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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离别在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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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溜走,尤其是当你对什么东西眷恋的时候,更加可以体会到它的无情。
初六转眼就到,舒望离开的日子便近在眼前。
本来舒望是想要莫远扬留下来过完十五元宵节再回去的,可是他坚持自己打扰太久了,打算初七就回去。
想了想,舒望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他,便点头答应了,想着他的二婶隔了这么久应该也不会再和他相互置气,而他总不能一直住在自己家里面,终归是要回去的。早点回去说清楚解了矛盾也好。
初五一过,街上的店铺纷纷开了门,莫远扬本来还打算到火锅店去帮忙的,却被舒望强行拖着去了渝水河边那一片白杨林里面的滑冰场,一同跟来的还有黎嘉明和他的几个同学。
这滑冰场在白杨林的中央,清静幽雅,名字也好听,叫绿洲。
舒望他们到的时候滑冰场里面已经有一些人了,都很年轻,十二三到十七八的样子,小孩子大孩子,少男少女,笑得分外张扬,是青春特有的那种光芒。
舒望带莫远扬买了票,一个人三块钱,随便玩多久,然后走到鞋柜处换了溜冰鞋。
这滑冰场并不是很正规,在渝水这种地方,当然不会是正宗的冰场,只大理石铺成的地面,四周横了一排圆滑的铁管,是供新学者用来扶手的。
舒望是高中时候学会滑冰的,那时候在县城里,有一次周末没事,宿舍几个姐妹商量着去哪儿玩,那时候滑冰可是项时尚运动,她们几个没有一个人会,便捣鼓着去学。
学费不贵,五块钱,也是随便玩,当然还是大理石的地面。要说真正的冰场,也有,那价钱高得就让她们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些咋舌,好像是三十吧,差不多是她一星期的生活费。
她那时候是抱着被摔的决心去的,也许是运气好,这第一次学竟然都没有磕着什么地方,完好无损。
第二次去的时候是高中毕业时,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仍旧是同一家,同样的五块钱,这一次却没有那样的好运,摔得很惨,比没学还不如,不过痛也值得,她很喜欢滑行是那种像是飞一样的感觉,让人忘记烦恼。
不过她的滑冰经验也就这仅仅的两次。
她本来是要来这片白杨林里拍些照片,后来听说绿洲滑冰场开了,她看这两天莫远扬都有些闷闷不乐的,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走,心里有些欣慰也有些惆怅,想让他高兴一下,便横竖拖了他过来。
莫远扬的平衡性很好,人又聪明,舒望教了他一些基本要领,他自己摸索了一会儿,便也能慢慢的滑动了。
这样玩了将近一个小时,舒望有些累了,便在场地边上的凳子上坐下休息。
她拿起身边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口腔喉头流下去,连胃也被冷得一缩,她也不在意,接连喝了几口,稍稍缓解了些燥热,才旋上瓶盖将水放到一边,静静地看着滑冰场上的莫远扬。
他本就长得清朗俊秀,就算是被青紫伤口爬满脸,被污脏灰尘遮了容也掩盖不了十分。更何况现在的他眉目整齐,稍稍长了些肉的身体是少年人特有的修长柔韧,青春、活力、英姿勃发,翩翩少年郎。
几个小女生不时朝他看过去,有的羞涩,有的大胆,然后跟旁边的人一起咬耳朵。
突然莫远扬的视线朝舒望望过来,唇角带了浅浅的笑意,明明是染了薄汗粘了碎发的额头,却干净如遗世而独立的修竹,随意闲雅,淡淡的从容,大概因为家庭的原因,是一种跟年龄不符的大气老成。
舒望朝他一笑,看到他转身过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失落怅然,不知道明年回来,还能不能再见到他,或者,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对她生疏了,仿佛陌生人般。
其实不舍的,又何止他一个人。
这样坐了一会儿,舒望记起来还要去拍照片的事情,本来想对莫远扬说一声的,可是看他正玩得尽兴,还结交了几个一般大的男孩子女孩子,她也不想过去打扰他们,想着等一会儿再回来和他一起走,便换好鞋出了滑冰场,走向白杨林深处。
