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扬的希望》舒敬

13、和乐除夕

　　年三十这天街上明显就少了许多人，买菜的商贩、街边的小铺子许多都关了门。
　　莫远扬拐过街角，铺面而来的几乎都是恭贺新年的歌曲，声音很响，混杂着人们的笑声，锅碗瓢盆的摩擦声。
　　有许多小孩子在街上放擦炮，扔掉一个，然后捂着耳朵跑开。有胆子大的，在萝卜里面挖一个小洞，将擦炮塞进去，听到萝卜闷响的声音，咯咯笑起来。
　　看到他们那个样子，他不禁微笑起来，不经意侧头，旁边墙角处几块碎镜子映出他有些的身影。
　　他看着镜子里面自己的笑容，愣了一下。
　　傻呼呼地伸出手，他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有些痛。
　　原来不是做梦。
　　他情不自禁笑开来，笑容在脸上越来越大，眼睛也是黑亮亮的，仿佛遇到了大好阳光的向日葵，明亮得耀眼。
　　在渝水，年饭都是放在中午吃的。
　　村子里的人家几乎家家都养了猪，在过年前杀了，肉都用盐腌起来，这样放到第二年秋天都不会坏，保证一年四季都有猪肉吃，也用不着赶场去买。
　　因此一般人家都是前一天晚上就生了炭炉，将肉啊、排骨啊之类的放在锅里慢慢炖着，这样第二天所有的东西都是现成的，不会手忙脚乱，到了中午还吃不上饭。
　　吃饭前，全家人都要先去上坟，烧纸放鞭炮，拔草添新土，毕竟这不同于其他节日，是一年一度的春节，最最重要的。
　　不过渝水街上就不一样了，有的年轻小夫妻觉得张罗一顿年饭太麻烦，而且家里小，不方便，便会定在饭店里吃。
　　而一般人平常是不大吃火锅的，有人请客吃饭，也是十分少有的事情。因此年饭吃火锅，换换口味，热呼呼香喷喷，吃得人心里很爽，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因此，老黎家火锅店每到大年三十，几乎要到下午四点客人才会吃好喝好离开。
　　这以后剩下的时间，便是黎家人一起张罗着年夜饭了。
　　年夜饭每年都在火锅店里面吃，当然不是吃火锅，只是在店里面桌子大，方便，厨房也好用，许多人帮忙，一会儿便可张罗一桌子菜。
　　舒望到火锅店时，里面客人已经都走得差不多了，黎二哥和莫远扬正在收拾着桌子，大哥和三姐他们还没有到。
　　黎爸黎妈在经过街上茶馆的时候，被几个已经吃过了年饭关系很好的老头老太拉进去聊天。
　　他们本来不想去的，可是磨不过别人的热情，再加上去了店里年夜饭他们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反倒碍手碍脚，也帮不上什么忙。茶馆暖烘烘的，人多热闹，大家说些笑话，正好乐乐，反正火锅店也不远，走几分钟就到。
　　舒望笑着冲黎二哥大声招呼，然后含笑的目光落到正好抬头的莫远扬身上。
　　短短的仿佛刺猬一样的短发，眉目整齐，干净清秀，略薄的唇微微翘着，面色也不像前几天那样苍白，多了些血色，人看着也开朗精神了许多。他上身穿着黑色的棉绒大衣，袖子高高卷起来，估计是怕弄脏了衣服，下身是深色的牛仔裤，板型一般，不过却很合身，正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青春气息。
　　看着这样的他，舒望心里突然觉得自豪，十分有成绩感。
　　她看他们忙，也卷起衣袖，凑上去帮忙。
　　每年看忙得差不多觉得自己能够应付过来时，黎二哥总是会先让店里面的大师傅和服务生先回去，提早跟家人团聚。
　　毕竟是读书人，干起活来舒望并不像二哥和莫远扬那般熟练，斯斯文文，动作慢。
　　黎二哥笑她一副秀才相，舒望也不以为杵，只冲他耸耸肩，无奈的笑笑。
　　毕竟术业有专攻，她也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
　　黎二哥笑着戳了一下她的头，笑容里面竟是宠溺，然后抱着身前的一堆杯盘进了厨房。
　　舒望用手肘揉了揉有些痛的额头，笑着瞪了一眼厨房门，一侧头，视线落到莫远扬的脸上，怔一怔，觉得心被他的眼神轻轻拨动了一下。那双总是溢满了倔强坚韧漆黑幽深的双眸，这个时候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浓重的羡慕。
　　舒望心里叹了口气。
　　“晚饭想吃什么？”她笑着开口问，脸上是高高兴兴的神采。
　　她多想这个孩子能够快乐一点。
　　莫远扬愣愣地摇头，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
