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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锦瑟之行(下) ...

  •   “黎小姐介意我抽烟么?”静默了许久,傅正延突然低低地开了口。
      舒望一愣,没料到他开口竟然是这一句话,摇了摇头道:“不介意。”
      “谢谢。”傅正延低声道了谢,起身走到书桌边,从烟盒中取出一支烟含住,然后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叮的一声按下,串起幽蓝的火苗。
      整个黯沉的屋子里就这突然亮起的一点火光,他将打火机的火光移到烟旁,轻轻吸了一口,等烟点着了,才熄了火。
      那一瞬间舒望看到他被火光照亮清晰的唇,整张脸庞上唯一的一丝血色,即使含着烟,唇线也是紧紧抿着。
      他指尖夹着点燃的烟,又从新走到刚刚的位置坐下,再也不说一句话,只安静的吸着。
      屋子里很暗,就算他们此刻坐得不远也只能看清对方的大概轮廓。
      舒望侧过头透过那打开的窗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城市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早就亮起来,然而在这儿看却是朦胧而遥远的,仿佛那是海市蜃楼的幻境。
      她突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耳边除了钟摆声,此刻还多了烟草燃烧时的咝咝声,她身子微微前倾捧起茶几上的茶杯,暖热的触觉,茶香萦绕在鼻尖,她轻轻啜饮了一口,入口的味道有些涩,等到咽下后慢慢回味,却是滋味甘醇,茶香绕口。
      她情不自禁又喝了一口,侧过头去看黑暗中的男人,只一个模糊的影像,唯一清晰的,就是那红亮亮的烟火光。
      她又想起这家店的名字,锦瑟。
      他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故事?
      “呵,”她正想得入神,傅正延突然低低笑起来,低沉的笑声,萦绕着淡淡的烟草味,“黎小姐真是好耐性。”
      舒望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明明光线黯沉,连对方的脸也看不清,可是她觉得傅正延犀利阴鸷的视线落正在她身上,他的语气轻佻,夹杂了淡淡的嘲讽。
      只这短短的一小段时间相处,她就觉得这个男人,活在完全的自我世界中,敏感孤独,压抑着他自己。
      “唔,很好!”没有听到舒望说话,他仿佛自言自语地开了口,“我喜欢安静的人。”
      “黎小姐很年轻啊,当记者几年了?”等了一会儿,他又淡声开了口,仿佛只是普通朋友间的谈天,那种淡淡的嘲讽也收敛了。
      “一年。”舒望静静地答。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匪夷所思,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个阴沉的陌生男人在黑沉沉的天光中聊天。
      “一年……”他喃喃重复了一遍,然后将手指间的烟递到嘴边轻吸了口,话语随着烟雾一起吐出,“确实很年轻。”
      正当舒望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的时候,他又开了口:“在这儿上的大学?”
      舒望点了点头,随即想起对方看不到,出声回道:“是的,D大。”
      “啊,这样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了。”他叹了一声,然而语气间却听不出他的任何情绪,惊讶或高兴,完全没有,平平淡淡。
      舒望咬着唇不语。
      心中却越来越觉得他十分怪异。
      与陌生人这样的相处模式,她还是第一次,他们的对话,全是由他主导,然而他却不是话多之人,大多时候都是自言自语,让她总是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只能尴尬地坐在原地。
      “黎小姐觉得这家店怎么样?”
