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事》陆隐香

16、Chapter 16

　　“青春是最不值得花功夫留的，因为根本留不住。”

　　001 永远是暂时的，只有暂时是永远的

　　我从未跟任何人讲过有关那天的秘密。
　　在那个我一心想要赴死的夜晚，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我遇上了我生命中的贵人。

　　少女时期的我，也幻想。但对于贵人，我却也从未幻想过是哪位年轻英俊的少年。我想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拥有见识过人的智慧。
　　我在那个白雪如鹅毛的夜晚，因为一个馒头，就拥有了那位老者的毕生心血。这充分证明，一个人无论受到这个世界多么残酷的压迫，始终保持那么一丁点善心总是好的。也从侧面证明，当年我说许下的愿望总有实现的那一天这句话是正确的。

　　老人是个有钱人，也不是个有钱人。富在身，贫在身。做评判，我左右为难。

　　“要在这里过一夜？”我问。
　　“还能去哪？”他说，然后忽然笑了，问我，“小姑娘，你回去吧。”
　　“很久没有人叫我小姑娘了。你这样叫，我好像真的就回到小时候一样，不说无忧无虑，但至少不用像我现在这样落魄。”我没回去，继续坐下来。
　　“你说人奇怪不奇怪，对着熟悉的人，总不想告诉他们自己心中的烦恼和秘密，可是面对陌生人，什么都说得出来。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反正萍水相逢，正因为互不认识所以一吐为快。”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但是也有一些特例，假如那些陌生人中有的是作家，那我说出这些就亏大了，作家肯定会把这些东西写下来然后印成书，到时候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我的狼狈。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所以，我宁愿远离家乡受苦受累，也不愿意面对一些熟悉的人等着看我笑话。”
　　“我高中的时候特别愤青，总是看不惯一些事情，每次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总想破口大骂然后和老师撕破脸皮。但是我没那个胆量，而且就算我做出了一个特列轰动了一时，也改变不了一些原本就存在的令人愤怒的制度。既然这样，做出了牺牲也不能改变我看不惯的，我想我也就没有那个做出头鸟的必要了。”
　　“我真傻。还找不到工作。”
　　“我真傻。我也想当作家。”
　　“我真傻。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要当作家。”
　　“傻孩子，你好歹有个家。”老人用很沧桑的语气说。

　　我想我就是在那一刻醒悟的。
　　以前上品德课时，书上讲生命不完全是属于自己的，也属于家人、朋友、亲人，属于那些在意你，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
　　我在那一刻突然惊醒，我死了那我的爸妈怎么办？
　　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寒风凛冽的天，我的背脊居然隐隐冒出了冷汗。

　　这是一次冲动的做法。
　　平时我的冲动被我的理智克制住，但这一次，我感谢上天，是它拯救了我，给了我再一次活过的机会。

　　这果园是老人的。
　　那晚寒风越来越冷，雪花越下越大，他昏迷了，我在医院照顾了他一周，也陪他走完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周。他没能活过来，却在我给他煲汤的时候立下了遗嘱。仅仅只是因为我照顾了他一周，陪他说了一周的话，他将他隐藏的心血都托付与我。老人太孤单，儿女都不回来看他，今年他宣布有重大的事情要说，依旧是接到他们正忙碌的电话。我恍然想起那日自己想要去死，是何等的不孝。而那份重大的事情，如今竟落在我这个陌生人的手中。
　　世间就是如此。简单干脆又粗暴，又多了一份机遇。
　　老人留了一封信给我，只有八个字——不要放弃你的梦想。
　　他看出了我的不甘。
　　我竟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宋小诗。
　　准确的来讲，是与宋小诗的对比。
　　这一点无可否认，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她每每对我的炫耀令我又气又恼又无能为力，然后陷入自卑的地步。
　　再加上成绩外貌都不如她，堆积起来的不自信令我彻底变成一个胆小如鼠的自卑狂。

