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事》陆隐香

14、Chapter 14

　　[4]

　　宋小词以为自己的生活将从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并没有。
　　对于阿酥的离去，她虽然抱以痛哭，可是她还是要继续上课，继续生活。谁说地球经历了一场暴风雨之后就会停止转动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代替，认清了这一点，将来你失去哪怕所谓的最爱，也应该明白这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后来她想了很久。
　　也许是因为在自己的身边还有别的人一起陪伴着，也许是从某种程度上讲，阿酥与自己根本就不在同一轨道上行走，所以即便分道扬镳，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悲伤。
　　只是偶尔在某个月圆的夜晚，当她抬头看天时，会觉得格外的伤感。她会在很难过的时候想阿酥对自己的好，人们总是在难过的时候拼命回忆起一切让自己温暖的事情。但是后来的后来，她要承认，并不是每一次看月亮她都会记起阿酥这个人，也并不是每一次都想念她。
　　宋小词会在月光下憧憬自己的未来，就像阿酥曾经对自己说的，她现在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以后的行事当中自然是以家庭为重的。
　　要是宋小词明白这个道理，就会早早抽身。过去的永远都在过去，过好眼前的，比怀念逝去的，要远远有意义得多。

　　至于许言。
　　让她想想，那天晚上的事情好像是这样发生的……

　　许言站在路灯下，影子拉得很长。
　　他关了手电筒，慢慢走近。
　　宋小词只觉得脸上的感觉有着极高的温度，不知道是被刘萍打的还是因为许言的走近。
　　“都是一个班的，胡来什么呢。”
　　他的嗓音极其的低沉，宋小词杵在一边一动不动，许言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拉到了一边。他的手攒着宋小词的胳膊，掌心的热度令小词有些晕眩，差点要站不稳。肖子沐及时过来扶住她，许言看着她说，“你们进宿舍吧，马上要熄灯了。”
　　宋小词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在原地。
　　肖子沐和陈俨儿都是走读生，马上要离校，最后李阳阳和宋小诗将她给扶了进去。许言立在那里和李宇漾说了什么，然后两人也回了宿舍。

　　第二天一起来，宋小词比打了鸡血还要亢奋。
　　反正她坐在后面，也不怕人看见，借着和同桌说话的机会，她时不时的就看许言一眼。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机会和许言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他拉了自己的手啊！
　　宋小词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感觉许言的温度还留在上面，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
　　“小词，你脸还疼不疼？”同桌吴丹问她。
　　吴丹是个美人。
　　宋小词觉得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了。
　　“不疼了。”她说，就是心有些疼。
　　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少了一个人关怀的生活。那样也许会有些孤单，心里也有些空空的。
　　“这件事闹这么大，老师不知道吗？”
　　“没，许言出面阻止了。”
　　吴丹说：“没事就好。”
　　下了第二节课，课间操之后，肖子沐过来找宋小词，去了走廊。
　　外面的风正吹着，带着一丝丝秋意。
　　“怎么了？”宋小词问，她看见肖子沐一脸绯色。
　　肖子沐扭扭捏捏，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怎么了啊！”
　　“就是，你知道李宇漾吧！”
　　“废话，他就在我们班我怎么不会认识。”
　　“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他。”
　　宋小词惊讶地捂住了嘴。
　　肖子沐拉住她，“你干嘛这么惊讶，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昨天我快要跌倒了，他扶住我，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有心动的感觉。”
　　宋小词说：“李宇漾正在看你。”
　　“不会吧！”
　　“真的。”
　　“那我坚决不回头！”
　　“那我现在确定你肯定是有点喜欢他了。”宋小词说，“书上都是这样说的，小说里也是这样写的，喜欢一个人就会脸红。”
　　肖子沐啧啧了两声，“我看你的脸也挺红的。”
　　“有吗？”
　　“真的有。我都告诉你了，你也要告诉我啊。”
　　宋小词不说话，最后目光望向教室，正中许言的身上。

　　没想到这两个人喜欢某个人的原因会这样的相似。
　　一开始都是隐隐有好感，后来却因为一次“接触”而肯定。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命运如此，这两个女孩子的交集就这样的产生了。
　　肖子沐有一个很漂亮的笔记本，后来成为了她们之间的传话本，她们为这个本子取了一个名字“黎颜”，单从字面意思解释为梨花般姣好的容颜，实际赋予的意思却是取的李宇漾的姓，许言的名。
　　后来这个本子不见了，具体怎么消失的却不清楚原因。两人一直担心这个本子会落在其他人的手里，这样她俩的秘密就会被戳穿，但一直相安无事，没有人捡到那个本子。尽管秘密在后来也就不是秘密了，但那是一年后的事情。