　　向来都是有什么吃什么，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为了节省生活费，他还经常挨饿，馒头配着两毛钱的榨菜汤，对他来说都是美味。
　　“那你喜欢吃辣还是不辣？”舒望不放弃地又问。
　　莫远扬凝神想了想，徐声道：“一点点。”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舒望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正想开口，外面突然就有人接了话：“辣子鸡丁、香爆腊肠、麻婆豆腐、红焖牛肉……”
　　一大溜的菜名。
　　舒望有些好气又好笑地回头：“黎嘉明，你这个小馋鬼不要太过分。”
　　果然，一个十二三岁男孩子的旋风一样冲进来，抱着她的腰不撒手，撒娇耍赖道：“小姨最疼我了。”
　　舒望也不推开他，笑骂道：“都上初中的人了，也不嫌羞，整天就知道好吃的，小心以后变成小胖猪。”
　　她这个侄子，最是精明狡猾，是全家人的开心果，平时都被宠上了天。
　　“才不会，我是我们班长得最帅的，受欢迎的不得了。”黎嘉明急忙抬起头解释，满脸骄傲自豪，就怕他小姨不信。
　　刚刚步入青春期的男孩子，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面子长相，有时候比成绩还看得重。
　　舒望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也不跟他辩驳，有时候旁人不经意的肯定远比罗里啰嗦的一大堆说教管用。
　　果然黎嘉明马上松了手，变成一个乖宝宝，笑嘻嘻地接过舒望手中的盘子：“小姨，我帮你。”
　　舒望将盘子递给他，微笑着摸摸他的头，黎嘉明就像是捡到骨头的小狗般，乐颠颠地捧了盘子进去。
　　“还是老四最有办法，治得了那小滑头，比我跟他爸都管用。”刚刚进门的黎大嫂看着平常懒到不行的自家儿子如今变成勤奋的小跑腿，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大哥大嫂，三姐三姐夫，你们都来了。”舒望放下手中的盘子迎了上去，笑着问候。
　　“嗯，你来那么早，爸妈呢？”黎家老大点点头，扶了扶金丝边眼睛，笑着问道。
　　“在茶馆里呢，碰到几个熟人，要拉他们聊一会儿天。”
　　“二哥二艘呢？”这次问话的是黎三姐，她手中还抱着三岁的女儿。
　　小孩子长得粉粉嫩嫩的，扎着小羊角发辫，水晶晶的眸子，粉雕玉琢般，可爱到不行。
　　舒望忍不住凑上去亲亲她，笑着答道：“在厨房呢。”
　　她一年都在外面工作，只过年时才回来一趟，小孩子对她还陌生得紧，有些害怕的往她妈妈怀里缩了缩，只留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瞪着她。
　　“柔柔乖，叫小姨啊，你出生时小姨还抱过你呢。”黎三姐低头看见女儿一脸防备的样子，笑着哄她。
　　果然，这次小柔柔放心了许多，脆生生喊了声小姨，然后又缩进了自己母亲的怀中。
　　打过招呼，将他们让进店里来，舒望拉过手脚无措呆站在一旁的莫远扬，笑着向他们介绍：“大哥大搜，三姐三姐夫，这是莫远扬，今年和我们一起过年。”
　　舒望说得简单，而其他人都不惊讶，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不要拘束，就当做是一家人，你跟老四一样称呼我们就成。”黎家老大发了话，其他人也笑着点头。
　　这个少年，看着面善，还挺招人喜欢的。
　　莫远扬看了看舒望，发现她也正微笑着看着他，视线里是鼓励安抚，他鼓起勇气，有些腼腆地向众人问好：“大哥大嫂，三姐三姐夫好。”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黎家人都很好相处，人也热情善良。
　　莫远扬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他渐渐也放下了腼腆紧张，和大家热络起来。
　　人多店里面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黎大哥、黎二哥和三姑爷在店里面玩斗地主，黎大嫂、黎二嫂和黎三姐在厨房里张罗年夜饭，舒望和莫远扬打下手，而黎嘉明带着五岁的堂弟黎嘉佑和三岁的表妹小柔柔去街上找同龄人玩去了。
　　舒望和莫远扬蹲在厨房里面择菜，青菜发黄的叶子要去掉，豆角要抽丝、洋葱要剥掉外面老枯的皮。
　　厨房的案板上摆上了一排菜，有鸡有鱼有肉有菜，莫远扬还从来没有过过这样丰盛的除夕。
