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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杨梅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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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芳华城南门,许愿不配合掏门禁卡,钟望星只好敲响门卫室的窗:“大哥,麻烦开下门。”
配得上一声叔的保安大哥闻声仰起头,双击暂停住手机上的抗日神剧,划拉开窗,打量完这张眼生的脸后问:“我没见过你啊,你是住这的吗?”
钟望星推出懵里懵懂的许愿,“我不住这,住这的是他,他喝了酒,我送他回来。”
人脸识别成功,保安大哥和颜悦色起来:“哟,这不是老许家的崽吗?四点多了还在外面游荡?”
芳华城的二次绿化设计是由许家和所在公司总包承办的,这里的物业人员每回见到许愿都会加上“老许家”的前缀。
钟望星扯出笑说:“是晚了点,哥你让我们进去吧。”
“行。”保安大哥给他们开了门禁系统,善意道:“那你走错门了小兄弟,这里离他住的静水湾是一个横穿小区的距离哦。”
钟望星脚步定住,眨巴两下眼睛核对道:“这不是南门吗?”
保安大哥嗤笑道:“这是南门啊,但静水湾得走北门,不然就是绕远路。”
“……”
钟望星微微诧异地盯向许愿,弄不清是许愿说错了还是自己听错了。
许愿对看回来的眼神太理直气壮了,让钟望星的怀疑逐渐偏向后者。
刚刚那个司机师傅还能再调头捎他们一段路吗?
“快进去吧,再过两小时鸡都要打鸣了。”
保安大哥的催促打断钟望星无用的纠结,问得路线后进了小区。
没人走动的宽敞大道任爬任滚都无妨,可许愿偏要和钟望星一前一后地排队走,从地上斜长的影子来看,后面的那人要是再抬直双臂蹦一蹦,这就是一个略微寒碜的赶尸现场。
钟望星灵机一动,观察着影子开始左扭右扭地走S形路。
果如所料,许愿先是眼花缭乱几秒,然后严格地踩着钟望星十八弯的步伐,恨不得脚尖跟着他的脚后跟拐,皱着眉的样子笨拙且认真,像在遛一只醉醺醺又忠心耿耿的红毛小狗。
钟望星在前面踏着月与灯的光笑吟吟地领路,不再戏耍他,转过身与他面对面退着直走,信步道:“你喝醉怎么是这样的啊?都跟我一路了,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那你记得卖贵点,猪肉都16块钱一斤呢。”许愿操心道。
钟望星被许愿的市场类比逗笑,跟着他一起离谱:“你觉得自己多少钱一斤合适?我看能不能给你找个好买家。”
许愿反问他:“你觉得多少算便宜?”
钟望星:“不是我问你吗?”
许愿还执着在他上一个问题,眼神真挚道:“你来当我的买家吧,价格好商量,行吗?你买我吧。”
钟望星眼眸怔住,许愿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最后一句话的语调软得像是在撒娇,像一缕羽毛,轻轻地荡漾进钟望星心间。
斟酌着不让许愿失落的措词,脚下就失了神,踩到粒圆滚的坚硬球状,险些玩脱摔倒。
钟望星很快站住脚,许愿慢半拍地没扶到,问他:“你鞋滑?”
“不是。”钟望星看向地面,移开脚说:“我踩到个珠子。”
许愿蹲下去看了一会,仰脖道:“ 不是珠子,是颗杨梅。”
芳华城种了很多杨梅树,六月份是结果成熟期。
每年这时候,许多业主都会派出家里个子高的,扛着伸缩的摘果杆、戴顶遮阳帽满小区的摘杨梅,还专挑树顶上的薅。
采摘的动作一大,或是摘下来的果子太生,树下就会掉落一摊又青又小的杨梅,物业微薄的打扫之力跟不上业主群众的疯狂席卷,这才在大凌晨滚到路中央,被钟望星一脚踩出汁水,露出扁圆的核。
“哦。”钟望星微弓下身,把手递给他:“走吧,别在这喂蚊子。”
许愿手掌刚一搭上,就被钟望星握住提了起来,冷不丁问了他一句:“你要吃杨梅吗?”
“啊?”
钟望星追不上许愿的思维跳跃:“不……”
右脸一道轻风刮过,人跑出去了:“我去给你摘!”
“……”
钟望星太阳穴直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绕到摘杨梅这件事上的,拔腿追在他后面:“许愿!大哥!我叫你哥行不行,你别闹了快回来!”