　　这句话或许已经被我说过千百遍，“只有一条路不能走，那就是放弃”，在每一次去中学进到教室时，我都会想起这句话。而我也确确实实只是想起而已，要是这句话一直铭刻在我骨血里，我想我的生命之路会变得很坦荡，很平坦，人生会过得很乐观。
　　那年办黑板报，我们六个人每个中午和晚自习都一起忙活，俨儿画图，子沐写字，我拿尺子。我交代过，小诗在那是是宣传委员，所以黑板报的事情由她负责，有一天她从后门进来，身边说说笑笑的还有许言，那一刻的自己竟有种千锤百炼羡慕的感觉。我一度自卑，自认不如同龄的个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成绩，因此内心执拗地踽踽独行，这一点到如今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也因此，我和许言有交集的机会是千万分之一，而要把握那千万分之一，更是难上加难。
　　我能够做的，就是内心每一次小小的期待。我突然很感谢，正是因为自己当年小心翼翼的守护自己心中的秘密，所以才没有人会戳破我的期待，告诉我许言的生活轨迹与自己大不相同，他不和你一样爱学习，也不在意成绩的好坏，会打架吸烟和喝酒还有女朋友。而你的生活就像刚落一夜的雪，第二天推门而出时万物的一片寂籁。你是乖乖女，告诉自己要好好学习，考好高中，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
　　看上去自己的人生就是一条正轨，而越靠近许言就越发的逼近脱轨。想来那时的自己多半有些恐惧，唯恐自己的想法不能与他的站在同一直线。我还曾很认真地想，如果将来和许言一起生活，自己是不是要尽快适应刺激的生活。十五岁都不到的年纪，哪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只是觉得能够每天看到他的脸，知道他今天做了什么，都觉得幸福到无与伦比。这样就能牵动自己的情绪，引起自己心中的波澜，至今想起来仍旧觉得内心残余了那么一丝感动。
　　后来我们班的黑板报得了优秀奖，大家都很高兴。而那是的我，大概也在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作为一个自卑狂，总是羞于见人，羞于表露自己，居然还能担当起班上的重任和她们一起办黑板报。也许是因为我和小诗的关系让我有点牵扯，也许是因为当时成绩还不错，混迹在一个成绩都不错的交际圈。但这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无法再回到过去再一探究竟，而且有些东西，太过美好就越容易被摧毁，不知道真相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关于许言，我对他的描述很少，后来我发觉自己怎样也不能将他描述完整。也许是因为我本身就和他距离太远的原因。但也不是没有近的时候。距离很近的那一天，发生在一个夏夜的晚自习，老周宣布重新调整位置，我记得自己一直祷告希望和他坐在一起，结果老天实现了我这个愿望，他就坐在我的斜对面，只要我一回头，就可以很近距离的看到他，我记得那天他是穿的蓝色的衬衫。
　　后来有一天他感冒了，抽屉里的纸不见了，于是嘟囔着找纸。我在对面深呼吸了很久，我在做心理斗争，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纸递给他。最后我回过头，我发誓那大概是我这辈子最紧张的一次了，现在回想起当时他惊讶的表情，我至今不能理解。所幸他接了过去，然后递回我手中。我想来想去，这大概就是我们说的第二句话。我们之间的对话没有超过五句。这样也能将这份好感持续好几年，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我随之想起来的是后来一次篮球赛，我们班得了第一，在篮球场上，隔着欢呼的人群，我冲他微笑，眼神朦胧之间，似有若无他的目光也望向我微笑。现在我敢肯定他确实是那样做了。你只有看镜子才知道镜子里的自己在看真实的自己，只有目光相对才知道对方是否看了自己。我担保这是真的。
　　所以当年我送他苹果，他绝对不应该对于我喜欢他的事实感到惊讶。因为他早就知道。只是内心的震撼总是有的，更何况一直以来自己隐藏得那样隐晦。他大概是一时之间觉得很惊奇。就像当年我只是觉得齐泽有意无意喜欢看我，但不确定他喜欢我一样。等到真正知道确实是喜欢自己的，又难免觉得太过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这样两个毫无交集的人生，居然会有这样的碰撞。
　　他拿到苹果的当天晚上，我一直惶恐不安，但好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还是一如既往地过着平淡的生活。后来双休日一过，何都告诉我，他真的很惊讶。而此前有一回，和小诗交好的一位老师打电话告诉许言小诗喜欢他但是脱口而出却成了我的名字，他也是极度的震惊。假如可以回到过去，我很想看一看他当时震惊的表情，尽管我已经猜得到是什么样子。后来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实，其实一个人对上天许下的愿望有百分之八十都是会实现的，而且是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等到回过神来已是后知后觉。回到过去这种事情有百分之八十不可能实现的概率，剩下能够实现的百分之二十，谁知道呢，也许会发生在梦里，也许会发生在下一个你路过但是又恍如隔世的街道里。
　　但是我感谢上苍，就像感谢我曾到这个世上走过一遭那样虔诚。

