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树的你》于悬

29、门禁卡

　　点的串和小龙虾先后上了，谭瑶在那边分享着自己另一次遭遇咸猪手时，用干发喷雾当防狼喷雾使的光辉事迹。
　　听一半，许愿插话道：“我小区门禁卡好像掉店里了，你们慢慢吃，我回去拿一下。”

　　谭瑶说：“不是吧，钟招牌丢三落四的毛病传染给你了？”
　　“可能吧。”许愿回得心不在焉，站起后摊手问钟望星：“哥，店里钥匙借我一会呗。”

　　钟望星借得磨蹭，瞄一眼许愿身侧那只像是刻意藏在背后的右手，从包里翻出钥匙给他。
　　接过说了声谢，许愿就走出大排档，往上坡的方向离开。

　　奶茶店已经拉下了所有闸，美食街的万千灯光也就只能倾斜着映进门里的几块地板上而已。
　　门把上的锁今晚第二次被人转开，许愿点亮手机电筒进到幽深的仓库，打开电箱拨亮休息室的灯进去。

　　拉出椅子坐下，许愿完全没有要找门禁卡的意思，而是撕开手上的医用胶布，一圈圈绕开轻薄的纱布。
　　他撒了谎，门禁卡还在他家里呢，在这怎么可能找得到。
　　特地编个借口出来，是为了手掌中又开始腾升的痛感。

　　方才那一拳，全然是许愿气糊涂后下意识的一拳，半点后果和考量没有，伤拳当好拳使，导致用力过猛，直接把一手没养好的烫伤牢牢攥在手心。
　　好坏皮肉和纱布猛然紧密挤压，拳头打出去跟打在自己身上一样，若不是钟望星来得太及时，许愿当场就会拆纱布。

　　现下钟望星不在，许愿忍者神龟人设碎一地，越拆到贴近皮肤的纱布，他疼得往回抽气的气息就越响亮，也就留心不到外面的大门已被什么人轻手蹑脚地推开。

　　悉心对待了快两周的手总算露出庐山真面目，烫到的皮肤底色已经在慢慢变淡，新长的皮层粉白粉白的，有些薄，还比较脆弱，所以才会在压缩摩擦下觉得疼。
　　许愿粗略看了个大概，安心哝哝道：“还好，没出血。”

　　他缠回纱布庆幸着，没出血伤口就没有破，没有破就不用重新养，不用重新养就可以早点回来上班，早点回来上班他就可以尽快见到——

　　“你就是这么判定伤势的？”
　　手指绕纱布的动作霎时怔住，身后钟望星的声音如平地风雷。

　　不是这个尽快法呀！
　　许愿内心咆哮的功夫，钟望星已走入休息室，语气平和道：“拆了又绑回去，你不怕感染啊？”

　　许愿不太想让钟望星看到自己的手掌，又给他多批出几天假，还是保持着侧对他的坐姿，半拢的右手虚扣在桌面上，弱弱道：“我出门前绑的，搞卫生我也戴了你给的手套，应该能用吧。”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进许愿低垂的视野里，钟望星说：“纱布给我。”

　　许愿解下就缠了两圈的纱布，慷慨地在桌上一把扫抓，塞到钟望星掌中。
　　余光中的人不见了，许愿扭过头找，钟望星是去扔垃圾了，他的纱布被钟望星丢进了垃圾桶。

　　怎么办？钟望星生气了？
　　他看不出，也不敢言。

　　见钟望星摘下包搁在一边，一声不吭地调头走，许愿马上从圆凳上窜起来，慌道：“你要去哪？”

　　钟望星回眸，抬了抬双手道：“去外面洗手，药箱里我放了纱布和药膏，你拿出来，等会我帮你涂。”

　　有冷气灌进休息室，是钟望星在开营业区灯带闸时给许愿打开的空调。
　　傻愣愣吹了一阵，许愿才意识到他是自己吓自己，钟望星根本就没生气，而是要为自己重新上药换纱布。

　　没两分钟钟望星就擦干手回来，在许愿身边坐下

　　药膏是新的，和医生开给许愿的一样，钟望星用盖子上的尖锐部分给药膏压出一个洞，撕开棉签说：“手放过来。”

　　许愿任宰任割地交出手，棉签力道轻柔地在他手心铺满药膏，带来冰凉舒适的触感。

　　一直以来，钟望星从没仔细看过许愿的烫伤，医生换药时他不方便，日常许愿换药时他又不在。
　　所以即便隔了两周，异于寻常肤色的大小伤面还是给了他一定的冲击力，心里猝尔也像被蒸汽机燎了层皮一样。

　　好好的手烫成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怎么这么多天还没好？

　　愁得都有些挂脸了，许愿误解道：“哥，我的手真有这么丑吗？你脸快皱成一坨了。”

　　钟望星做了一下表情管理，舒展眉头问道：“疼不疼？”
　　“不疼。”许愿回得顺嘴。

　　掌心部位已经上好药，许愿自觉摊开手指，被钟望星一心二用地质问道：“不疼为什么躲到这来？”
　　还以为钟望星会看在他可怜的份上就此放过他，没想到话打了个车轱辘还是转到这来了，许愿唯唯诺诺地改口道：“没，还是有那么点疼的。”