这片白杨林在渝水的北边,大大的一片,外围就是渝水河。
冬季的白杨林与葱茏青翠的夏天相比,多了分苍凉的悲壮,这样密密麻麻一片,在青灰色的天地间,仿佛铁骨铮铮的士兵般,守护着渝水这片土地。
舒望走得很慢,手指不时在白养粗糙的树干上划过,有些硌人,不似夏天染了水汽的树干那样温和。
这片白杨她读初中时经常来,放了学没有什么事情,和几个小伙伴约好,捡石子儿、捉知了,躺在碧幽幽的草地上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着斑斑点点的蓝天,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这片天地般。
后来上了高中,课业重,学校一个月才放两天假,还要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早已没有了那番闲情逸致,来重温这天地主宰的感觉。
现在工作了,晚上下班回来躺在她租来的小公寓里,这被她抛到脑后的白杨林却时时出现在她的记忆中,那样纯粹的绿色,仿佛自然界的精灵,让她真正从心灵深处发出赞叹。
人总是这样,一路行走,一路收获,一路丢失,我们永远都在权衡着什么是最重要的,然后做出让自己后悔值最小的选择。然而我们却不明白,不同的时刻,我们对于同样的东西看重的程度却不一样,这一刻觉得无所谓的东西,在下一刻却是拼了命也想得到。就像年轻时觉得只要有钱就可以拥有一切,年老时却愿意用哪怕一切的财富去换取青春健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珍贵的,得到了却又失去的,永远是最遗憾的。
所以人总是会后悔,然而后悔过后,却又总是会犯错。其实也说不上是错误,只不过这一刻的你认为是正确的,到了某个下一刻,你又会埋怨当下的蠢笨。
有人说活在当下,有人说目光长远,但是究竟是怎样,还是要你亲自来走一遭的,酸甜苦辣,各种滋味,才是生活本身。
舒望不是顶顶聪明的人,也不会去精打细算规划好自己的人生,但是她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她的人生,都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出来的。
突然手指头摸到一个硬硬脆脆的东西,她停下脚步,凑过头去看,是一只黄褐色的蝉蜕,有些透明的外壳,中间是空空的,带了细密小齿的足紧紧趴在树干上。
这一瞬间舒望想到了破茧而出的蚕蛾、啄掉爪、磨掉喙重生的雄鹰,所谓百炼成钢,艰难困苦可以毁灭一个人也可以锻造一个人。
她仰起头,看着黑色干枯的枝桠繁密地伸展着,将天空一道一道交叉着斑驳地划开,耳边是遥远的几声狗吠,安谧静远。
舒望举起手中的相机,选了个角度,调整焦距,咔嚓咔嚓接连拍了几张,她正想要翻看,背后突然想起脚步声,踩着掉落的干枯树枝,咯吱地想。
她转过身,看到急急跑过来的莫远扬。
舒望有些讶异,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她离开了二十分钟都不到。
莫远扬跑到她身边停下,脸庞因为运动泛着红,漆黑的眸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竟然带了丝委屈控诉。
“我看你玩得高兴,想着等一会儿再来叫你的。”看到他那样的眸光,舒望下意识地解释。
莫远扬抿抿唇,看看她,然后视线落到她手中的相机上:“拍照片?”
舒望点点头。
“我能跟着么?”他的视线又从相机移到她的脸上,抬起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想了想又急急补充一句,“我保证不影响你。”
舒望笑起来:“你说话也没有关系,我只是随意拍拍的,没什么重要的。”
她这完全是自己一时兴起,不是工作,所以根本不用那样紧张在意,况且,多一个人也好,反正她一个人这样走走停停也挺无聊。
听了她的回答,莫远扬明显高兴起来,脸上的焦急不安也退了下去。
“对了,我送你一件礼物。”想起什么,舒望举起相机,对着那蝉蜕照了一张。
“什么?”莫远扬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愣,有些疑惑地反问。
“呐,就是这个。”舒望指了指静静攀着树干的蝉蜕,眼眸亮亮地看着他,夹杂了丝期待。
“蝉蜕?”莫远扬有些不明所以,皱眉想了想,看了看树干,在抬头看了看舒望,猛地明白过来,“啊,那首诗!”
