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扬的希望》舒敬

26、陌上风筝（上）

　　清明是二十四节气之一，时值桃红柳绿、春光明媚，历来是各处踏青祭扫的节日。古代清明总是和寒食连在一起，这天彩舟画舫，笙歌鼎沸，人们不论穷富，均倾城而出，车马繁盛填塞都门，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
　　D城的南郊是春季人们常去春游踏青的地方，因为那儿有水波荡漾的清潭湖、环湖的堤岸是青青的杨柳，还有成片成片的桃花林。舒望住的小区，本就在城市中心偏南，因此去南郊，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可以到，非常方便。
　　掠过耳边的春风不寒亦不热，还夹杂着微微的花香，十分舒爽。
　　舒望坐在自行车的后座，轻拽着莫远扬的衣角，盯着脚上随着脚踏车节奏一晃一晃的白球鞋，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那样青涩的年纪。
　　那个时候的小女生，是最多梦的时候，看小说电视中清朗英俊的男主人公骑着单车，车后载着穿着洁白长裙美丽的女主，黑亮的长发随风摆动，呼啦呼啦的风，吹动长长的裙摆，像是盛开的花朵，女孩子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环在男生的腰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抿嘴一笑，有羞涩、有淘气、有俏皮，那一瞬间，哪怕是平素再骄傲冷酷的人，都不自觉红了好看的脸，露出红通通的耳朵，更加直起背，让自己在对方眼中显得更加高大英武。
　　这个时候看的人也是，心跳怦怦跳，感觉自己就成了里面的女孩子，捂着发热的脸心中嚷着好浪漫好浪漫。
　　怎么就可以幸福成这样，美成这样？
　　可是越长大，曾经那些青涩的小心思在逐渐成熟现实的世界中是十分幼稚可笑的，灰姑娘遇到王子，毕竟是童话。就算是有飞上枝头的，也要忍受生活中的磕碰摩擦，对方的小脾气，有时候的不谅解；也要担心曾经甜蜜的感情变质，环绕在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真的就看不上一眼？
　　出轨离婚，小三情人，这种事情看得太多，也就渐渐麻木了。
　　虽然心中在等待着那么一个人，不需要很好看的长相，不需要他万贯的家财，不需要他吟诗作对的才学，只希望他有一颗真心，真心对待自己，真心热爱和自己一起生活的点滴。
　　这样的要求，说不高也高，说高也不高。
　　有明明灭灭斑驳的树影照在脚上，舒望抬起头，眯眼看眼前一望无际的春光，甩开自己一时间的走神。
　　她侧过头，视线落在她拽着的白色衣角，然后向上，移到莫远扬挺拔的背脊，唇角微微翘起来，这几个月她真的实现了诺言，将他养胖了些，不再是以前的瘦削单薄，而是青年人特有的精瘦柔韧，个子也在窜高，整个人跟以前的瘦瘦小小相比，简直像是变了个样。
　　“呵……”她发出轻轻的单音，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飘散在溢满花香的空气中，十分新奇有趣。
　　听到她的笑声，莫远扬克制住回头看的冲动，只低下头，看了一眼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手，白皙的指节，一个一个蜷着，是她对他的信赖。
　　沿湖的一片桃花正是开得最灿烂的时候，粉绯绯的桃林中，三五成群的游人结了伴，赏景谈天。
　　舒望和莫远扬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将自行车锁在一旁，然后在碧绿柔软的草地上铺上野餐布，摆上苹果、香蕉、果汁、饼干等各种零嘴。
　　准备好所有的一切，舒望抬头看了看远处悠闲自得的人群，拉着莫远扬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暖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湖面，将那一池碧水映得波光粼粼，微风拂面，鼻尖处只闻处处青草香，混着身旁桃花的的淡雅花香，引人迷醉。
　　春光无限。
　　怪不得古人有那么多诗词，乐也好、愁也罢，都是为了这春。
　　舒望转身看了看身后厚实的青草，用手抚了抚，便轻轻向后倒去，在碧绿柔软的草地上躺了下来。
　　周围的声响仿佛已经远去，只有微风拂过草叶发出的轻响，青草泥土的气息弥漫在她周围，软软的草叶碰到她的脖子，痒兮兮的，让她不禁轻笑出声。
　　莫远扬低头看她，仿佛有感应似的，她恰好也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相撞，在这落英缤纷的美景中，均是一愣，然后两人都笑起来，淡淡清雅的笑容，仿佛这淡粉桃花的香气。
　　“你也躺下来试试，”舒望拍了拍身边的草地，“桃花枝间的天空，很漂亮。”
　　莫远扬看着她温软的眉眼，心中盛满了一种温馨暖融，点了点头，学她的样子，也在草地上躺下来。
　　头顶上是繁密绽放的花枝，透过粉红的花瓣，可以看到蓝蓝的天洁白的云，那云朵飘渺柔软，不时漂移着，变化着形状。