　　钟望星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面前人仿佛在被自己职场霸凌，裹上新纱布说：“你这幅表情，我们俩到底谁骗谁？”

　　“我骗你。”许愿自首道：“那我不是怕你担心，再关我几天嘛。”

　　“放假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这么想来上班？”
　　许愿说：“不上班没工资啊，我也是要糊口的。”

　　这话好像没错，但好像也不全对。
　　钟望星沉默地装一会洋蒜，体谅道：“你要实在想来，就来吧。”

　　许愿怀疑自己空耳：“真的？”
　　“嗯。”钟望星说：“过完这周，你就可以和林琼华对一下班表了，看下周需要哪天休息，有没有什么班需要给你排开的。”

　　许愿又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我的班不是一直一起的吗？”

　　“哪能一直排一起的。”钟望星感知到许愿的指节僵了一瞬，依旧自然道：“还当自己是新人呢？这样林琼华排班能轻松点，你也不用次次迁就我的时间，大家都会方便些。”

　　当大家这个字眼被搬上台面时，他们的身份就变成了敲钟人和听钟人。
　　敲钟人别有用心地警醒听钟人，在人人遵守的规则洪流中，听钟人不是特殊，跳脱的后果会负累在其他人肩上，因此，听钟人要懂事地和大家一样。

　　哪怕这份方便许愿不想接受，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工作是工作，如此而已。
　　胶布固定在纱布末端，许愿难抵失落地收回手，沿途掉落日后好多与钟望星在一起的时分，说：“好，谢谢哥。”

　　若钟望星没见过许愿欣然接受的痛快样，他会信这个好，会给这声谢一个回应。
　　合上药箱放回桌角，钟望星起身说：“回去吃点东西吧。”

　　许愿仍是说好，帮他拿过包，看着他斜挎背上，问：“你今天没背龟蜜？“

　　钟望星把两人坐过的椅子推回去，许愿瞧不见他眼神里的谎言：“摘了就不记得放哪了，一直没找到。”
　　许愿信了：“你要喜欢，我再买一个给你。”

　　钟望星摇头说：“那不是盲盒吗？不见得就会抽中一样的，我平时也很少戴这些挂饰，没关系的。”

　　关了休息室的灯，钟望星走在前面，负着一手，把手机的电筒光留给身后的许愿。
　　跟随着钟望星照出的光道，仓库的深色地板很快被踏过，可许愿却觉得，他永远追不上前方照亮黑暗的光源。

　　没关系吗？
　　是我送给你的，不能算作一种关系吗？

　　-

　　两天后，许愿回到千思万想的青山不语上班，看到休息室里坐着的谭瑶时，他还很恍惚。
　　以往，都是钟望星坐那等着他来，他多带的早餐也会分给钟望星一份。
　　以后，这样的时候还会偶尔有，就是不再是许愿的独属了。

　　听到打卡成功的提示音，谭瑶不回头也知道是许愿，趴桌上刷着某款乙游的日常任务，用一种因早起而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声音道：“早。”

　　“早。”许愿回道：“粉你吃吗？”

　　谭瑶两眼迷离地扒过打包碗，“吃。”
　　掰开一次性木筷相互削一削，谭瑶说：“是不是不习惯？还以为是和钟招牌一起上早班呢？”

　　许愿啃着辣花卷，恹恹道：“有点，粉我都是按他的口味买的。”
　　谭瑶：“……”
　　难怪这粉没什么辣味。

　　“你真会说话。”谭瑶以德报怨，疏解起许愿心中的郁闷：“这事你要想开点，钟招牌是店长，端水必须得平，不能你想和谁一块就和谁一块。”
　　“你看我和我姐，都是拿我爸妈过年红包的关系了，不也是这样。总体来说，追人，你机会还是很大的。”

　　“我知道。”
　　知道，也不影响他心情沉闷。

　　“怎么不信呢，我给你看证据。”
　　谭瑶嗦完一口粉，退出手机上的乙游界面，点进微信里和钟望星的聊天记录，递给他：“看看，钟招牌给我发的，凌晨三点多，我还在梦里和我老公打啵呢。”

　　四方屏幕里，熟悉的空白头像曾与别人聊着有关于他，字字挂心。
　　. ：大瑶，明天早班辛苦你看着一点许愿，他手还没好，尽量别让他沾水。
　　. ：他可能会逞强，调饮和泡茶那些事他都不能碰，你要拦着他。
　　. ：我已经让杨灿明天提前进班，不会忙不过来，放心。

　　谭瑶后面的表情包回复，已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

　　就这么反反复复阅览好几遍，许愿濒危的电量便触底反弹，飘飘然地升至满格，目光快把手机烫出洞。
　　明明开心得不得了，还要口不择心地随便问道：“他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谭瑶救回自己要被看穿的手机，“熬鹰呗，你别看钟招牌那副岁月静好的脸，他可是比月亮都下岗晚的人，也不知道这么长一个晚上他都在干什么？”
　　听谭瑶这么一说，许愿瞬间放下自己的小失意，不自觉将钟望星上次回老家在电话里讲的那句睡不着与谭瑶的话联系在一起。

　　他是只有那一个晚上睡不着吗？还是失眠早已成为他的常态？

　　时间愈发临近营业点，谭瑶手肘怼了怼许愿说：“快吃快吃，吃完要搬砖了。”

　　“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