舒望倒是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个,不过看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赞许地点点头,眼眸中笑意愈加浓:“要不要拍照片?我回去洗好明天你一起带走。”
莫远扬有些羞涩地摇了摇头:“我只要那张礼物就好。”
他不愿意舒望也不勉强,带着他穿过林间往渝水河边走。
她走一会儿,发现好的视角,便会停下来用相机拍摄。
莫远扬也履行了他的承诺,真真很少说话,只看着舒望弯着腰侧着脸举着相机,黑色的眸子轻轻眯起,淡粉色的唇紧紧抿着,认真专注的样子,披垂在腰间的如瀑长发因为偶尔的弯腰散到一边,明明是极平凡的眉眼,却蕴含了无限风情,让人移不开视线。
渝水河边倒不似白杨林间那样一眼望过去均是枯黄苍凉的色泽,碧绿的冬小麦、一年四季常青的水草,岸上栓了几头黑色的水牛,耍着尾巴正低头啃着浅浅的草屑。
他们只要沿着这条河岸一直向南便可绕回到镇子的南边,然后走不到十分钟,即可回到家。
“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饭要吃饱,不管是学习还是其他,身体最重要。”舒望看着弯弯曲曲的河流,视线随着水面一直落到远处,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调是她自己都没有觉察的萧索惆怅。
“嗯。”莫远扬只低低应了声。
“也不要随便跟别人打架,要懂得保护自己,若是像上次一样遇到找茬的人,也不要管什么面子,跑为上策。”
“嗯。”
“那砖窑就算开春又开了工,你也不要再去了,又累又危险,若是需要找活干,可以去二哥的火锅店。”
“嗯。”
越想越不放心,舒望从包里掏出纸和笔,唰唰在记事本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然后撕下来递到莫远扬手中,叮嘱道:“若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可以打我的电话,也可以找爸妈和大哥二哥他们。”
“嗯。”
她看莫远扬又只是点头应一声,想着他这样的脾气以后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必定不会好意思去麻烦爸妈他们,心里有些一急,口气也有些严厉:“不要只是嗯一声,一定要保证,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要好好的,不要不好意思,若是自己都没有了,哪里还顾得上麻不麻烦别人。”
她看莫远扬只是抬起头看他,眸光黑沉,有什么东西深得她看不清,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口气缓了缓,才柔和下来:“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张了张嘴,只这么一句叹息。
我只是放心不下你……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这世上,除了她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这样唠唠叨叨,对他关怀备至,对他放心不下……
莫远扬,失去她的日子,你会开心么?
他在心里问了一声,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若是从前,他只是孤单寂寞、自责苦痛,一个人默默努力的渺小少年,饿了还是冷了,伤心还是快乐,没有人会关心,可是如今不一样,茫茫人海,滚滚红尘,偏生他遇见了她,没有早一刻,没有晚一刻,她的关心爱护,有她的温暖,他全都放进了心底,刻在了记忆深处,习惯了,要这样突然失去,他不同意。
他已经失去了父母,这一次,他好不容易有了能汲取的温暖,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开,自私也罢,无耻也罢,就算她看不起,就算她感到厌烦,他也绝不放手。
“若是你有一件十分想做的事情,你知道若是你就这样错过了,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你都会痛苦后悔。可是,你若是一意孤行,只顾虑到自己,你可能会伤害身边的人,你会怎么选择呢?”沉默了一阵,莫远扬突然开口。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舒望有些讶然,凝神想了片刻,觉得实在两难:“只是有可能会伤害到旁人么?”
莫远扬郑重地点头,严肃而认真:“可能会不便、会烦恼、会不适……”
“只这样而已?”舒望愣住,她设想的后果比这严重多了。
“也许还有其他,我也不是太清楚……”莫远扬顿了顿,有些不确定的回答。
舒望微微笑开来,直觉告诉她自己这个答案对眼前少年十分重要,而且根据他的措辞,她也明白了他自己其实已经做了选择。
“其实人有时候是需要自私一点的,既然肯定若是错过了自己会痛苦,那就按照你内心想的去做吧,多点耐心,多点考量,我相信一定可以得到谅解。”
果然,听到她的回答,莫远扬明显松了口气。
“我有这个信心,我一定努力做到最好。”他的视线迎着舒望,一字一字说的郑重认真,仿佛誓言般。
舒望看他的样子,心中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放在了一边,也懒得去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