　　但是说起外貌，她一直羡慕我身材的苗条，却从来得不到。
　　说到成绩，小时候一直压榨我的她，也只是持续到小时候而已。

　　我犹记得那年在客车上，她提起许言，说为他做了什么，他送了她什么，然后我忍不住悄悄湿了眼。
　　她故意说，你怎么哭了。
　　我则半打着哈哈说，风吹的。
　　在客车上，哪有风，显然是在胡说。

　　她的人缘一直不错，尤其是上了高中后。她告诉我，小词，你一定要学会笑，逢人就笑。所以那时我一直在琢磨，一个人活在世上，朋友到底是不是越多越好。很可惜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弄明白任何一点。但我肯定一个人活在世上若是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倒是挺可怜的。而且说真的，这样的知己，其实一个就足够了。再多就是贪，有贪就有恼。
　　我那时问，你不觉得朋友太多应酬就多也会累吗？
　　她说，我还真不知道朋友多了有什么烦恼，小词，你要学会利用朋友，朋友就是用来利用的。
　　但分明，那个夏天，她告诉我她接到一个邀请去吃酒，但是炎热的天令她烦闷不想去。最终因为不能不够朋友而去。她浪费了一个美好的周末。

　　但无论如何，我们的生活轨迹都是不同的。要在同一起跑线上，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参照物。后来我发现，不过是各人想要的生活方式和想要的满足感不一样罢了。我爱两三知己，她爱朋友成群；我爱宁静，她爱热闹。

　　这个世界上，生活方式远远不止一种。过好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已经得到的生活，满足它，热爱它，这个世界就是你的。

　　“自爱，沉稳，而后爱人。”

　　“一个成熟的人往往发觉可以责怪的人越来越少，人人都有他的难处。”

　　002 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 it sucks, but you are gonna love it.

　　我现在在医院。
　　不过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此刻昏迷而倒在我身边的男人——单宋。

