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事》陆隐香

17、Chapter 17

　　003

　　“终于明白，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那些邀约好同行的人，一起走过年华，但有一天终究会在某个渡口离散。红尘陌上独自行走，绿萝拂过衣襟，青云打湿诺言。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那时候只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

　　子沐回去的那天，我忙着运输的事情，没来得及去机场。好不容易忙完了赶过去时，发现金钺却在那边追着她，我于是选择停下脚步。这个时候，是最不需要被外人打搅的。
　　天空寒冷之极，马上就要过年了。

　　我在子沐离开不久后也开始收拾行李回家了。几年前我和她总是一起回去，但人总要适应不在一起的时刻。况且越走越远的道路上，我们都已有各自不同的生活，只是现在看起来表现得更加真实。我想起上大学那年因为心理压力而崩溃时，俨儿安慰我不要怕，以后她多多巴结领导让我过来和她一起当老师时的那份感动。如今虽然我们各自的职业不同，可是我们依旧有一个很美好的人生。
　　这是我最感谢上天的地方。任重而道远，我们都还在。

　　我边收拾东西，边想起一个问题，问单宋，“这么快就见家长，你害不害怕？”
　　“怕什么？”他问。
　　我想了想说：“怕见岳父岳母。”
　　他疑惑了一声：“哦？你爸妈很凶？”
　　我放下衣服说：“因为很多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我又凑近他说，“那我什么时候去见你爸妈？”
　　他亲昵地揉我的头发：“见过我岳父岳母，你再去见我爸妈，怎样？”
　　“那也要下次回来这里再说啊。”
　　“我是H城的，你不知道吗？”
　　“你和我同一个城市？！”
　　他挑了挑眉：“我有说不是吗？”
　　原来有缘的真的就是有缘啊。这解决了曾经我一直担心自己嫁给一个外省人的问题。
　　我说：“不过，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的发展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吗？”
　　我是指，我和单宋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该做的都做了，该有的也都有了。
　　“孩子都有了，你觉得太快了？”
　　他说出了我们该有的东西。没想到一次就中了，瞬间感觉自己中了头彩。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心安。最让我觉得发展过快的是，我也爱他。
　　我嗫嚅了半天，最终问他：“你喜欢我吗？”
　　这是个很愚蠢的问题。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以前总觉得问这些问题的女人是傻瓜，但是现在想来，女人大多都是为了那一份安全感。
　　我望着单宋，他会给我安全感吗？
　　他沉默了半天，最后郑重地说：“小词，我认识你很久了，你知道吗？”

　　“无论怎么样，一个人借故堕落总是不值得原谅的，越是没有人爱，越要爱自己。”

　　我自己都没想到，那段自我崩溃纠结的日子，在某方面上将本质就是堕落。迷茫往往都是一个借口，没有什么比脚踏实地来得更加真实。
　　关于我的一点一滴，其实是金钺告诉他的。但是金钺的眼里全身子沐，对于我也只是在提及子沐时点到为止。他就那么一点点听着，也没有放在心上。让他对我引起兴趣的是，我几乎不参加任何有关大家一起吃饭的活动。所以作为我作为肖子沐的朋友，他作为金钺的朋友，但我们从未打过面罩，着实令他感到很惊奇。
　　我倒是没有想到，一直被我妈妈念叨的“不活泼”“不开朗”居然会在将来派上这么大的用场，让我遇到现在坐在我身边的男人。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有一次我去海边摄影，当时空无一人，只有你在大喊‘宋小词，你一定要坚持下去’，这时我才第一次看清你，原来是那个样子。”
　　我来了兴趣，拉着他问，“那当时你对我的印象怎么样啊？”
　　他低沉地说：“蓬头垢面的，不怎么好看。”
　　我愤懑说：“哼！那我蓬头垢面的样子你就记住了！”
　　他想了想说：“也不是，后来我路过一家水果店，从玻璃窗中看到你。”
　　“那怎么样，好不好看？”
　　“当时你在发呆。”
　　“我常常这样。”
　　“都在想写什么？”
　　“就是一些无厘头的东西。”
　　他握住我的手。
　　我说：“好，我承认，其实我在想为什么我还没有男朋友。”
　　有时看着身边的朋友都组成了一个个家庭，确实怪难受的。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不对啊，我是六年前才到这座城市来的，第二年才去了一次海边，也就是说，你认识我五年了！”
　　“是啊。”他笑着说。
　　“你你你为什么不来勾搭我！我一直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火车上！”
　　彼时，我们已经上了飞机，正飞往我们的家乡。
　　“等我想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你之后，确实有来勾引你的。”他笑的有些坏。
　　我愤懑说：“没有！没有！没有！”
　　“我后来有去水果店看你的。”他说。
　　我回忆一下，脑中没有这样的片段，一下子咬定他骗我。
　　“要是你去了，我一定记得的！”我愤愤说。
　　“是吗？真不记得？”他笑起来，拿出一张一百元在我眼前晃荡。
　　“你……”
　　“没错。”他很肯定地告诉我。
　　“你弟弟！”
　　“错了，我没有弟弟，我就是单宋。”
　　“也就是说，那天甩给我一百元还喊我大姐的就是你？！”
　　“恩。”他若无其事地点头。
　　“老实交代！你到底多大了！”
　　“这个，等到我们结婚了，你看结婚证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你真是……”装啊。