      “嗯……很特别。”舒望斟酌了下开口,“若是只看店里的布置和氛围,完全不像是酒吧,倒像是意境深幽的茶馆,焚香弹琴,煮茶论道。”
      “哦,就这些?”轻轻上扬的尾音,含了一抹戏谑。
      舒望不知道这算不算他的一种试探,或许是傅正延看到她太年轻而不相信她能够写好关于这家酒吧的报道。
      手中的玻璃茶杯还是温温的热,暖到她的手心也起了薄薄的一层汗,她松了松手,将那杯茶重新放在茶几上,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溢在喉间:“清幽冷寂,让人感到有些孤独彷徨,迷茫又悲伤,曾经的锦端华年,如今都已变成了一种难以回首的涩然,时光无情,流年偷换,锦瑟,今涩。”
      她的声音本就清润,此刻带了一抹淡淡的迷惘愁绪,在这寂寂的黑夜中回荡,让人不自觉生出一种怅然。
      傅正延不再发问,却又开始沉默地吸着手中的烟,然而这一次舒望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焦躁,不再是刚刚的闲散优雅,他狠狠地吸了几口,然后将烟蒂摁灭,突然起身走到开关处打开了屋里的灯。
      突然亮起的灯光让舒望一时间有些不能适应,她闭了闭眼,然后才睁开,下意识的去寻找突然开灯的人。
      傅正延倚在木质的墙边,上手抱了胸,皱着眉用一种审视的、探究的目光俯视着舒望,他的目光有些冷,又有些热,唇紧紧抿着,看不出情绪。
      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明显的防备姿势。
      然后两个人的视线相对,傅正延愣了一下,那是一双他从未见过的坦诚清澈的眸子,含着淡淡的惑,他错开目光,微微一哂道:“黎小姐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然后他取下书桌前椅背上的黑色大衣穿上,对着舒望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已经替黎小姐安排好了店里面视野最好的座位。”
      舒望道了声谢,然后跟着他出门。
      走廊间的灯光都亮了起来,傅正延走在她的左前方,他很高,足足比舒望高了一个头,也很瘦,背微微有些驼。
      “傅先生对这次稿子有什么要求么?”舒望突然问道,毕竟这种稿件是商家出钱的隐性广告,自然要问问对方要求。
      傅正延突然停下脚步,他侧过头,低垂着眸看舒望:“没有什么要求,你只需要写你自己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就可以。”
      “嗯。”舒望点点头。
      心中的困惑却更甚,他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像会为了店里面的生意而来找杂志社做广告。
      等到她到了傅正延给她安排的地方坐下,看到店里面几乎满座的人群,便愈加确定了自己这种想法。
      从客人的穿着和言谈举止就可以看出,来锦瑟的,可以算是这个城市的中上层人物,店里面弥漫着一种橘黄色的朦胧灯光,若有若无的清幽熏香,配合着夜色琴声,意境幽远。
      舒望闭上眼,觉得思绪都被那琴声带着飘远,突然身边响起了侍者温文有礼的声音:“黎小姐,这是我们老板让送过来给您的。”
      “谢谢。”舒望有些诧异地看侍者将一小碟做工精致的糕点、一小碟香豆、一块巧克力蛋糕和一个青花瓷小酒壶放在桌上。
      舒望指了指那青花瓷小酒壶问道:“这是酒么?”
      “是的。”侍者将一个同一色系的青花瓷小酒杯放到她面前,轻轻斟了一杯,微笑道:“这酒是我们店特酿的桃花果酒,酒精浓度低,特别适合女孩子喝,我们老板说您一定要尝一尝。”
      舒望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佩服这侍者察言观色的能力,她并没有说任何担心喝酒的话,也没有做出为难的表情,他三言两语便解了她的为难。
      她端起那小巧雅致的瓷杯,轻轻抿了口,酒香甘醇,不呛人也不辣,芳香馥郁,气韵绵长。她忍不住再喝了一口,洁白细腻的瓷杯,碰到温热的唇,凉滑的触感,酒未沾唇,首先扑鼻而入的是一股淡淡的清香。
      “黎小姐请慢慢享用。”侍者看舒望的表情,含笑着退下。
      舒望的位置,是在二楼的雅间,四周隔了绣工精美的屏风,稍稍抬眼,便可看到一楼的全景。
      她素手捻一颗香豆放入口中,淡淡的咸,香料间露出豆子本身的清香,却脆,轻轻一咬仿佛就碎成粉末。
      她心中赞一句,伸手拿起另一小碟中的糕点,细细看了看,上面居然是繁复的雕花,轻咬一口,唇齿间均是香甜的气息,却不腻,是她吃过最美味的糕点。
      她的视线落到楼下,那位神秘怪异的傅先生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店里的客人,轻声谈笑,斯文倒酒,眯着眼细细地品,是那种传统保守却又让人心系的含蓄暧昧。
      舒望打开相机调好光,用镜头去捕捉店里的场景,弹着古筝的淡雅女子、悠闲自得的客人、清幽雅静的流水,然后是……
      傅正延?!
