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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大年初一 ...

  •   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
      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因此初一的早上,在渝水是十分重要讲究的,因为若是这天早上开了个好头,那么接下来一年都将是顺顺利利的。
      其中一个重要的风俗就是早起,这样以后不管是工作学习都会勤奋认真。
      舒望一大早就被黎爸黎妈叫起来,她迷迷糊糊看了一眼闹钟,叹了口气。
      才早上六点钟。
      昨晚放完鞭炮烟花便开始准备今天要吃的饺子,剁馅儿擀面皮,全家总动员。馅儿是菠菜、肉末、香葱,还加了些芝麻盐调味,闻起来就很香,面皮是买的最好的精面粉,揉出来的面又白又劲道。
      这一忙,就是三个多小时,回家洗漱完,等她头挨着枕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睡了三个小时还不到。
      这样想着,舒望将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头又埋进了枕头里,实在是太困了。
      不过黎妈的狮子吼功夫是随着年龄看涨,叫了三遍看舒望都大人了还赖床,直接进屋就掀了被子,用自己凉冰冰的手直往她热呼呼的脸上抹去。
      舒望受不了的向往被子里面缩,奈何暖烘烘的被子也已经到了自己老妈手中,只得不情不愿抱怨着起床。
      “干嘛要这么早起来,才六点钟诶。”舒望一边从头上拉下自己的毛衣,一边嘟囔着抱怨。
      黎妈瞪了她一眼:“还早?人家小扬不用我叫都已经起床了,你是个女孩子,还是个大人了,这样懒下去,当心以后没人要!”
      舒望不在意地撇撇嘴:“没人要就没人要!”
      黎妈看她仍旧半眯着的眼睛,好气又好笑,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黎老四啰啰嗦嗦慢踏踏又爱斤斤计较,完全就是个赖皮的小孩子。
      等穿戴洗漱好,舒望才完全从睡意朦胧中清醒过来。
      黎妈说的确实没错,莫远扬是早就起床了,和黎爸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早间新闻一边等着她。
      等收拾好了,他们一行四人又浩浩荡荡向火锅店热腾腾的饺子出发。
      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都来了,饺子已经下了锅,酱汁都调好了放在桌上,老二老三家里的两个小萝卜头跑跑跳跳,一会儿去抱住自己爸妈的腿,玩得不亦乐乎。
      吃过饺子,就开始发压岁钱,都用红红的小纸袋装着,上面是胖乎乎一身喜气的招财童子,封口处还有恭喜发财四个大字。
      领到压岁钱的,除了三个孙子辈,还有舒望和莫远扬。
      老黎家的规矩,只要舒望没有出嫁,那就还是个孩子,平等对待,可以领压岁钱,而莫远扬,黎家人也都不拿他当做外人看,更何况其他孩子都有了,就他一个人例外,心里得多难过,这是做人最起码的礼貌。
      舒望得了四个红包,其他人是五个,因为她自己也给他们封了红包。
      接下来的活动,便是去爬山逛庙会。
      渝水的玉眉山是镇上人逢年过节必去祭拜的地方,听说那儿的风水特别好,神佛也挺灵,没事儿去粘粘仙气,保佑一家人健康平安。
      去玉眉山的路都是青石板铺成的阶梯,山不是很高,沿着阶梯半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最下层的庙堂。
      这些寺庙都有些年头了,以前□□的时候损毁了许多,后来又重建了,古色古香,廊棚绵延。
      除了大雄宝殿、钟鼓楼、观音庙这些庙宇外,山上还有一些四合院,是供僧侣居住的,寺庙周围常年种了松竹,因此就算是冬天,也是苍青幽静,别有一番景色。
      一般家里有孩子读书,家长都会带着来拜拜文曲公;若是想要求子,那么送子观音庙前的八卦井里面的水便是最好的。
      虽然这些都是些迷信,但是抱着这样好的念想,又不会做出什么损毁自己别人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当然这根那些画符解咒专门骗人钱财的神棍是不一样的。
      山的右壁石崖下还有十二个生肖洞,洞里面是各种惟妙惟肖的生肖雕像,雕像前面是神龛,一般农家里面最重要的便是猪牛羊这些家畜。因此人们来逛庙会时都会带着一些粮食,在这些神像前供奉,然后再带回家给牲畜吃,这样能保证长肥长膘,不得大病。
      初一这样一天逛下来,舒望简直是又累又饿,她就只早上吃了一碗饺子,中午在寺里面吃了些免费斋饭,都是白饭青菜,就连豆腐也是清清淡淡,好似只放了盐,其他时候便再也没吃过东西。
      等下午一回到家,她饱饱吃了一顿后就躺倒了床上,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黎妈知道她累了,也不说她,由她去了,反正从明天开始他们就要去走亲访友,会更加累。