　　又想起来了一回事，我问，“那天在店里的时候和在火车上时你的性格为什么完全不一样？”
　　“出车祸，撞到了头，醒来什么都忘了。也许是后遗症，跟着改变的还有性格跟喜好。”
　　我忽然心里发紧。
　　他握住我的手说，“傻瓜，都过去了。”
　　一抹不知名的情绪忽然涌上来，我死死地抱住他，“你向我保证，这一辈子都要平安。”
　　良久，站在雪地里，他稳稳的声音传来：“我保证。”

　　我知道我的日记里有写这样的经历，他知道我对于生命脆弱的恐惧。
　　人生一世，如梦幻泡影，死亡却是这样真实。
　　因此要格外的珍惜。

　　“一个人至少拥有一个梦想，有一个理由去坚强。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在流浪。”

　　“如果你给我的，和你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了。”

　　对于我带了一个男朋友回来的事情，全家人真是皆大欢喜。在我上大学的第一年，我阿姨就告诉我，小词呀，以后要是有了男朋友就只管带回来啊，阿姨给你看看。这一刻我是真心的觉得欢喜，对着镜子看自己的那一刹那，不知道是因为回到家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还是怎么，我感觉自己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实在是太久违了。
　　单宋表现得极为斯文礼貌，一副侃侃而谈的样子令我爸无比欣赏。我爸私底下说，这孩子学识广博，又礼貌懂事，不错。我说，人家是学摄影的。
　　我妈说，这孩子长得真帅。我说，那是，现在他可就是我的了。

　　像是命中注定一般，我忽然感受到了极大的命运感。上天不会让一个人一辈子都不幸福的，只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幸福往往要来的迟一点，但终究是幸福了。
　　我年少时欣欣期盼的梦中人，已经出现了。

　　这个时候，再回过头来看那个担心前途，担心嫁不出去的自己，就显得格外的幼稚好笑了。但我相信，每个女孩都会有这样的经历。这是那多数觉得自己不会幸福的人的必经之路。一切若姗姗来迟，也只能是姗姗来迟而已。

　　而命运感来源于我自己回想起这一切时，发现一切的巧合性令我惊叹。我的人生很简单，甚至有些苍白。在我引以为傲的年少时代，其实色彩也平淡无双。喜欢过我人，都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打探到我，我曾经喜欢过的，也出奇意外地个个都心有所属。
　　在大学里，我曾经对一个男生有一丁点的好感，某一天我无意之间得知他有女朋友时，我有些意外，也有些难过，但是我居然笑了。笑的是命运的重合感。这个时候再想起许言，我就有了新的感悟。因为喜欢他，也是源于一丁点的好感，再加上当时少女情窦初开，在同龄人的追逐下，在青春期的推动下，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也就逐渐有了轮廓。

　　也是到此刻我才忽然发觉，其实我喜欢的，是一个青春的影子，怀念的，是曾经追逐影子的自己。

　　况且，喜欢与爱，是不一样的。

　　许言说，“努力就一定有结果。”是不是也曾暗示着，得不到，也是一种结果呢？

　　但无论如何。对于那个青春的影子，我想，是到了该作别的时刻了。

　　“或许，我们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牵着别人的手，遗忘曾经的他。”我庆幸岁月将许言带走，将单宋带来。也在这一刻，终于不再遗憾所谓的青春不再，更不再遗憾青春里消失的那些面孔。因为，该来的，终究回来。

　　004 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终于熬到午夜十二点，迎接新的一年。夜晚的整个世界喧嚣繁华，烟花绚烂。当第一响礼花冲上天空绽开的时候，我给单宋打电话，“新年快乐。”我说。
　　电话的那一头，响声比我这里还要大。我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好像在说，“新年快乐”，又好像在说，“我很想你。”
　　等到最后一响礼花冲上天空时，我听到他说，“我爱你。”
　　我望着这暮霭沉沉的夜色，烟花消失殆尽的那一瞬，终于明白，陈旧的物事终将过去，崭新的未来终将踏着温柔的月光抵达此时此刻的真实。