小区路边的杨梅都被摘干净了,要说现在哪里还有得摘,只能是中央的别墅区了。有那么几颗杨梅树是栽在别墅的独栋围栏里面,只冒出一些枝桠,旁人不会去摘。
许愿记得上次路过时,树上的杨梅还红艳艳的挂在枝头。
钟望星的速度败在不熟悉小区,追到的时候人已经变身猿猴,踏着护院围栏上的雕花镂空处几下爬上,灵活跨进种在别墅院里的杨梅树干,手腕上还系着一个装解酒药的白色塑料袋。
半点不夸张,钟望星的这个心就要蹦出嗓子眼了,浑身冒冷汗,生怕他一个不留神摔在里面,隐隐体会到许愿幼时多动症发作时,老父亲担惊受怕的心情。
他打开手机的电筒光给许愿照亮脚下,扯着脖子不敢太大声地急道:“你别爬了危险!我不喜欢吃杨梅,你赶紧下来!许愿!你听到没?”
许愿当耳旁风,即使是喝了酒,他的下盘依旧奇稳,太高的杨梅他够不着,便就近折断一截红果与绿叶夹杂的脆枝,坐在粗壮树干上解开塑料袋,甩了甩头边乱飞的蚊虫,把杨梅放进去。
树上许愿一顿操作行云流水,钟望星在树下提心吊胆:“好了可以了!小心点回来!”
“汪汪汪汪!”
就在这时,别墅里响起犬吠,声势凶狠渗人,听着粗犷闷气的叫声,就知道这家人养了一只体型不小的狗,正护主地发出警报。
只闻其声,不见其狗,钟望星不敢催促,安抚道:“没事,狗锁屋里了,你慢慢来,别慌。”
相比之下,是钟望星在替他慌。
上去容易下来难,围栏杆的宽度不足许愿一个鞋底宽,又带有防盗的枪尖,彼此之间的间隔很狭窄,围栏下还有一带矮植灌木丛。
这么退着下来,不摔也可能刮伤。
“这样不行,太危险了。”
钟望星喊住许愿背着身子腿去找围栏着力点的姿势:“你先面朝我坐回去。”
“噢。”
许愿这时候反倒无条件服从起来了,坐回树干悬荡起双腿,一瞬不瞬地垂眸望着他,听他指挥。
钟望星电筒光朝外地左手握紧手机,退离灌木丛边,向他摊开两臂,冷静道:“你就这样踩上围栏,然后往我这跳,我接着你。”
许愿不假思索地点头说:“好。”
大狗更猛烈地狂吠,钟望星仰望着他,声音格外温煦清晰:“别怕,相信我。”
“我不怕。”
晚风徐来,路灯照得树影婆娑。
钟望星站在幽静阴影外,迷离灯光间,眉眼俊朗澄澈,微曲地张着修长双臂,为许愿建起一座世上最安全无忧的港湾。
顷刻间,铝合金围栏发出一声幽微的踩踏声,许愿借力而过,单薄的身体自由跃下。
盈风飞舞的白衬衫跌进另一件领口松垮的白衬衫里,胸膛相撞,双双发出一声闷哼,然后互相包裹,手臂缠绕彼此。
钟望星接到了许愿,用没拿手机的右手将人双脚悬空的环在臂圈里,缓冲了半圈后放落地,箍在他背后的那只手上挂着的塑料袋因为动作一摆一摆地打了自己好几次。
交颈相拥的过了几秒,事情有点不妙,许愿这一抱上,就没声没响地不撒手了。
但钟望星的姿势要比许愿更加暧昧,刚才情况紧急,管不了那么多地搂到人,许愿的衬衫衣摆皱巴巴地挤在他的手臂里无法舒展,掌心绕过后背直接紧贴上了内搭的白T和一段柔软的腰侧肌肤。
当即四肢僵硬,别开手,定住呼吸任由让许愿占了好久的便宜,大脑才成功重启。
钟望星拍了两下许愿的肩头,喊他:“许愿,可以了,你下来了。”
你能松开我了。
许愿迟缓地放开了他,只是松手前,还要在钟望星劲瘦的背上搓两把,揩两口油。
“你……”
钟望星瞬间颤栗,头皮酥麻,听见许愿伸出五指无辜道:“手脏了。”
所以,这是拿他当抹布了?
“行吧。”钟望星任劳任怨的充当工具人,把他全身扫描了个遍,关心道:“有没有擦碰到哪?”
许愿回:“没有。”
“幸好没有。”钟望星松了一口气,接着没动气地训道:“树是能随便爬的吗?那多高啊,你是想摔出个毛病来,好让我给你放假吗?”