　　然后他偏过头，视线落在身旁枕了手臂闭目养神慵懒而闲适的舒望身上，绿的草、黑的发、桃红花瓣掩映下淡粉的颊，将周围的美景都比了下去。
　　明明是看过那么多次的脸，明明住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每次这样毫无防备的近距离看她时，还是会忍不住被吸引。就是有那样的人，像淡淡的茶，要慢慢的品，时间越长，味道越醇厚。
　　每次在家里，他都会趁她不注意时偷偷地看她，浅笑时弯弯的嘴角眉眼、生气时故意瞪大的眸子、困惑时微蹙的眉尖、洗衣服时愉快的歌调、吃到他做的饭时满足的眯眼……
　　这样看久了，平时上课时她的面庞都会忍不住跳出来，她今天工作累不累，午饭没有自己监督有没有按时吃，是不是又去什么地方奔波采访了，晚上想吃什么菜……
　　风吹落粉色的桃瓣盘盘旋旋，最后轻落在她的脸上，莫远扬看她正要伸手去拿，行动先于意识，他先她一步，冰冰凉凉的手指掠过面颊，替她拂去了面上的花瓣。
　　舒望微微一怔，睁开眼侧过头看碧草花海中的莫远扬，细长的眼眸，仿佛要斜斜飞入鬓角，漆黑的眸中闪耀着她看不清的波光，竟是蛊惑的神色。
　　“谢谢。”她轻声道谢，声调淡淡的哑。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手指碰过的地方微微的热。
　　莫远扬没说话，只是用那样一双勾人心魄的眸子望着她。
　　那一瞬间，舒望想到了聊斋故事中的狐。
　　平凡书生的偶然相救，本来的寒夜苦读凄冷孤寂换来了美貌女子的红袖添香，添茶研墨，视线偶尔从密密麻麻的书本上挪开，一入眼的便是温婉浅笑的脸庞，浅浅问一句：“公子，可是累了么？”
　　珠玑般的话语，一字一字蔓延到心底，疲累的心也温软一片。
　　她也是偶然碰上了他，救命之恩都不算，只是心疼了怜惜了，他便一颗心信任她到底，跟着她辗转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早上一睁眼桌上便是冒着热气的早饭，晚上一回家总是他浅笑的问候，工作累么？肚子饿么？
　　怎么会不累，一整天的奔波，还要承受上司的诘难？
　　真的是饿了，被他精心烹饪的食物给养刁了嘴。
　　看书、看电视、写文章，累了的时候一抬头，一入眼的便是他的身影，安静温顺。
　　她想，他跟那忠贞温婉的狐多像，一样的真，一样的傻。
　　以前看故事的结局，书生一贫如洗寒窗苦读时她默默的守在他身边，吃穿用度，样样都替他操好了心，然而当他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时终究是忘了曾经朝夕相伴的她。
　　那时她心底一片酸软涩然。
　　心中想着，若自己是这个书生，定是要疼那狐一生一世的。
　　想不到如今却真的碰上了这么一个要她去疼一生一世的人。
　　她转过头，视线从新落在繁密的桃花枝上，透过缝隙，看到天上高高飘动的风筝，小小黑黑的一块，形状颜色都快看不清。
　　耳边还能听到远处孩子的笑闹声，吵着快一点高一点。
　　然而绿草掩映的脸庞，还是能够感觉到他温温的视线。
　　她又偏过头，果然。
　　视线撞在一起，他弯着唇角对她笑。
　　那一刹那眼前仿佛繁花竞放，灿烂炫目。
　　沙沙沙……
　　是花开的声音么？
　　“啊，飞起来了！飞起来了！”放风筝的孩童又在高兴地嚷，盖住了那沙沙声。
　　舒望猛地回神，顺着莫远扬的视线望过去，飘摇的彩色的风筝，飞的并不是很平稳。
　　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是羡慕和忧伤。
　　真真失策，怎么就忘了带风筝。
　　草长莺飞，放风筝的好时节，怎么能就这样错过。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买风筝。”舒望忽然坐起身，低下头对看向她的莫远扬笑着道。
　　莫远扬也跟她坐起来，徐声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是为了他吧。
　　刚刚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熟悉的心疼的神情。
　　舒望摇摇头，指了指远处小道旁卖风筝的人：“不用了，就在前面不远，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刚走出两步，想到什么又回过头问坐在原地的莫远扬：“你喜欢什么形状的，老鹰？鱼？还是脸谱？”
　　“都好。”莫远扬看着她笑。
　　只要她买的，不管是什么他都喜欢。
　　“唔……还是选一个吧。”她沉吟着建议。
　　总有一个是最喜欢、最想要的。
　　“鱼。”
　　“咦？”舒望微微诧异，“男孩子不都喜欢鹰么？”
　　“我喜欢鱼。”莫远扬冲着她笑，眼中是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若是让他选择，他不会做那自由翱翔俯视天地的雄鹰，而是选择留在她身边，做一条玻璃缸中弱小却受到她时时照料的鱼，每天都可以看着她，听她诉说心事。
　　“那好吧，我马上回来。”舒望冲他挥挥手，转身向远处的风筝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