      果然黎妈的话一语中的,初二一大早舒望就像要上战场的士兵,又被黎妈早早就叫了起来,去二叔家拜年。
      舒望的爷爷奶奶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那时候他们还没有从黎家村搬到镇上,后来由于三个孩子都在镇上安了家,他们觉得住近了方便照顾黎爸黎妈,因此凑钱在镇上买了房。所以舒望的二叔继承了祖屋,一直住在黎家村。
      黎家村离镇上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平常可以坐摩托车,来回也就半个小时,很快。可现在大过年的,还出来跑车的人很少,因此也只能徒步走了去。
      回去上了坟祭了祖,吃过了中午饭,黎爸黎妈要留在老家住两天,而舒望实在担心一个人在镇上的莫远扬,因此下午便告了辞,一个人先回去了。
      舒望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天已经快黑了,她拿钥匙开门进去,就看到莫远扬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睡着了,没有开灯,屋里有些暗,茶几上还放着打开的书本和草稿纸。
      她放下包,轻手轻脚地从莫远扬屋里抱了一床毛毯给他盖上,然后走进厨房里,开了灯准备做晚饭。
      莫远扬是在一阵饭香中醒来的,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外面天已经全黑了,本来打开的窗户已经被关好了,还拉了半边窗帘。
      他皱皱眉,一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床毛毯,暖融融的。客厅里面没有开灯,只有厨房里面有灯光和香味溢出来。
      他掀开毛毯,骤然离开的温度让他打了个哆嗦,然后凭印象穿好沙发边的拖鞋,走到厨房门口。
      随即愣住。
      舒望一回头,便看到莫远扬有些恍忽忽的笑容,她对他摇了摇手中的饭勺,笑道:“懒猪,快来吃饭。”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莫远扬愣愣地走过去,看到两个盛了西红柿鸡蛋的饭碗,锅里的面条正翻滚着。
      “你怎么回来了?”他有些怔然地问道,明明他们走之前说过要住个两三天才回来的,还要他好好照顾自己。
      “老家也没什么事情,还是回来自在,再说,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舒望拿起一双筷子,夹起锅中的面条看了看,还有些泛白,又放到水中重新煮。
      “果然我的决定是正确的,你看你,我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不吃晚饭?”她将手中的筷子放在灶台上,侧过头看着他。
      莫远扬摸摸头,呐呐地回道:“我本来只想着眯一会儿的,谁知道一醒来天就黑了。”
      “下次困了就到床上睡,睡沙发多冷,容易感冒。”
      “嗯。”莫远扬听话地点点头。
      说话间面已经熟了,舒望给莫远扬和她自己都盛了一大碗,放了辣椒油、葱末、陈醋,卖相不错,味道也不错,番茄鸡蛋面可是她最拿手的。
      吃过饭莫远扬坚持要洗碗,舒望争不过他,便一个人坐到沙发上看电视,一打开,便是重播的春节联欢晚会,她拿着遥控器换台,翻了一个遍,几乎都没有什么好看的,最后按到中央八套电视剧频道,刚好广告完,是家庭喜剧《家有儿女》,三个儿女人小鬼大,挺逗的,她便懒得再换台,闲散着看起来,看到好笑的地方也忍不住捧了腰乐。
      莫远扬洗好碗便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没说什么话。
      舒望一开始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后来偶然间侧过头,便愣住了。
      莫远扬的眼角湿润发红,明显是哭过了,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有些遥远悲伤,显然是触动了往事。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又瞥了一眼电视里正插科打诨用尽各种方法要零花钱的三个孩子,拿起遥控器啪的一声,将电视关了。
      这时莫远扬才回过神来,他的视线迎上舒望的,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摸脸,湿润粘腻的,他马上知道了什么,狼狈的背过身,胡乱用衣袖擦着。
      他并不是这样爱哭的,他并不是想要在她开心的时刻故意一张苦瓜脸,扰人兴致的。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轻轻拥住了,单薄却温暖的怀抱。
      心里好难受,细细密密的痛苦仿佛有了意识般,像四周游移,那本以为已经久远到褪了色的记忆,突然间鲜活起来。