“……”
许愿全程埋着头,在钟望星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沉默的头顶,那他可不就会以为自己说话重了,打击到小醉鬼了。
本来就没有生气的语气变成更轻的解释,给他摆事实讲道理:“我没想说你,实在是你太想一出是一出了,摘杨梅这种事放到现在是不是不合适?这么晚,这么黑,爬到人家院子里,你还喝了酒,那万一……”
许愿看不到表情的缄默让钟望星越说越没底气,有理也越说越感觉理亏,像是缴械投降地叹了口气,诚恳道:“算了,是我太急了,也没看住你,对不起”
吠声渐弱,钟望星等着许愿的答复,等来了他打开塑料袋,拿出他摘下的杨梅枝,拔下一颗杨梅往自己嘴里塞。
“喂!”
钟望星阻止不及,垂下手说:“还没洗呢,你不嫌脏啊?”
许愿木讷嚼着,看不出味道好是不好。
钟望星问他:“你这不是给我摘的吗?”
许愿终于搭理他,低低地说:“你不喜欢。”
“我……”
钟望星哑口无言,敢情那些为他心惊的三令五申他一个字没听进去,是专门捡着气话听去了。
“我那个不喜欢不是这个意思,你给我尝尝呗。”
就当是哄人了,没洗就没洗吧。
只要钟望星要,许愿没什么不能送的,他像献花一样,把缀着圆艳杨梅的树枝举到钟望星面前:“给。”
掰下一颗尝着。
也许是许愿摘得不够高,杨梅很酸,酸得牙疼。
钟望星拧眉眯眼硬吃完果肉,缓和几秒,抱着探究的眼神审视许愿。
果然,达成目的的许愿忍不下去地皱起五官,哆嗦一下,把剩几颗的杨梅枝放进钟望星怀里,转身快步走了,嘴里跟念经似的重复着“好酸好酸”。
钟望星已盖棺定论,他之前听到的肯定是南门!
喝醉后的许愿是个江湖骗子,骗他陪着绕小区,吃酸不溜秋的杨梅。
人家是酒后吐真言,他是酒后耍心眼。
钟望星吐了核扔进垃圾桶,跟上去,眸光停在他的脚上,加快脚步道:“先停下,你鞋带散了。”
应是爬树爬散的,许愿站定,看一下拖地的左脚鞋带,依然视若无睹地往家的方向走,被赶上来的钟望星捉住手腕:“又装没听到?”
没什么气场的目光对峙,钟望星败下阵来,把杨梅枝塞回许愿手里,蹲在他身前:“真想看看你酒醒后会是什么反应。”
“困。”许愿如实回答他自己此刻的反应。
又是跑又是爬的玩到这个点,酒精转而入侵他的睡意,也该困了。
“回家就能睡了。”
钟望星想给他系上鞋带,刚一伸手,他的腿就晃晃悠悠有些站不住的迹象。
晃得很凑巧,钟望星一伸手,他就立不稳,一伸手,就立不稳。
钟望星根本没机会为他绑鞋带
这么多来了几次,钟望星看破他不入流的小心机,猛地擒住那只不安分的清瘦脚踝,指尖盖指尖的形成一个严丝合缝的圈。
不用抬头也知道许愿眼里是怎样的猾黠,语气沉下去一点吓他:“许愿,你逗小狗呢?听话一点,系好就送你回家。”
说完指圈稍稍用力捏了一下,指腹抵到他凸起的骨骼,人马上不敢造次分毫,颔首垂眸,耳廓绯红,被制得服服帖帖地享受着钟望星的服务。
一个松紧适中的蝴蝶结绑在鞋舌上,钟望星没有直膝,昂首问他:“很困?还想走吗?”