　　何都是许言的表弟，是自恋狂，头发有些稀少，很矮，后来和池勋成为朋友。起初对他的印象来自于他的声音，因为我觉得有些娘。和他打完招呼后再看他的字，很工整，这才挽救了一下他在我心中的印象。毕业之后，我们起初有联系，最后又失去联系，等到再一次有他的消息时，这才发觉原来他和许言有那么一点点相似，只不过初中时被许言欺负得厉害而显得越加娘炮和小气。
　　有天一个初中同学跟我感慨，以前觉得不好看的人现在居然变化这么大，以前觉得好看的人现在居然变化也这么大。我知道她暗指何都和许言。随后又给我发了一张何都的照片。并不是因为曾经喜欢许言而对他有过多的偏袒，但是何都还是一点娘气，这一点令我至今都印象深刻，与此同时，瞬间让我想起他一个人偷偷吃那包名叫做“酒鬼”的辣条。反观许言，虽然他发福，可是那张精致的脸却从未变化过，依旧是纤细的眉，薄唇，白皙干净的皮肤。我想起那时，我在擦黑板，他带着口罩皱着眉头从我身边擦过，远远的我的心就扑通跳个不停，也正是因为口罩，我才得以观察到他那双纤细入鬓的远眉。我从不知道一个男生的眉也可以细长到这样漂亮，但是又不显得柔美，只是那一股凌然的少年之气。
　　很多年后，我总结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他从教室后门走进来，像个angel。但实际上我知道，是因为那双凌然的眉，没有修饰过的眉。
　　对于他的发福，我总能这样的反驳，是因为他结婚了导致的。结婚了的男人都容易发福不是吗，我常常这样告诉自己。以至于有时候也会笑出声，他居然结婚了。我至今感到奇怪，明明我多少应该有些感伤的，但是对于他的结婚我没有感到任何一丝不快，我是真诚地祝福他。当然这并非什么是什么“时间久了”就能解释的，对于一个念旧的人来说，任何一件过去的事情发生都会让他有些伤感。我只是突然觉得，他结婚了，就该如此。
　　他的结婚对象不是初中那年的慧慧，也不是高中那年他要主动请教“如何接吻”的当时的女朋友，他要结婚的对象我不认识，我是在大一暑假去俨儿家我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俨儿给我看他们两个的照片，许言□□着上身，怀里的他女朋友。那时我的心思不在他女朋友上，我只是想，只有当年那个十四岁的自己才会因为许言什么动态都不发而对他崇拜得不行，而岁月不饶人，人总有落入俗套的那一天。我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就想，也许他的一生就真的这样平平淡淡过了，也许又不会。至少在以后的同学聚会中，我在一旁远观他，依旧是老样子，或许也越来越发福，然后推开门离开。
　　我这么念旧，也许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厌恶每一次相同的聚会地点。永远点不出几首可以让我唱的歌曲，永远是一群当年的混混在包厢里吸着烟，而自己要忍受着最令自己污浊的空气。十九岁以后，我参加过三次初中同学聚会，此后再未去过。并不是说自己薄情寡义，只是我本就有高度的自知之明，明白这个世上少了谁地球都同样转，更不用说只是一个无所紧要缺席的人，再者，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方式，可以预见聚会的内容、氛围，我不想让自己太过失望。而正因为本身太过念旧，所以那些人本就一直活在我的记忆中，从前只是一心想要回到过去，现在即便回不去，见与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结婚的时候，我大学还没毕业。也许他结婚的那个晚上我在忙着投简历，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脑补新娘从车上下来他去抱她的那个瞬间，也不想妄加猜测他在那一刻是否过得幸福。我只知道我在忙着找工作，他在忙着结婚。当年我说我们的生活轨迹完全不在一条道上，道不同不相为谋，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