      “我的爸爸妈妈,是温柔善良的人,非常非常疼我。我听话的时候,他们会摸着我的头夸奖我,然后给我做好吃的。我调皮,犯了错,他们惩罚过我后,又会偷偷躲在一边哭。”
      舒望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仿佛要拍去他的惶恐不安与痛苦忧伤。
      “爸爸最爱做蛋炒饭,每次都做好了都会叮嘱我多吃一点,吃饱了才能长壮长高,可是我那时候不听话,被宠上了天,经常发脾气将饭倒掉,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一点儿都不知道那时候一盘蛋炒饭对于我们那样的家庭是多么珍贵。”
      他记得有一次父亲赶场卖菜苗回来突然间就晕倒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为了省钱,去镇上从来不吃早饭,渐渐就开始贫血。
      “每年生日,妈妈都会给我煮红鸡蛋,做好多好吃的菜,唱生日歌,说我是他们的宝贝,什么东西都比不了……”
      “我以前过着多么幸福的生活,可是我不知道不珍惜,我没有帮爸爸垂过肩,没有帮妈妈做过饭,只是羡慕着家里有钱的同学又得到了什么玩具,明明他们那时天天有忙不完的农活,那样辛苦。”
      “他们总是说小扬聪明,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他们明明说过要看我快快乐乐长大的,说要我考上大学给他们瞧瞧……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他们的,我从来没有感谢过爸爸妈妈,他们将我带到了这个人世,他们给我名字,供养我,爱护我……”
      “为什么要剩下我一个人,为什么只有我活着……不公平,老天不公平……”
      怀中的少年是痛苦难受到了极点,压抑地轻轻抽搐着。
      舒望只是紧紧搂着他,不断柔声重复着:“会好起来的。”
      说到最后,莫远扬也没了声音,只是伏在舒望肩头轻声抽泣着,像是受伤小动物呜咽的悲鸣,听的舒望心里一阵一阵疼。
      有湿热的泪水渗过衣服。
      这个少年,以前是不是都找一个角落,偷偷舔舐自己的伤口呢,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觉得他挺开朗,虽然有些腼腆,但总是在努力着。
      像山间的藤,生命力比树还坚韧,她再一次冒出这样的想法。
      她看着肩膀微微抽动的少年,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空,透着半开的窗户,有几颗星子,淡淡的高悬在天际。
      他的父母地下有知,应该也会为自己的孩子感到自豪骄傲的,毕竟他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努力活着,虽然艰辛,但却从未放弃希望。
      莫远扬这一哭,舒望心里反倒放松不少,毕竟人的痛苦积累到一个程度,都是要有一个出口来释放的,总是憋闷在心底,只会越积越厚,想要再走出痛苦,便会很难。
      这两天父母不在家,家里只有舒望和莫远扬两个人,黎二哥的火锅店要到初五过后才开门,所以他也不用去帮忙。趁时间空下来,舒望便教莫远扬用电脑,给他讲渝水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莫远扬十分聪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十分认真,她在讲的时候,他还会做笔记,遇到不懂的地方,也不会不懂装懂,而是尽力弄明白。
      坐井观天,从舒望口中莫远扬才发现自己以前的眼光是多么幼稚狭小,因此他心中对于舒望,又多了一分崇敬向往。
      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有资格堂堂正正站在舒望身边。
      初四黎爸黎妈就回来了,一回家看到两个孩子乖乖待在家里面,屋里也是井井有条,高兴地夸了两人几句。
      舒望没怎么在意,莫远扬却晕乎乎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咧着嘴跑前跑后,又是拎东西又是端茶递水。
      舒望一下子就记起来他痛哭的那天晚上,心中一痛,嘴上却没有说什么。
      她看着自己父母斑白的双鬓,说不出的酸酸麻麻涌上心头,自己何尝不是那个不懂珍惜的人,转眼之间,曾经可以帮她撑着天地的父母也已经老了。
      她给黎爸垂了会儿肩,然后给黎妈按按腿,乐得两老合不拢嘴,直说没白养她。
      她看着端了茶水过来冲着她笑的莫远扬,突然间很庆幸自己那个晚上鼓起勇气走进了那条暗巷。
      与其说是她在帮助莫远扬,想尽最大的努力在自己离开之前给他温暖,还不如说是他教会了她一些人生的哲理,让她更加珍惜生活,让她学会感恩,也让她明白她是多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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