许愿心里扭捏半天,摇头的幅度很小。
钟望星顿时如释重负,就着蹲姿心甘情愿地背过身去,“说实话我也不想你走了,我感觉我背两个你可能都比这么心惊肉跳的跟着你要快。”
用意很明显了,钟望星要背他回家。
许愿同意得不要太快,美滋滋地趴上钟望星宽阔的背脊,把所有体重压给他。
缠上他脖子的一刹那,身子轻盈腾空起来。
许愿把那个被百般蹂躏的塑料袋攥得短点,让它在钟望星的胸前保持平稳,不碰到钟望星,自己则踏踏实实地伏在他肩头,希望回家路能无限延长。
在钟望星背上的许愿简直可以用文静来形容,走出去过半路程,都不吵不闹的。
如果不唱猪八戒背媳妇的话就更好了。
许愿是真困,所以哼唱得很随意,嘴都没张,每个音都用诙谐轻快的“哼”字代替,歪在钟望星颈窝里睡眼惺忪,肆无忌惮地用音乐点他。
钟望星着实佩服许愿这个被酒精泡发的脑回路,报复性地抖了一下身上的人。
“哎呀。”
许愿断了歌唱吭一声,然后没骨头地赖回去,接着唱。
“……”
钟望星不算被他气笑:“许愿,做人还是要给自己留点后路的。”
许愿不留,无脑循环哼唱,唱上头了还闭着眼咕哝道:“猪八戒背媳妇……背媳妇……”
钟望星关注不到许愿倒映出心意的点,这么魔音绕梁地背了他一路,乘坐电梯上到终点。
电梯铃声一响,许愿就转醒过来,立起头迷茫地扫视楼层环境,又趴回去,懒懒道:“门密码是201014。”
钟望星记下密码,“好咧大爷。”
把打着哈欠的许愿放下,开了锁,钟望星没和他一起进门。
许愿鞋换一半,回过身用眼神热情好客地问他干嘛不进来。
钟望星在门外说:“看你到家就行,快去洗洗睡吧,我回去了。”
说完就帮许愿把门带上。
门缝没合到一半,有只手从里面扒住门重新扯开,猝然将防不及防的钟望星从楼道里拉进屋。
容纳了两人的宽舒玄关里,许愿甩上门,霸道地说:“请你吃块奶砖再走。”
许愿的投喂嗜好在此等状况下也不见削减半分。
钟望星呆滞住神情,察觉到许愿未松的手腕,眼神晦涩一瞬,抽出来答应他:“好吧。”
许愿像是醒了一半的酒,在平嵌式冰箱的冷冻层拿出一块奶砖给了钟望星后,还能给他做介绍:“你别看它包装就一层纸,朴实老气,但奶味很丝滑,味道特别正。”
钟望星撕开那张没有花里胡哨的包装纸,咬上一口冒着冷气的奶砖,味道确如许愿所说,奶味入口即融,甜而不腻。
“真挺好吃的。”钟望星赞扬道。
这一说,许愿就想给他打包:“喜欢可以带点走,我囤了很多。”
钟望星赶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一块够了,你还是去洗漱吧,等会天都要亮了。”
“已经第二天了?”
许愿仿佛之前跟钟望星过的不是一个时间,恍悟道:“那要浇水了。”
钟望星心如止水地吃着奶砖,看他风风火火地绕出厨房,去了阳台。
在许愿自己家里,钟望星随他窜。
他说的浇水,就是提着一个细口的浇水壶,在没有开出任何的大景盆里轻轻地给土壤表层洒着水分,耐心十足。
渐渐湿润的土壤里,并排插着一对彩色卡纸做的小立牌,钟望星凑近去看,那对小立牌上分别写着两个字。
做大,做强。
“……”
钟望星问蹲成一团的许愿:“这牌子上的,不会是名字吧?”
怎么这么像企业洗脑魔咒?
“是啊。”
许愿对这盆植物的殷切期望昭然若揭。
许愿放下浇水壶,侧眸望向他:“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钟望星靠在阳台的玻璃护栏上,“什么?”
许愿骄傲地扬了扬眉,故作神秘道:“不告诉你。”
“……许愿。”钟望星说:“喝酒使你降智吗?你几岁啊?”
“不知道不知道。”许愿屁颠屁颠地离开阳台:“我要洗澡了,你等我出来啊。”
隔着推拉门玻璃,钟望星浅笑着看许愿在没有父母监管的房子里跑进跑出。
凌晨四五点的欢腾似乎瞧不见精力的底,空着手进房间,又抱着衣服出房间,最后在路过客厅时向他招手,指了指里面的沙发要他进来坐。
钟望星点点头,也用前后扇手的手势叫他快点进浴室。
许愿也一脸傻样地重重点头,把自己关去浴室了。
对着那名为做大做强的景盆失笑片刻,钟望星偷偷走了。
门关上的几秒后,挨玄关的那间房门发出一声慢放般的开锁咔哒声。
门缝鬼鬼祟祟地敞开,扯谎说不在家的余子絮发型乱糟糟,悄摸地走出来,在家里探头探脑地巡视一圈后,逐渐抻直腰杆,昂首挺胸,捏起某人的腔调学道:“请你吃块奶砖再走~不告诉你~”
yue了一口坐沙发上,大失所望道:“亏我还给你们腾出这么好的二人空间,许小愿,你是真不争气啊。”
严格来说,是一个二人空间和一个趴墙角。
茶几上凭空多出来的一杯蜂蜜水,杯底压了一张背面写了字的小票纸,字迹工整流畅。
是找不到其他纸了吧,才写在药店的小票纸上。
余子絮抽出来看——
“谢谢你的奶砖,我先走了。”
“蜂蜜水记得喝,早班我和另一个兼职就够了,明天起得来就上晚班,不舒服就请假吃药,都在袋子里有,晚安。”