　　以往在二叔家他们都是简简单单吃一顿，二婶总是嚷嚷着懒得张罗，也总是不能和和气气的。
　　三个主厨掌勺，刀切菜的声音、油爆开的荜拨声、菜入锅的刺啦声，混着扑鼻而来的香气。
　　莫远扬觉得这是自从父母离开，自己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再也不会有一个年过得如今天这样快乐惬意了，天黑的时候，菜全上了桌，黎爸黎妈也已经回到了店里。黎二哥将店门关了，屋里面生了暖炉，暖烘烘的，不一会儿玻璃门上边爬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
　　大圆桌上放了十三副碗筷，香喷喷的菜也已经摆上了桌，酸辣香肠、油焖茄子、酸菜鱼、糖醋排骨、青椒肉丝、爆炒鸡丁……
　　电视里高歌热舞，夹着外头忽远忽近零星的鞭炮响，是调皮的小孩子们在外头放着玩，热闹非常。
　　大家都入了座，都是自家人，没什么讲究，高兴随意，就连酒都是自家酿的米酒，香甜可口，浓度也不高。
　　莫远扬右手边坐着舒望，左手边是黎嘉明。
　　他碗里面的菜几乎堆满了，全是舒望怕他不好意思吃菜，一个劲儿夹给他的。
　　他正低头奋战着碗里的菜，突然一只虾放到了他的碗里。
　　“多吃虾，补充蛋白质。”
　　他侧过头，发现舒望眉眼弯弯望着他，眼睛被热气蒸得水润润的，像浸在水里的黑玉，流光溢彩，或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她的脸颊红通通的，鼻尖有细细的汗珠。
　　“小姨偏心，只给远扬哥夹菜。”坐在莫远扬旁边的黎嘉明突然出声，愤愤不平的抱怨。
　　莫远扬耳根一红，不敢再盯着舒望看，低下头闷闷吃着那只虾。
　　心里却有些甜蜜。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一家人便聚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看着那些搞笑的相声小品哈哈乐。
　　人多在一起不容易困，再加上渝水也有守岁这一风俗，因此虽然近半夜，大家精神也都还不错。
　　十二点倒计时开始，晚会的主持人在电视里面倒数，黎嘉明欢呼一声，带着另外两个小萝卜头首先抓起烟花冲了出去，将黎大哥的喝止抛在脑后。
　　等到大人们将早就准备好的烟花鞭炮拿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三个人沮丧地转过头，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
　　众人一下笑起来，原来他们竟是忘了带点火的东西。
　　天空里已经飞上了许多漂亮的焰火，五颜六色，一层一层爆开，星星点点，在漆黑的夜空中，绚烂地绽放。
　　街上也有许多其他人家也出来了，老老少少，说说笑笑。
　　黎大哥先点了鞭炮，噼里啪啦响声震天。
　　小孩子捂着耳朵尖叫，大人们则是沿着耳朵不时笑着夸两句，这炮仗买得好，声响，时间还长。
　　鞭炮放过以后便是放烟花，每个人手上都拿了，点了火，焰火嗖嗖地冲上天。
　　赤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的光瞬间照亮了夜空，一朵一朵仿佛迎风而开的春花，灿烂夺目。
　　焰火冲天的时候，莫远扬感觉手微微有些麻，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他侧过头，舒望的脸在五彩的烟火中显得神采奕奕。
　　他看她小心翼翼又激动又忐忑的样子，第一次，觉得这个给他温暖的人，带了孩子气的幼稚。
　　他往舒望身边靠了靠，想跟她说声谢谢的，就在这时舒望也转过头看他，脸上是欢欢喜喜的笑容，她笑着说了些什么，脸颊上是隐隐约约的酒窝，然而鞭炮声太吵了，他听不见。
　　他正想问她的，可是她又突然仰头望着天上的焰火，在不停变幻的焰火中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染了淡淡的光晕。他的视线又往上移，落在舒望半仰着的侧脸上，十分柔和的脸庞，被忽明忽暗的光笼罩着，露出暖人心脾的笑容。
　　他正看得专注，忽然夜空中爆出更大一朵烟花，刺啦刺啦闪了许久，像是要把夜晚照亮般。
　　恰好这个时候舒望笑着回过了头。
　　莫远扬募地脸一红，心怦怦跳得厉害。
　　这一次他听清楚了，她是对他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