　　准确的说，他是被我一掌拍下去头撞在柜子上而昏倒的。千万不要觉得我粗鲁，任谁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全身光不溜秋而且身边还躺着一个光不溜秋的男人都会吓得不清的。但是不到一秒钟我就懵了。我想起原来昨天是我主动吻他主动做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我对不起天地良心……更何况还是这样好看到精致的一个男人。
　　随后晴天霹雳地，我发现自己竟然和一个男人上床了。也就是说，我终于不再是一个老处女了。这一点还是值得高兴的。我麻利穿上衣服，半拖着昏迷的他，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奔向医院。
　　此刻，他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一脸纯良无害。我打电话给金钺，关机，给他弟弟打电话，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弟弟。
　　瞬间感觉到了深深的罪恶感。
　　我握着他的手说，“对不起啊，我也不是故意的，你醒来了可不要怪我啊。”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是孙医生。
　　我担心问：“孙医生，他没事了吧？”
　　孙医生摇摇头：“病人的大脑受到严重的创伤。”
　　我悲愤地说：“就撞到柜子了而已！”
　　孙医生安慰我：“从CT扫描图上看，一个月前病人的大脑受到过创击，却是因为与金属相撞导致的。而且病人的海马严重的受损，所以失忆过一段时间。现在病人的海马区域再次受到了轻微的震荡，却是很有可能恢复记忆。”
　　我：“啊……”我居然不知道他还失忆过。
　　孙医生说：“病人暂时没什么大碍，醒了就可以出院了。”
　　孙医生离开后，我捧着他的脸说：“还可以恢复记忆啊，看来我是立了大功。”
　　我很想知道他在没有失忆之前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这时他的手动了动，我扑过去：“你醒了！”
　　朦胧的双眼慢慢睁开，随后变得凌厉，语气虚弱又厌恶地问：“你是谁？”
　　我呆了。
　　“医！生！——”
　　！！！
　　病房里弥漫着我的叫喊声，这哪里是恢复记忆了 ！这分明是再次失！忆！了！
　　泪眼汪汪地，我捧着他的脸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他果断地将我的爪子打掉，语气陌生：“不认识。”
　　我转身拉着孙医生的白大褂：“医生你骗我！不是说可以恢复记忆吗！我……”
　　我话还没有说完，身边有个手扯了扯我衣服。我转过头，看见单宋忽然一个人畜无害笑盈盈的笑脸，“我饿了。”
　　我惊得肉跳：“医生！这是什么情况！”
　　孙医生一脸抱歉地说：“因为海马两次受到震荡，所以稍微影响了一点心智。”
　　“心智？心智下降了多少？”
　　孙医生伸出了十个手指。
　　“……十岁！”我欲哭无泪。
　　假设他和我一样二十七，那此刻的心智就是十七岁。稍微定了定心，这总比五六岁的心智要好上一万倍了。
　　我说：“孙医生，你说他醒了就可以出院了对吧？”
　　“呃……但是看他现在的样子，要不要考虑……”
　　“不！不用了！他很好！”
　　当天下午，收拾好，出院。
　　“喂，我饿了。”他倚靠在墙壁上一脸不爽的看着我。
　　“我知道了！你已经说了一百遍了！你是饭桶吗！”我拉着他出医院。
　　站在医院门口，我苦思冥想。
　　“你在想什么？”
　　“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很好，我想吃番茄炒蛋，不要糖不要葱不要姜蒜；还要小虾仁。”
　　“哈，哈哈，哈哈哈。”
　　挑剔。
　　我瞥了他一眼，拦了一辆出租车。
　　我望着窗外，给金钺再次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关机。哎。我又望了那家伙一眼，正闭着眼睛，脑袋往后靠着。
　　“喂，你不舒服吗？”
　　“头有些疼。”他皱着眉，好像有些难受。
　　刚才也许出来得太急。我有些慌，手抚在他额头上，“发烧了吗？”
　　他忽然睁开眸子斜睨我一眼，答非所问，“为什么叫我喂，我没有名字？”
　　我心虚地立即将手缩回去，这是什么眼神，失忆了还缩了心智都这么可怕。
　　我最终妥协了下来。
　　就在上车之前，我想着要不要直接撂下他。可是如果他不恢复记忆，那我良心不安，金钺也会生气。如果将来他恢复记忆了，那生我气的肯定就是单宋本人了。到时候不光要赔款还要我赔……赔睡了他一夜的精神损失费！！
　　反正说不定是暂时性失忆的，说不定只要好吃好喝就可以养好身体。
　　我露出一个笑脸：“呃……你当然有名字啊。”
　　“那我叫什么？”他笑了，望着我。
　　“你啊……叫宋宋。”
　　“宋宋？”
　　“没错。唐宋元明清的宋，姓宋也名宋。”
　　他挑了挑眉。
　　我拍拍胸脯说：“怎么，你不信啊，你看我喊你，宋宋，宋宋，宋宋，叫的多顺，对吧！”
　　他继续挑了挑眉。
　　“那你叫什么？”
　　“宋小词。”
　　“啊……原来是我姐啊。”若有所思地，他笑了笑。
　　我懵了。
　　原本只想骗骗他来着，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居然成了他姐！好吧他弟弟也喊我大姐来着！好你个大姐！单宋这个家伙到底是有多年轻！
　　可是看他笑得这么坏，我又怀疑他是在骗我，他是装的。我这样想着，忽然转过来看他，发现他捂着头，有些痛苦的样子。
　　“姐，我头好难受。”他皱着眉，难受极了。姐……我心里揪了一下，好吧就算我倒霉我当一回姐姐。我抚着他柔顺的头发，说，“我们回家，你不是说要吃番茄鸡蛋吗，我给你做。还有小虾仁。你现在先睡一会儿。”
　　他头靠在我肩膀上，眉头深锁着。我抚平他的眉，看着他白皙干净的脸逐渐变得柔和平静。他睡着了。
　　我的警惕心彻底放了下来。
　　那么，单宋以前失忆过，还是和金属撞到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这样，单宋在我家住了下来。
　　那天我心虚地把染了‘梅花’的床单给偷偷洗掉了，他问，“你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我说，“去去去，你哪只眼睛看见了。”然后啪的一声关掉浴室门。