      舒望愣了一下,他一个人躲在一个幽暗的角落,墙上的壁灯关了,只有一层朦胧暗淡的色调。她忍不住将镜头拉近,他手中拿着一个酒壶,举得很高,清澈透明的酒水细线一样缓缓流下来,落到杯中,然后他端起来,不同其他人的细品,他是一饮而尽,桌上只一碟青豆,他随手拈一颗,放入口中细细的嚼,动作优雅洒脱。
      这个男人,习惯黑暗,离不开烟酒。
      她以前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男人抽烟,是因为空虚,而喝酒,是为了解愁。
      仿佛意识到什么,傅正延突然抬起头,视线落到的正是她坐的地方,又冷又利,仿佛要看透她的人一般,舒望心中一紧,假装不在意地移开镜头,拍起店里其他风景。
      这样差不多坐了两个小时,舒望才收拾好相机、笔记准备离开。
      她不好去打扰傅正延,便让侍者转告一声,想到今天好歹也算一个节日,再加上这锦瑟的糕点实在是味道一绝,便想带些回去给莫远扬尝一尝。不过可惜,这店里的糕点不外带,她一开始有些诧异,后来想想也对,说不定有的客人专门冲着这里美味的点心来的,若是外带,可能会损失许多客源。
      舒望推门出去时,天已经黑严了,她沿着白天走过的梧桐大街徐步走着,因为喝了点酒,脸微微泛着热气,她双手捂住脸,轻轻呼出一口气,忽然身后有人叫她,她诧异地回过头去,是锦瑟的侍者。
      “黎小姐,这是我们老板为了感谢您的采访,特地为您准备的点心。”侍者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糕点和塞进舒望的手中,微笑着道。
      “谢谢。”舒望愣了一下,看到他有些好奇打量的目光,微微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不用客气,那黎小姐慢走,我先回去了。”那侍者看到她的动作有些窘,可能也觉察到自己行为的不礼貌,回了礼便转身跑开了。
      舒望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糕点盒上,眼前浮现出傅正延清冷瘦削总是抿着唇的苍白面庞。
      越来越迷惑,越来越弄不明白。
      算了,舒望摇摇头,甩掉心中的疑惑,反正他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想那么多干嘛。
      她转过身,加快脚步走出了这条梧桐道,然后坐上公车回自己住的小区。
      直到这一刻,她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开来。
      那锦瑟,连同那怪异的禁锢在自己世界中的男人,她记得他有一瞬看她时那阴鸷冷沉的视线,就像一种粘腻的网,仿佛要将她也一起捆缚。
      舒望一下车便看到坐在公车站等她的莫远扬,围了厚厚的围巾,双手插在衣兜里,鼻尖耳朵都被冻得通红,两只脚在地上交替着轻轻跺着。
      看到舒望,他黑沉的眼珠一亮,猛然起身,笑着跑到她身边。
      “怎么不在家里,外面这么冷。”舒望看着他,语气带了淡淡心疼的责备。
      冬天一入夜温度就会降低,更何况这几天天气都特别冷。
      莫远扬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盒子,看着她温温笑着:“你一直都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便在这里等着。”
      城市璀璨玲珑的灯光映着他的眼珠,像是两颗剔透而深邃的水晶。
      舒望微微一怔,望着他的眸有一瞬的失神,路旁的灯光柔柔的打下来映着他的脸庞,清雅俊朗,轮廓分明,鼻头脸颊都微微的红,唇也是淡淡的紫。
      明明都这样的冷,却因为担心她……
      他不知道忙起来的时候她早已经习惯了很晚回来,一个人走过这段长长的夜路。
      “傻瓜,”舒望轻声骂,“在家里等还不是一样,吃过饭了么?”
      莫远扬点头,将她的手臂拉起来穿过他的臂弯,低垂着眸看她:“我们回家吧。”
      他的眼睛本就是细长清亮,当他故意低垂了密长的睫毛,眼角上挑,用一种很沉很专注的眸光带了浅笑看人时,竟是狐狸般妖娆诱人。
      舒望盯着他的眸,心漏掉了一拍。
      “看来是酒都带着后劲啊。”她觉得身上冒热气,用空着的手拍拍脸,自言自语道,喝过酒真的有些热。
      “你喝酒了?”莫远扬满脸诧异,凑到她身边闻了闻,确实有淡淡的酒香,“怎么会喝了酒,不舒服么?”
      他只听她说今天要采访晚一点回来的,果然还是不放心。
      “没什么,”舒望不在意地挥挥手,“我采访的那个酒吧老板请的客,就喝了一点,也不是烈酒。”
      “老板?”莫远扬眉头微微皱起来,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喝酒又没有同伴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嗯,一个奇怪的人。”舒望一语带过,“不说了,我们回家,我好饿。”
      莫远扬听她说饿,也没在意这个什么奇怪的老板,笑起来:“就知道你会忘了吃饭,家里的饭菜我都留着,回去热一热就可以吃。”
      “好。”舒望点头笑,“今天是情人节,饭后有甜点。”
      莫远扬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包装精美的点心盒,淡笑着没有说什么。
      有一对情侣走过他们身边,女孩子手中抱了一束鲜红的玫瑰,一边走一边嗅,直嚷着问身边的男孩子:“为什么要送十一朵?”
      男孩子红了脸,有些别扭的将头转向一边。
      女孩子不干,非要逼他说,后来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他们听不见,但是显然女孩子听见了,笑起来,甜蜜幸福的笑声,随着寒冷的空气度过来送给每一个路人,仿佛要旁人也分享他们的幸福。
      莫远扬低下头看着舒望挽着他的手臂,就像刚刚走过去的那对情侣一样交缠着,他低下头,看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人仿佛要叠在一起。
      他忽然脸就红了,觉得舒望的酒气也传给了他,有点熏熏然的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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