傅正延只是个陌生人，除了那一点点的好奇心理，剩下的变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四人说说笑笑，酒也喝了一些，中间舒望微笑着说失陪，歉身离席去洗手间。
　　绕过芭蕉张扬的大堂，舒望拐过一条木质的走廊，走廊两边挂着的不同于大厅中的山水画，而是西方的风景油画，浓烈厚重的颜色，橘红的灯光打在上面，画面会折射出光泽。
　　上过洗手间出来，舒望也不急着回去，便站在这走廊里仔细看那些油画，她其实并不懂画，也不明白那些大家评画时的圈圈点点，有时去图书馆翻翻画册，也只是看个热闹。
　　这走廊其实并不是笔直的，中间一部分弯折向外，使走廊的长度明显增长了许多，因此与其说这是走廊，还不如说是画廊来得恰当。
　　舒望在一副乡村油画前止步，画面带有了丝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浪漫恬静风，鲜花环绕的小院，远方静静流淌的河流，悠闲自得的垂钓人。
　　她上前两步，本想仔细看清楚的，可是距离太近跃入视野的图画便被分割开来，没了那闲适乡村的意境，摇摇头，她又后退两步，正想抬头去看那画，后背突然撞到属于男性的硬实胸膛，肩上也多了丝压力，掌心的温热。
　　下意识的，舒望侧头，微微垂了眸，视线怔怔地落在正扶着自己右肩的手上。
　　苍白的颜色，指节瘦长，骨节明显，大概因为长期吸烟指尖处却略略有些发黄。
　　不用转头去看，舒望也知道自己撞到的男人是谁了，那次采访，在他背对着她时，她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这手上，深刻到了脑子里。
　　她不动声色的挣脱傅正延扶着她肩的手掌，往走廊墙壁处退了一步，然后才转过身，视线落到正收回手好整以暇看着她的男人身上。
　　他似乎比她上次见到他更瘦了些，脸上的颧骨更高了，眉骨也明显，脸色仍旧是不健康的苍白，愈发显得眉眼漆黑如墨。
　　然而，他看人的眼光却没有改变，黯沉犀利中夹杂了淡嘲。
　　舒望避开他的眸光，垂下视线道歉：“不好意思撞到你，傅先生。”
　　她的语调客套却疏离，傅正延愣了一下，微微皱了眉，沉默不语。
　　舒望不知道他为何皱眉沉默，即使以前打过交道，她还是不太适应与傅正延这样的交谈方式，不，与其说是交谈，还不如说是只他说自己想要说的。
　　舒望想着要找托词离开，一直安静的傅正延却突然开了口：“黎小姐怎么有空来锦瑟？”
　　“我朋友看过上次采访拍的照片，觉得这里很好，想来看看。”明明是很平常的问题，而她也说的是实情，可是舒望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话听起来像是急于解释一般。
　　果然，听到她的回答，傅正延轻笑了一声，一直皱着的眉一点一点松开，他靠到墙壁上，双手随意地插进裤兜，视线落在舒望身上，放任自己眉宇间的疲累显现出来，徐声道：“黎小姐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这已经是舒望第二次听他对自己这样的评价，她不知道他究竟是觉得自己哪里有趣，明明在同事眼中她是一个顶刻板无趣的人。她的采访任务已经结束，她并不想再跟傅正延有任何牵扯，直觉得，她想要逃开。
　　这样想的时候她也这样做了，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语言，舒望淡笑有礼地开口：“傅先生不好意思，我朋友……”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正延打断了：“黎小姐上次写的文章我已经看过了，很不错，锦瑟这几个月来生意都好了许多。”
　　舒望有些诧异地看他，怎么也没想到傅正延竟然也会恭维人，她望进他总是冷淡的眼眸中，奇异地没有发现嘲讽。
　　傅正延看到她诧异的眼神，扬了扬眉继续道：“说起来，我还欠你一句谢谢呢。”
　　“哪里，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谢谢你对我的肯定，再说你也送过我美味的点心，我应该对你道谢才对。”舒望弯了弯唇，这样谦和有礼的傅正延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似乎发现了她心境的变化，傅正延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眸光中夹杂了淡淡的审视，他知道她察觉到了他审视的目光，因为他看到她刚刚微弯的唇角又一点一点平复下去，恢复成陌生人见面的生疏客套，头微微抬了，承接到他的视线，仍旧是那双坦诚清澈的眸子，对他带着一丝极力隐藏的防备。
　　真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子。
　　傅正延笑起来，不是那种他惯常的夹杂了嘲讽的轻笑，而是正正常常普普通通的笑容，就那样毫无预兆的闯进舒望的视野，让她有一瞬怔怔地发呆。
　　有路过的人对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舒望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头微微垂了，视线落在木质的地板上，想要开口说离开的，却又不忍心打断傅正延那样的笑容。
　　“姐！”
　　突然想起熟悉的声音，舒望愣了一下，侧过头，看着莫远扬向她跑过来，黑亮的短发在走廊灯光的晕染下闪着光，是一种跳跃的生机勃勃的青春色彩。青涩稚嫩的眉眼已经渐渐长开，清朗俊秀的面庞也越来越轮廓深刻分明。
　　“姐，你怎么在这儿？”莫远扬已经跑到了她身边，他伸手挽了她的手臂，嘟着嘴道，“我们都等了你好久，你一直不回来，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竟然是撒娇的语气。
　　“呃……”被他抱着的胳膊有些热，明明他都比她高了许多，这样挽着她有些奇怪，舒望抬头看莫远扬，想要笑着叫他放手的，可是视线却落进一双漆黑如墨的深瞳中，精致到仿佛雕刻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让她一时间脑袋有些打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姐，我们回去吧，齐俊哥和静琪姐他们该着急了。”莫远扬摇着她的胳膊，弯了身，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边蹭了蹭，热热的气息扑到她的耳郭，有些痒有些热。
　　然而舒望此刻却没有时间管这些，她侧过头，用空出的一只手去摸莫远扬的脸颊，有些热，还泛着红，呼出的气息还带着酒的香气。
　　“天，你是喝了多少酒？”她咬着牙看他，“静琪那家伙是不是趁我不在灌你酒喝？”
　　“不是，你一直不回来，我无聊就喝了一点点。”莫远扬咬着唇，用泛着水汽湿漉漉的眼眸看她，神色间带了些委屈。
　　舒望叹口气，这个样子的莫远扬总是让她连重话都说不出口，怕他酒喝多了身体不舒服，想着要快点带他回去休息，她便对一直站在墙边抱胸旁观的傅正延微笑着告辞：“不好意思傅先生，我弟弟有点醉了，我想带他回去休息，先告辞了。”
　　傅正延不在意地摆摆手，微微扬起唇角：“没关系，肯定还有机会再见的。”
　　他的话语笃定，仿佛他们已经约定了再次见面的时间，然而舒望的心思全放在身旁的莫远扬身上，也没时间去多想他这句话中的含义。
　　只莫远扬在听到他这话时脚步微微一顿，朝他投过去一瞥深沉的眸光，哪里像是刚刚靠在舒望身上撒娇的孩子。
　　这个人……
　　他看舒望的眼神，让他极其不喜欢。
　　不管是照片中还是现在。
　　只不过，任何东西他都可以不在乎，唯有身边这个人，哪怕是遍体鳞伤，他也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