　　靠在门上我想了想，似乎回忆起那晚的一些情景。
　　我主动吻了他，他清冷的面部没什么表情。我大声嚷嚷，“被一个女人吻怎么都应该有点表情的啊。”他直接推了我，把我抱上床。我不依不挠，刚被他撂在床上，就继续拉着他，良久他定了定身子，忽然低下头狠狠吻住我，绵绵的长吻令我呼吸都慢了半拍。
　　“这下满意了？”他挑眉看了我一眼。我怔了一晌，随后笑得有些猥琐，“既然亲都亲了，那……”然后狼吞虎咽朝他扑去。

　　回忆完毕。

　　啊……

　　这样说来，我的主动会不会太过热情了一点啊……

　　不想了。反正下午我们去了商场。单宋在我这里没有换洗的衣物，我当然不能说“你自己回去拿吧！”，要是能够回去，那也就好了。
　　我侧头看他，他走在我的右边，个子高高的，要仰望才行。
　　想来这个家伙失忆了倒是有点好处。因为没有了原先的那份冷淡，至少不会一句话都不说。性格好像也柔和了起来。
　　“你看着我做什么？”他低头看我。
　　我说，“没什么，不过是觉得我家小弟长得真帅。”我笑得有些含糊。
　　“是啊，真不知道为什么你长得倒是挺丑的。”他漫不经心调侃。
　　我怒：“住嘴！”
　　他却已经进了一家店。里面全是男装，风格透着年轻的气息。我想起第一次在火车上遇见他时他身上的装扮，休闲极了。倒是和他弟弟的风格非常相似。
　　他徘徊在某衣橱处，都是正装，我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其实你穿休闲的不错。”
　　他没看我，倒像是在思索什么。
　　我以为他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想起……”
　　话还没说完，他说，“我也觉得休闲的不错，你替我挑吧。”
　　此刻，他眼睛亮亮的，像是在憧憬爱人为自己做选择一样。
　　我的心猛地一跳。

　　安绯最近一次联系我，竟然是一封邮件。当时单宋正窝在沙发懒洋洋地看哆啦A梦，我则在电脑上敲着稿子。
　　我和安绯的见面停留在了上一次她来我家吃饭的场景。或许我们下一次见面要隔很多年了。她出国了，就在上一周，她一个人去了奥地利维也纳——音乐之都。
　　她并不懂音乐，她的文化水平还停留在初中。我觉得这与她平时的气质完全不相符。她在信中告诉我，我懂那么多道理，也应该明白人最容易伪装自己。是我太鄙陋，竟不知她从前的生活会这样的多舛——单亲、父亲坐牢、家里欠债、寄人篱下、辍学。
　　她说辍学曾是她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她从不是愿意看人脸色的人，唯独对我例外，她说是因为余子旭曾经提到我的经历，让她有些羡慕。我想来想去不明白我有什么好值得羡慕的，她告诉我，我患有这么严重的抑郁症居然还能挺到这么远的路，令她忽然有些感动。我说挺这么远的人多了去，她说但我偏偏只遇见了你。这下换我感动了。
　　她不愿意寄人篱下，所以早早辍学，不让后爸觉得自己浪费了他的金钱。她自己赚钱，所有的辛苦都自己扛下来。每每她撑不下去的时候，她都恨自己为什么要退学，自己就应该厚着脸皮继续读下去。但是当第一笔工资发下来，她买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裙子时，她这才发现她不应该后悔。这笔钱虽然来之不易，但是她用得心安理得，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在这一瞬，她才明白，所谓的自由就是自己有能力之后做的任何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这能力非经历千辛万苦不得成功。
　　假如做出一件事情之后，后悔没有任何意义。为了不让自己后悔，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坦坦荡荡，直到第一次成功。
　　“Be hungry and be foolish”她要我永远记住。