　　005 以梦为马

　　单宋和JOE玩得并不愉快。那是春节过后，我带着他去俨儿家玩。当我和俨儿窝在沙发上唧唧歪歪讨论八卦的时候，那两个大男人正互相看不顺眼。
　　大眼瞪小眼，说了几句，便大动干戈。最后单宋坐回我身边，歪着脑袋说，“那家伙嫉妒我长得帅。”
　　JOE也坐回俨儿身边说了什么。
　　等我和俨儿一起聊天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两人都觉得自己最帅！
　　原来男人之间也相互暗暗地较量着美貌啊。回到家我转身捧着单宋的脸说，“你最帅。”
　　他很受用地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我心想，啊，原来男人也喜欢被夸美貌。

　　我怀孕的事情，我爸妈表现得很淡定，倒是俨儿非常夸张地手舞足蹈。
　　“我比你先订婚，你居然比我先怀孕！”她大叫。
　　我笑嘻嘻地说，“是啊。”我也没想到，但后来我觉得是因为上天眷顾。

　　至于子沐，金钺已经彻底感动了她。
　　后来的很多次里，我都在想，其实早在金钺追到机场的那一瞬，她就已经彻底被金钺打败了。这是一个深深爱着她的人，一爱就是七年。人生有几个七年呢？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需要幸福。

　　我和子沐的默契在于爱情上。我们爱上的都是同一类型的人，有着同一类的情绪，后来又和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男人在一起。而对于结婚这件事，在多年之后，又达到了一个默契。我们不想举办很隆重的婚礼，我们想去旅行。而在之前，我们曾构想的就是，住在同一栋楼里，站在阳台就可以看见对方，或者相对而住，每天开窗就能看到对方。
　　但是我知道，我们也要给爸妈一个交代，因为他们渴望着我们幸福，也渴望着见证我们的幸福。

　　三月很快就到了，一片桃花飞舞。
　　李宇漾的婚礼就在三月。
　　三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时我问俨儿，李宇漾的婚礼，她去不去。她很肯定地说，去，前提是邀请了的话。其实，那都是应该的。我不能因自己对李宇漾不满而要求别人也一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来的宾客很多，也有初中同学，但是不多，当然了，我并不知道这些，这些都是俨儿在酒席上告诉我的。
　　而此刻的我，已经踏上了去日本的旅程，身边陪伴着的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但我并不是那个最洒脱的人。
　　比我洒脱的是子沐。
　　正月十五一过，她就辞了职和金钺开始走山访水。二十号的那天，我收到来自她从云南寄过来的明信片。熟悉的字体跃然纸上，‘你想要的，岁月都将给你’，这是多年前我写给她的话，如今她告诉我，她想要的，命运早已经给她了，只是从现在开始，她才意识到，并要好好珍惜。
　　她的第一站是云南。曾经十九岁的那个暑假，我们一起去过。那曾是我们初中时就有的梦想。后来的后来，我又陆续收到她在不同地方寄过来的明信片，我内心全然是无言的感动。不知是为这以梦为马的青春翩然离去，还是看到当年那个勇敢的我们微笑走来。再后来，大半个中国被她访遍，我也在日本看到一直向往的樱花，才明白我们每个人的生活轨迹纵然不同，但各有各的精彩。假使如出一辙，或许又少了几分与人世擦肩而过的际遇。而且，一个故事的结束，往往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人生的故事，从不曾停止。
　　晚间的夕阳格外的红。
　　我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其实那些年自己心心念念的美好的青春，也是不完美的。我只是在日渐的成熟中发现这个世界不自己想要的样子，因此忘了其实过去的生活中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烦恼，因而有一种过去完美无缺的错觉。

　　我想了想，这一切终于全部释然了。

　　彼时，我的故事已经连载结束。
　　这时我也不约而同收到三个人的留言。一个是秦阿酥，一个是齐泽，一个是余子旭。
　　我知道他们看完了我写的故事，他们都明白人世的无常，但也明白，在某个谁的短暂生命里，自己曾经来过。一个是让我真正意义上明白什么是友情的姑娘，一个是曾经真心喜欢过我的少年，还有一个让我下定决心绝交但也绝不后悔的朋友。
　　他们都来过，也都将在岁月的沉淀里，慢慢化作烟云。不用刻意想起，因为自有想起时。

　　“那些看似在生命中没有关联、微不足道的事情就像一个个散落在各地的珍珠，当我的人生向前展望时我不会把它们都串联起来。但是等到我回顾人生时，我必须相信这些片断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串连起来，突然有一天让我豁然开朗。”

　　“曾经我一直希望有一天，我和自己心爱的人躺在小船上看星星。湖水静悄悄的，我们不说话，就觉得已经很美好。”
　　“现在，这一天已经到了。”
　　远方的夜色里，一颗流星悄然划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