　　安绯有了能力，她现在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她说，她现在回想起来，退学之后的那段时间，所经历的东西历练了她的处事经验，让她明白了世故的粗鄙，也意识到自己目光的短浅。
　　她这一生需要去很多地方，那些她未曾到过的地方，都将一一抵达。

　　我这时转身望着单宋，深深地凝望着他。

　　你羡慕着远方的风景，看远方风景的人羡慕身处自然的你。似乎每一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别人精彩，似乎每个人都在羡慕着别人，而不知道别人也在羡慕着自己。

　　“看我做什么？”他问。
　　“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我们这样相处的方式就好像结婚很久的小夫妻。
　　“人人都矛盾，不过大多部分那都是心理活动，要是真想隐藏，是不会被人察觉的。反之，他的行事会表现得很浮躁，喜怒哀乐全表现在脸上。”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是后者了？”
　　“难道不是？”他关了电视，对我微笑。
　　我也关了文档，冥思，“确实是的。我以为我自己不会把自己矛盾的想法告诉别人，但并没有。然而有时候说出来之后又会觉得后悔。”
　　“你可以做到不后悔吗？”
　　“我也想的。”
　　“你可以的。”
　　“是吗？我也常常这样自我暗示的。但似乎没有用。”
　　他略带深沉的语气说：“世界上没有用的东西太多，但真正没有用的，都是未达到自己所期盼的。期盼固然要有，但绝不能过高。”
　　我望着他微眯的双眼，忽然对我们之间的谈话有了极大的兴趣。
　　“你觉得我对自己的期望过高？”
　　“人人皆有时。”
　　“你今天说话的语气好奇怪。”
　　“是吗，可能是感冒了。”
　　“好歹编造一个靠谱的理由。”
　　他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你的字写的不错。”
　　我耸肩表示不理解。
　　他挑了挑眉：“继续。”
　　那好吧。
　　“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时刻，就是你不去做就会遗憾，但是不会后悔。所以给你一次机会重新选择的时候，你还是会选择不去做？”
　　他想了想说：“有。”
　　我表示惊喜：“什么？”
　　他说：“不告诉你。”
　　我瞪他一眼：“小气。”
　　他笑了。
　　我说：“那我告诉你好了。”
　　他点头：“知道你会说，我洗耳恭听。”
　　真是……欠扁啊。
　　“我不会改变过去发生的任何事情，即使我有这个能力。”我想起了一直伴随我思想而成长的问题，“第一是因为过去就是过去，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第二是因为我这个人天生矛盾，我会假设很多有关改变之后的任何一种可能性，也会因此变得矫情。这种感觉就像是如果有两个你都有好感的人同时追你，你接受了其中一个，但是还是会忍不住去猜想自己要是接受了另外一个人会是怎样的未来。所以思想到逼仄处时，倒是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被接受过。我觉得没必要感慨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不想让自己纠结，也不想自己每天都不开心。”
　　“我大学时有一天在食堂吃饭，然后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自己的小学母校即将被拆迁，这时许多小学同学都约着去看母校最后一眼，而当时我也很闲，我到底要不要去呢？当时我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我不会去，因为我似乎看到了去之后的自己也只是会很所谓的感慨一下，然后回过来之后继而觉得自己真是傻瓜一个。”
　　说得好像很伤感，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这时抬头看单宋，发现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在望着我。
　　我想我不是错觉，但那确确实实是怜悯的眼神。

　　那种眼神，令我想起王勃在《滕王阁序》里写的那句“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这样苍凉的想法，我被自己吓到，大惊，“你不会在可怜我吧！”
　　他慢慢朝我走来，忽然抱住我。我身子僵硬在电脑椅上，不知所措。
　　“不是可怜，是怜惜。”他低沉的嗓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我更加不知所措了。
　　“你心智很高的。”
　　“恩。”
　　“你也没有失忆。”
　　“准确的说，是你帮我找回了记忆。”
　　我呆住了，原来还要多亏了我那天的降龙十八掌啊。
　　我说:“那你现在这个动作表示什么？”
　　他笑了:“你说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我便抱紧他：“既然这样，那你就一辈子留下来。”
　　屋内安静得要命，只有外面呼呼的风声才令我感觉得到这一刻的真实。无数次幻想过和某人共度一生的场景，明明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当这一刻真正发生时，我却恍然觉得来得太快。我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那是因为我孤单太久，一颗心伶仃无依。

　　这个繁华而宁静的夜晚开始下起了大雪。大雪纷飞飘扬在大地，你是否想起了心爱的人。又有谁将要问津。
　　今晚，注定不平凡。

　　我从他怀里起身，“去哪儿？”
　　我说：“点蜡烛。”
　　然后麻利地熄灯，拉开窗帘。
　　外面的雪花就像是无数晶莹的露珠一样，剔透牵魂。
　　那一刻，我的胸腔内忽然聚齐起了一股强大的崇高感，强大到让我聚集了所有的勇气去坦白自己所有的过往。
　　“我以前看一本书里这么写，要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你的过往，那证明这个男人只想安稳的过日子。”
　　“我想要安稳的日子。”他说，“也要接受你的过去。”
　　我忽然感到眼泪强烈地不受控制从眼眶中下落。
　　我哭说：“虽然现在很浪漫，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插一句题外话，我忽然想起钱德勒向莫妮卡求婚时的场景。就像现在这样，有蜡烛，不过外面没有下雪。”
　　说完，我彻底忍不住崩溃大哭。
　　“小词，每个人都有过去，一个越成熟的人越会发现要接受一个人的过去真的很容易。霸着一个坎跨不过去，只能是自己的问题。”
　　他轻拍着我的背说：“你的日记我看了。”
　　我止住抽泣，疑惑地望着他:“咦？”
　　他笑：“所以我说你的字好看。”
　　“你……”
　　“你大大方方摆在最显眼的沙发上，还摊开，不就是想让我看吗？恩？”他轻轻笑了。
　　我左看看右看看掩饰自己的心虚。
　　“我只是觉得要彻底交代一切，我的语言表达能力还不够。而日记最能直接表达一个人最真实的想法。”
　　良久，他沉稳地说，“我知道。”
　　我沮丧说：“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好人。”
　　“谁又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呢？”
　　“我很自卑，是自卑狂。”
　　“自卑才有动力变得优秀。”
　　“可是我现在所得都有运气的成分存在。”
　　“这至少说明自卑不是一件坏事。”
　　我破涕而笑。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因此而停止努力。
　　就像当年我总是很愤懑地假设自己退学了，然后雄心壮志地告诉自己，我只是离开学校，但并没有停止学习。
　　“可是……我还长得很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笑起来：“我也不觉得我长得多帅。”
　　“你有！”
　　“这证明你的运气一向不错。”
　　“单宋，谢谢你。”

　　他沉默半天，最后说：“你想要变得优秀，也已经变得优秀，并将继续优秀。但我要你知道，当你历尽千辛万苦到达顶峰之后，唯一可以休息的办法就是下山。我希望你永远都下山，因为下山不费力。而任何当你想要再一次上山的时候，我都与你同在。轻松的，你可以一个人去轻松，但是不轻松的，一定要有我在你身边。”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让我感动的情话。
　　那时我也以为他对我讲的情话是最美的，但是后来我在诗中读到比这更美的。但带给我的感动，没有任何一首诗能够超越单宋对我讲的话。
　　那一刻才明白，感动就是，只要眼前的人是自己所爱的，那都是幸福的。
　　一切，竟是这样简单。
　　但一切的简单，都是人生长河里踏过无数艰辛荆棘后的苦尽甘来。

　　我感动至极，主动去吻他。
　　但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令现场气氛很尴尬的事情。
　　在快要亲到的那一刻，我感觉胃里忽然翻天到底的难受。我有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